怀清的话绝非虚言夸大,更不是危言耸听,事实本就如此。
她指尖绞着帕子,眉宇间凝着几分忧色:青格勒本就不情愿娶那位毫无助力的寒霜县主,如今若是知晓自己被戴了绿帽,依他那性子,必然会闹着坚决悔婚。
纸终究包不住火,这事败露是迟早的。旁边一人接口道,届时,这和亲人选究竟花落谁家,可就难说了。
另一边,齐禹等人正围坐议事,堂内烛火摇曳,映得各人脸上光影不定。
安王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些!京兆少尹重重拍了下桌案,瓷杯里的茶水晃出半盏,溅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齐禹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目光在众人脸上转了一圈,嘴角勾起一抹淡笑:急什么?眼下这盘棋乱得正好,越乱,才越有浑水摸鱼的机会。
他放下茶盏,指尖在案上轻轻叩了叩,声音沉了几分:安王想借沈、萧二人压过贤王,贤王四处奔走无非是想稳住阵脚,秦王看似不动如山,未必不是在等一个坐收渔利的时机。至于那和亲的事——
他顿了顿,抬眼时眼中已闪过一丝算计:青格勒若真悔了婚,寒霜县主这块烫手山芋总得有人接。安王想插手,贤王未必甘心,咱们不妨先看着。
可若是他们斗得难分难解,咱们岂不是白费功夫?颖阴侯大公子忍不住蹙眉发问,指节无意识地叩着桌面。
齐禹端起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眼底掠过一丝冷光:等他们争到两败俱伤,即便咱们捡不到现成的便宜,也总好过此刻贸然踏入这是非之地。他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发出清脆一响,当然,按兵不动,并非毫无布局。
众人闻言皆屏息凝神,只听他继续道:我先前为防备忠勇侯使绊子所做的安排,眼下只需悄悄调整,便能由守转攻。
只是戚家军......童锦扬欲言又止,捻着胡须的手指顿了顿,终究是道,那可是众人争抢的香饽饽,齐国公府怕是想避也避不开。
齐禹指尖在眉骨上按了按,眸色沉沉:是啊。
言语之间,那声叹息里藏着难以言说的苦涩,像是被什么重物压着胸口。
是夜,齐禹回到内院,见怀清正对着烛火看书,素白的手指捻着书页,烛光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
他便将白日议事的情形简略说了说,末了道:先前定下的三重安排,还得继续推进。
怀清合上书卷,抬眸望他:付尚书那边可有进展?
总算摸到些眉目了。齐禹松了松领口,喉间溢出一声轻咳,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今日暗卫跟着他去了趟郊外,赶在他与黑衣人碰头前,拿到了那份文书。他指尖在桌案上画了个圈,黑衣人功夫路数不明,出手狠戾,不好对付,为免打草惊蛇,自然是从付尚书这边下手更稳妥。
怀清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那文书......竟是当年父亲无诏调兵的凭据?
正是。齐禹颔首,语气凝重如坠寒冰,这份东西本不该现世,想来是付尚书无意间得到的。他冷笑一声,指尖在案上叩出轻响,说起来也可笑,这付尚书能坐稳如今的位置,全凭手里攥着不少人科举舞弊的证据,靠着拿捏旁人短处过日子罢了。
这与外界称颂他清正端方的风评,简直判若两人。
怀清闻言沉默片刻,纤长的睫毛垂下,终是轻叹:如此看来,这潭水比咱们想的还要深。
齐禹伸手将怀清揽入怀中,指尖拂过她鬓边碎发,声音压得低了些,带着温热的呼吸扫过她耳畔:深才好,水浅了藏不住大鱼。
他下颌抵着她发顶,眸色在烛火里明明灭灭,像藏着翻涌的浪:付尚书手里的调兵文书是把双刃剑,既能刺向咱们,也能反过来割伤想拿它做文章的人——比如贤王,他盯着戚家军可不是一日两日了。
怀清仰头望他,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阴影:你的意思是......
贤王想要这份文书,无非是想借此拿捏咱们,进而掌控戚家军。他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发,可如今文书在咱们手里,他的算盘落了空。
怀清聪慧,立刻会意:狗急了,怕是要跳墙。
他低笑一声,声线里带着几分冷意:若你是贤王,会如何做?
怀清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伪造一份?毕竟见过真迹的没几个,国公府更不可能拿出真文书来对峙。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况且父亲的字迹不算难仿,要做得以假乱真,并非难事。
齐禹缓缓点头,眸色沉了沉:那要如何破局?
让我自攻自破?怀清问道,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袖,又接着说,虽说父亲无诏调兵是事实,可当初是为了严防北狄南下,后来也确实立功挡住了北狄过境,这事才没闹大。
她抬眼望他,烛火在眼底跳跃:时过境迁,就算现在翻出来,圣上未必会深究,最多斥责几句,罚些俸禄罢了。但……
但,这也要看是谁爆出来,以及在什么时机爆出来。他接过话头,语气已然清明,你的意思是......
怀清迎上他的目光,字字清晰:“让父亲亲自去向圣上负荆请罪。”
是的,负荆请罪!
这四个字落地,如同一枚石子掷入深潭,轰然破开层层迷雾,瞬间照亮了眼前的困局——原是要变被动为主动,将先机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他望着她,眼底翻涌的浪渐渐平息,化作一片了然的沉静:釜底抽薪。
自然是要趁早把这脓包挑破才好。
早一日剜去腐肉,便能早一日收口愈合。
若是总想着遮掩,任由那脓水在皮肉下暗自淤积,反倒会蔓延开来,到时候烂得更深更广,再想整治,可就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