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深夜,一则密报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洛阳的暗流中漾开涟漪:被囚于天牢的北狄汗王拓跋烈,为求活命,愿以当年康平之役的真相,换取朝廷对其部族的宽宥。
消息传得隐秘,却精准地落入了该听到的人耳中。
次日朝会,一场风暴在看似平静的朝堂上骤然掀起。
端木珩身姿挺拔,手持奏章,出列朗声道:“陛下,臣重审康平役抚恤案,发现粮草延误、军令矛盾等诸多疑点,事关数万将士冤屈与国朝边防安危,恳请陛下允臣彻查!”
此言一出,太极殿上的气氛愈发凝重。
武安王萧煜却并未出言反驳,反而在端木珩言毕后,垂首出列,表情沉痛道:“陛下,端木将军所言,亦是为国尽忠。康平一役,数万将士埋骨边关,实乃国殇。若真有隐情,自当查明,以告慰英灵。”他话锋一转,目光扫向端木珩,带着一丝意味深长,“只是,事隔八年,人证物证难寻。端木将军此时旧事重提,想必是掌握了确凿证据?莫非……与被俘的北狄汗王拓跋烈有关?”
他竟主动提及拓跋烈!知情人皆感意外。
端木珩眸光微暗,但他心中了然,武安王这是以退为进,想把焦点引到拓跋烈身上,如此肆无忌惮,其背后必有后手。
就在端木珩组织话语准备回应时,武安王派系的一位御史突然出列,高声奏报:“陛下,臣听闻北军辎重营仓曹参军张崇昨日晨间暴毙,身旁竟发现北狄信物。经查,这张崇,本名张奎,曾是太傅大人的亲兵,乃端木氏旧部!此事蹊跷,恰在端木将军欲重审旧案之际发生,臣怀疑,是否有人欲杀人灭口,掩盖通敌实证,嫁祸王爷!”
御史说着,双手呈上一枚锈迹斑斑却样式狰狞的狼头令牌,“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端木珩身上!张奎暴毙,身边有北狄令牌,又是端木家旧部……这连环证据,直指端木氏可能才是通敌之人!
龙椅上的皇帝目光面色微凝,看向端木珩:“端木爱卿,此事,你作何解释?”语气中已带上了浓浓的审视。
朝堂之上,气氛瞬间紧绷到了极点。武安王垂眸,面色沉静无波,而在队列中的萧承翊,嘴角却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冷笑。
端木珩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致命指控,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众人只见他出列跪了下去,声音沉静而有力:“陛下!张奎暴毙,身边发现北狄令牌,此事确凿蹊跷,臣亦深感震惊与痛心!”
他抬起头,目光坦然迎向皇帝审视的目光:“正因如此,臣更恳请陛下,彻查到底!张奎是臣父旧部不假,但正因他是臣父旧部,若他当真通敌,我端木氏便是难辞其咎,嫌疑重大!臣请陛下,将张奎暴毙一案,与康平旧案并案审理,严查幕后真凶!”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带着一股悲愤与决绝:“若最终查实,张奎通敌与臣,乃至臣父有半分关联,臣端木珩,愿受千刀万剐,以正国法!但若查明,是有人蓄意构陷,以此混淆视听,阻碍彻查康平真相,臣也恳请陛下,绝不姑息此等卑劣行径,还阵亡将士、还张奎、还我端木氏一个清白!”
此言掷地有声,满朝文武皆被这股决然之气震住。
皇帝目光微动,审视端木珩片刻后,又瞥了一眼面色微变的武安王,终于缓缓开口道:“端木爱卿既如此说,朕便准你所奏。张奎一案,与康平旧案并案查处。”他目光扫过全场,“至于北狄汗王拓跋烈,乃是重犯,关系重大。明日辰时,于宫内演武场,由朕亲审,众卿皆需在场见证!”
此言一出,等于敲定了明日将对峙公堂!再无转圜余地。
退朝时,武安王与端木珩擦肩而过,他面上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声音却是寒凉如冰:“端木珩……你……好得很!”
端木珩面色平静,只淡淡回了一句:“王爷此言,珩不敢当。只求明日审讯,能还天下一个真相,还阵亡将士一个公道。”
武安王眸光微凝,嘴角那丝笑意愈发冰冷,却未再言语,径直离去。
端木珩望着他的背影,眉间紧蹙。他知道,这出戏,终于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朝堂的风暴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洛阳。 上官玄第一时间收到了密报,他立刻加派人手,一方面暗中保护端木珩府邸,另一方面严密监视武安王府和郑家的一举一动。他意识到,皇帝此举,意味着清算的时刻到了!
端木珩回到府中,并未像往常般径直走向书房,而是来到了东厢院。
暮色四合,上官徽也并未在窗前独坐,而是立在院中那株老梅树下,梅树枝头花苞绽放,她仰首凝望,红色大氅在寒风中轻扬。听到脚步声,她缓缓转过身。
四目相对,他大步走到她面前,望着她沉静如水的眼眸,他忽然抬手,指尖抚上她的脸颊。
“明日,我要去做一件事。”他的声音低沉,“可能会很危险,但必须去做。”
他没有说具体是什么事,但他眼神中的决绝和坦荡,他指尖的温度与紧绷,让上官徽感受到了他心底深处的沉重与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托付?
她未曾言语,却微微点了点头。这一个动作,在这一刻,胜过千言万语。
端木珩心中一动,忽然伸手将她揽入了怀中,她的身子微微一僵,却并未挣扎,任由他的气息将她包裹。
他的声音在她耳畔低低响起:“若我此去……有不测,你便离开洛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生活。”
上官徽身形微颤,端木珩却将掌心贴在她发间:“别怕,只是万一。”
她没有应答。他便这样拥着她,时光仿佛在此刻驻足。许久,端木珩才缓缓松开臂弯,指腹轻柔地抚过她的脸颊,似要将她的轮廓刻入心底。
他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便毅然转身离去,在穿过月洞门时,他听见身后忽然传来极轻的一声:“小心。”他的脚步微微一顿,却并未回头,只是那声“小心”,却如同一缕暖阳,穿透寒风,直直地照进了他的心里。
上官徽望着他挺拔却透着一丝孤勇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外,手指下意识地攥上了袖中那枚始终不曾被她丢弃的青玉双鱼佩,今晨兄长密信中的字句浮上心头:“徽儿,风暴将至,端木珩若胜,上官家或有转机;若败……万事小心,兄自有安排。”
而与此同时,端木桓书房密室内。壁上的夜明珠泛着粼粼光辉,端木桓面容清癯,听完心腹管家的禀报,他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眼中精光一闪,随即归于深潭般的平静。
“终究是走到这一步了。”他低声自语,听不出喜怒,“珩儿还是太急了。武安王经营多年,树大根深,岂是一个狄首便能轻易扳倒?陛下此举,亦有借力打力、试探各方反应之意。”
他沉吟片刻,吩咐道:“传话下去,府中上下,明日一律称病,闭门谢客。尤其是我们安插在军中、御史台的人,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妄动,更不得与珩儿有任何明面上的接触。”
“老爷,这是否……”管家有些迟疑,毕竟端木珩是嫡长子。
端木桓目光深邃:“玉不琢,不成器。他既然选择了这条最险的路,就要有独自面对风暴的觉悟。此刻我若插手,反而会引来陛下猜忌,将整个端木氏拖下水。让他去闯,成败皆是他自己的造化。况且……”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老谋深算,“唯有他看似孤立无援,那些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才敢真正跳出来。”
而另一边,武安王府的书房,气氛同样凝重。
“父王,端木珩是要破釜沉舟了!”萧承翊低声道。
武安王冷笑,把玩着一枚玉珏:“他以为拓跋烈是杀手锏,却不知,这或许是本王的催命符也好,翻身仗也罢,关键不在拓跋烈说什么,而在于……他能不能活着开口,以及,端木珩能不能活着走出演武场。”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毒,“安排下去,明日演武场,依计行事。”
萧承翊面色凛然:“是,父王。”
这一夜,洛阳城内,注定无数人无法得到安眠。
武安王府灯火通明,暗影重重;郑尚书府邸车马进出频繁;上官府上官泰闭门不出,上官玄则调动了所有暗桩;而端木珩,则在书房中擦拭着跟随他多年的佩剑,静待黎明;在那偏安一隅的东厢院,上官徽亦整夜未眠,数着滴漏,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