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婉清抱着头,耳朵里充斥着身体被扯开的撕裂声,筋骨的断裂声,伴着口水声的咀嚼声……各种让人骨头发麻的声音让杨婉清死死抱着脑袋,根本不敢睁开眼睛。
“呲啦”
“叭嗒”
“咯咯……”
小七带着亲卫赶到的时候,四个挛鞮兵已经断了气,脸上的表情定格在极度惊恐的状态。杨婉清抱头蜷成一团,在地上瑟瑟发抖。
灰狼多吉趴在一旁悠闲又认真地舔舐着爪子,眼神慵懒而餍足。只有笔直挺立着的耳朵向着小七来的方向微微转了一点。仿佛在告诉小七:一切都在它的掌控之下。
它灰白色的胸毛被血粘成暗红色的条条,下巴那儿还粘着几块小小的深褐色碎肉渣。而离多吉一丈远的地方,一具被开了膛的挛鞮兵尸体,正在向小七描述着不久前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七飞快扫过四周,飞身下马,单膝跪在杨婉清面前:“大夫人恕罪,属下来迟了。”
杨婉清身体一滞,猛地抬头,泪眼里见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她抬手用袖子抹去眼泪,看清楚向她走来的那个熟悉的身形和熟悉的甲胄。
杨婉清心里一阵狂喜,她颤声问道:“将,军,可安好?”
“回大夫人,将军没事。”小七上前半步,沉稳地向杨婉清伸出右臂,“证据都拿到了。”
闻言,杨婉清心头大石总算落下,像是抽走了所有力气,她的肩膀轻轻往下重重一塌。
刚想瘫到地上,杨婉清想到什么,立刻又抓着小七的手臂摇晃,焦急道:“快,蛮子把红姑她们诓去喂狼了,快,去救她们!”
“大夫人放心,侯三已经带人去了。”
杨婉清这才长舒一口气,颤巍巍地站稳。
她扶着小七,四下望去。视线停在那具被开了膛的挛鞮兵尸体上。慢慢抬手,手指颤抖得像在抽筋:“他,他…他……”
好半天,杨婉清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她索性不说了,放下颤抖得不行的手,两手抓着小七的一个拳头,看着小七。
她的嘴唇灰白,脸上没有半点血色,身体的颤抖传递到小七身上。
小七瞥一眼那具被开膛的尸体,声音没有丝毫波澜道:“心肝都没了,还留了具全尸。”
狼群里,头狼只会吃最好的心与肝。
“这家伙,还知道留个全尸。”他扭头看着多吉,嘴角勾起笑容。语气听起来,似乎还有那么一点在夸奖多吉的意思。
骤然放松,杨婉清忽然一阵晕眩,几乎站立不稳。
小七眼急手更快,一把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抄起她的膝弯,打横将杨婉清抱了起来。
“大夫人,事急从权,请莫要见怪。”小七抱着杨婉清走向刚刚赶到的马车。
似乎因为见到了小七,又听说凌云没事,红姑她们也有人去救了,杨婉清高悬的心这会儿彻底放了下来。
刚才因为极度血腥而受到的惊吓,身体这下子突然开始有了反应。
“哇……”
杨婉清胃部毫无征兆突然一抽,一口黄水全部吐在小七胸口。小七身体微微一滞,抱着她的双臂却纹丝不动。
她来不及表示歉意,下一阵无法控制的反胃感立刻跟上。杨婉清皱着眉,呡着嘴,使劲摇头,拍着小七的手臂,示意他赶紧放下自己。
皇宫
凌云身着那件御赐玄甲,单膝跪地,双手恭敬地把杨婉清给她的证据举起。安顺公公快步走到她身边,小心接过,躬身递给萧天赐。
萧天赐随意翻开最上面一张纸,只扫了几行字,手指便骤然一缩,纸张便被他捏在手心,皱成一团。
他飞快地翻看了其他几页,脸色越来越沉,眼神从震惊变成不敢相信,再变成愤怒,嘴唇也控制不住抽搐起来。
“啪”!那一摞书信被重重拍在书案上,拍翻了书案上的端砚,一支玉笋紫毫被弹起,在空中打了个跟头“吧嗒”掉地,溅起几滴未干的松墨。
“皇上息怒!龙体要紧呐!”安顺公公声音带着颤,忙不迭地用袖子去擦地上的墨迹。
“云麾将军,”萧天赐语气不善,眼神似刀:“这些,哪里来的?”
“回皇上,是,朝阳公主……”
听到朝阳公主的名字,萧天赐眼里最后一点期待也消失了。
这样的皇室丑闻,若是来自不相干的人,他可以不承认,过后再悄悄处理了相关人和事便好。
但如今,证据是从跟太后同睡一榻的朝阳公主手里拿出来的,他就算想自欺欺人也实在做不到。
况且,当日地窖还是凌云发现的。
“唉……”萧天赐无奈地叹气:“罢了,我自会处理。”
他的意思很明白——我现在知道了,你可以滚了。
可他也知道——凌云既然来了,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是不可能走的。
凌云重重磕了个头,直起腰,声音不大,却清晰而充满压迫:“皇上,如今证明了……”
她没敢把太后通敌四个字说出来,顿了顿,换了个方式道:“臣知道,这意味着大晋权力中心有细作。”
“他们构陷忠良,欲陷大晋于危机之中,欲置皇上于尴尬之地。”
”皇上,我父亲中毒并非家仇,而是关连着大晋安危。故臣请皇上收回和亲成命,许神武侯夫人回家。”
杨婉清是名正言顺的神武侯夫人,本就不该轮到她去和亲。
这样的事,有女儿的人家都唯恐避之不及,太后明明是她的娘家人,却一力做主把她推进了火坑。
萧天赐蹙着眉,看着凌云的眼神意味不明。
凌云没有理会他的沉默,只重重的磕下头去。趁着磕头的功夫,凌云用力咬了下自己的舌头,痛得她头皮一麻。
再开口时,她的声音已变了一个调,混着悲伤,愤怒,不甘,无奈:
“皇上,我父亲当年不顾一切选择跟随皇上…如今,他却只能躺在床上,成了一个只会喘气的活死人……
凌云说着,眼角已然泛红,声线也有些不稳:“我凌家几代忠于大晋,我父亲在战场杀敌无数,为大晋立下汗马功劳.”
”如今却连自家的大夫人都保护不了,这……”
这会儿的凌云,没有一点凌上校或者凌将军的气势,完全是凌大小姐思想在主导这具身体。她话没说完,眼泪已如黄河决堤一般夺眶而出。
美人落泪,总是让人没法不感同身受。尤其是凌云这种以强悍,肃杀闻名的将军落泪。
萧天赐这才猛的记起,这云麾将军原本只是个闺中娇娘,上战场只是被逼无奈。而这些,都与他萧家有关,太后更是始作俑者。
他的眼里竟飞快掠过一丝怜惜。
萧天赐知道凌云顿那一下,原本想要说的是什么。
太后通敌,先太子血脉不洁!这已不仅仅是后宫干政,这是足以动摇国本,让皇室千古蒙羞的天大丑闻!
良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赐座。”
小太监赶忙抬着小凳上前:“云麾将军,请坐下说话。”
凌云深深低着头,眼皮也没有抬一下,那纤细劲瘦的腰肢反而挺得更加笔直。似乎根本没听到皇帝的话。
“皇上,如今我亦为安乐侯夫人,也算是你萧家的人,”凌云抽抽咽咽,缓了口气,接着道:“若神武侯夫人做为臣妇,却要被迫和亲……”
凌云哭出了声,穿着御赐玄铁铠甲的身体剧烈地颤抖。
“我凌家满门忠烈,大哥被陷害落入敌营,死状惨烈!凌云此生必将挛鞮老狗人头拿来祭奠兄长!必将整个挛鞮一族拿来为兄长陪葬!”
她的声音裹了硝石和硫磺,每一个字吐出来都呲呲啦啦迸着火星子。
萧天赐沉默不语,诱人的凤眸里风起云涌,变幻莫测。
“皇上,若不肯收回成命,一意要让一个弱质女流为了你,为了大晋,深陷虎狼穴…… “
”皇上,若让百姓知道,大晋竟无力护住一个忠臣之妻……百年之后,史官之笔会如何记载?”
“陛下的圣名将置于何地?今后,是否还有忠臣良将愿意为大晋出生入死?”
最后一句,凌云几乎是咆哮着吼出来。
她的眼泪噙在眼眶,眼里血红一片,屈辱与悲愤交加,却又没法不努力克制的情绪让她的身体剧烈颤抖。
这一刻,她不是那个令敌人闻名丧胆的“鬼面罗刹”,而一个逼不得已,要用眼泪求得帮助的普通女子。
大殿里所有人好像都屏住了呼吸,唯一只有凌云极力隐忍的低声啜泣声。
僵持之际,大殿外隐隐传来匆匆的脚步声。除了凌云,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移向殿门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