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簸十数日，皇城只剩百余里。
残阳如血，将官道两侧的枯树影子拉得老长。光秃秃的枝桠上可以看到被鸟儿废弃的巢，乌鸦蹲在枯枝上，不时叫几声。
白校尉，再赶三十里到青泥驿歇一晚上，明天就能到皇城了。老魏头甩出个鞭花，抽得空气“啪啪”作响。
枣红马喷着白雾走在马车前，夕阳照在小七背上，铁甲鳞片随着他身体晃动。小七拽紧缰绳，回到马车旁边：大夫人，将军，到下一个驿站再休息如何？
话音刚落，天边划过一道白线，周遭突然亮了一瞬，惊雷几乎同时砸到地面。拉车的马儿人立而起，辔头铜铃“叮当”乱响。
老魏头死死勒住缰绳，牛皮绳在他粗糙的手上勒出一道青紫。
腊月雷，阎王捶...这雨，真邪性！老魏头的喃喃被突如其来的冰雹砸碎在蓑衣上。鸡蛋大的雹子砸得车顶棚咚咚作响。
一直趴着的多吉耳朵雷达一样转动，忽的抬头，眼睛死死盯着车帘。
凌云心里大叫不妙！穿越至今，几乎每一场突然的打雷闪电都会伴随着一次生死之战。加上多吉这样警惕的反应。
今天这是要出事！
列阵！红姑的吼声穿透雨幕。胭脂营女兵们翻飞如蝶，银甲蓑衣迅速在马车周围围成一个圈，将凌云和公主护在最中间。
大雨倾盆，几个呼吸间地面已经泥泞一片。凌云伸出头喊道：“就地待命。”
远处黑影攒动，以极快的速度向他们靠近，只不过大雨里没人发现。
凌云一边扯下套在甲胄外面的袄子，一边命令道：“玉宝守着公主小娘坐在车里，任何情况不许下车。”
车里的灯被突然灌进的冷风吹灭。杨婉清忽然伸手拽住凌云手腕用力捏了捏。在凌云掀帘下车时，杨婉清小声说：“将军当心！”
她的声音太小，雨声又太大，大抵凌云没有听到她的话。
“红姑，三娘，护住马车！”凌云命令道：“保护好公主小娘！”
“是！”
凌云冲进雨中，跃上炭头的背。灰狼多吉一跃而下，紧跟凌云。
“肯定有埋伏。”小七的赤火奔到她身边。
多吉跟在炭头身侧，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吼声。雨夜里，只能看到两点血红的光在暗黑半空跳动，像来自地狱的鬼火。
远处似有黑影一闪，“嗖”！破空声带着厉风掠过凌云颈侧，钉在车辕上，发出清脆的响。
天太黑了，她根本看不到来箭的方向。
飞燕骑已经围拢到她身边，崔三娘低声命令：“阿蛮，小满，”
电光适时划破天空，雷声轰鸣。只有一瞬间，但已经够了。“左侧七人，右侧八人。”匍伏在地阿蛮已经报出正在靠近的黑影人数。
与阿蛮报数声前后响起的三声惨叫。小满在她报数的同时已经连续射出三支箭，皆无虚发。
小满是猎户的女儿，从小打猎，十岁时百步能射穿铜钱眼儿。
“三娘，点烟。”凌云说。
崔三娘立刻点燃浸过火油的柴枝，浓烟很快掩住她们的身形。而在雨声掩盖下，黑衣人也已来到她们面前。
凌云没动，小七没动，多吉也没动。
小满藏在丫鬟们的马车屁股后面，用两根短木支起两片铜镜做成的窥镜，缩在两块盾牌后面观察。凌云为了把小满训练成‘狙击箭手’，专门为她设计的平替。
阿蛮忽的向前跑了几步，借马背跃起，长剑挑飞一把砍向凌云的窄刃刀。
另两个女兵像两只豹子一样扑上冲到近前的黑衣人。左边的矮身拧住他持刀的右臂，手脚卡在他肘关节内，“咔”一声脆响，手臂应声而断，短剑当啷落进泥水里。
右边的已来到她身后，左手勒上她脖子的瞬间，匕首在雨幕里划了道血线，血珠还没落地，人已经先软了下去。
“给小满放个信号烟花。”
小七立刻掏出包着油布的火折和信号烟花。直到这会儿，小七才真正知道大小姐让自己做烟花来干什么用。
“嗖！砰！”一颗极亮的烟花弹在半空炸开，刹那间周围亮如白昼。这是凌云想出的馊点子，用烟花代替照明弹。
如果没有经过专门的训练，多数人会在这一瞬间的光亮中愣神。而那愣神的两秒，已经足够阻击箭手射出三箭。
“嗖嗖嗖——噗噗噗——”三只箭破空而出，分别射中三个目标。紧接三声惨叫。小满干掉三个。照明弹平替今晚第一次试用，效果还不错。凌云挺满意。
“还有六个。”凌云喊道。
六个人已经到了他们身前，小七长枪一横挡在凌云马前，“将军，现在你还不能动手。”话音落下，赤火窜出。
一个黑衣人已然奔到马前，手中窄刃横着劈向赤火的前蹄。小七眼尖，就在那人手腕翻转的那一下他就预判到了刀将要砍出的轨迹。
小七把缰绳猛的向后一拽，双腿同时用力夹紧马肚。赤火吃痛难受，瞬间抬起前蹄，后腿一蹬，生生从那劈来的刀刃上跃过。
赤火在半空画出一条优美的枣红色弧线，前蹄落地时，后腿高高踢出。竟刚好踢在那窄刃刀的刀背之上。马蹄铁与刀撞出一声带着回声的“嘡啷”！
窄刃刀从黑衣人手中飞出，久久不闻落地声。
“好样的赤火！”小七惊呼出声。
而失刀的黑衣人也同一时间被崔三娘从侧面砍下了握刀的胳膊。
“五个。”
凌云才喊完，又一个黑衣人被阿蛮从后腰刺穿。
“四个啦。”阿蛮喊声混着雨滴。听声音都知道，这个总说‘人皮比猪皮软’的姑娘现在一定咧着嘴，笑得眉眼弯弯。
阿蛮抹了把脸，手背擦过腮边当初被铁签烫伤的印记。怔忡了一瞬——原来夺人性命比任人宰割容易得多。
那些夜里咬破嘴唇也不敢发出的呜咽，此刻都变成了喉头滚动的战吼。原来刀柄握在自己手里时，连疼痛都是甜的。
第一次上阵杀敌的女子们心头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快感。
她们胸膛剧烈起伏，雨水混着泪水，还有不知是谁的血一起，从脸颊滑落。
不知是谁最先嘶吼起来，那是来自被欺辱后的爆发。鲜血，可以让人崩溃，也可以让人变成一匹狼。
这一次，生死被她们握在了自己手上。
多吉忽的从端坐警惕切换到立耳，躬身，狼尾向后直直立起，进入战斗准备状态。
凌云警觉起来，这时，一阵轻微的震动从地面传来，炭头有些不安的跺了几下蹄子。震动迅速变得剧烈。
“有骑兵！”小七抢先喊出声。
这太不正常了！
骑兵实在不可能跟山匪扯上关系。针对凌家的到底是谁？能调动骑兵的，绝对不可能是小人物。
可是，谁又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在皇城附近调出骑兵？不把凌家军放在眼里也就罢了。可朝阳公主可是明面上的神武侯正妻，她身后站着的可是太后。
——莫非，想要凌家命的是太后？不可能！凌云立刻否认自己的猜测。
如果太后想要拿掉凌家，那么就不会让朝阳公主嫁进门。太后本心应该只是联姻，争取到凌家手里的兵权而已。
莫非是宁北王？
毕竟杀子之仇还梗在萧天阳的喉咙里，他一定吃不下也睡不着。可宁北王真敢在离皇城这么近的地方，明目张胆地调出骑兵？
那不是当着所有朝官的面打萧天赐的脸吗？
夜雨如注，砸在铁甲上噼啪作响。凌云身边只有三百玄甲轻骑。另两千兵比他们快了半日路程，先到了皇城外扎营，凌云现在颇有些孤立无援之感。
地面震动愈加强烈，蹄声却不明显。
“他们马蹄裹着麻布，”小七神情冷峻。
“姑娘们，这次来真的，怕不怕？”凌云语气平静地问道。这帮女子让自己按陆战队的方式练了近一年，本来就有心搞场实战演习检验下成果。
这下不错，想什么来什么，还不用担心下手重了砍死人。当然，也有可能是她的人被砍死。
剩下的两名黑衣人已经不知所踪，凌云此时也无暇顾及他们，眼睛只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百五十名胭脂营女兵呈扇形排开，把护住杨婉清的车马。
说话间，两百轻骑已到近前，列成圆阵把她们围在当中。火把在雨里明明灭灭，照见他们交错的长矛斜指夜空，马首朝外形成密不透风的盾墙——这是草原骑兵惯用的防御阵。
“不怕！”大雨浇得睁不开眼，女兵们嘶吼出声。她们都是死过一次的人，凌云让她们能堂堂正正重活于世，还有什么可怕？
凌云手摸向后腰上的流星锤，冰凉的金属感让她心神稍定。
此时，骑兵阵中一人打马而出，火光照亮了他的脸。来人左手一抬，马踏之声顿时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