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深渊结晶那惊心动魄的一夜,莱恩感觉自己像是被强行剥离了一层天真。黑铁堡在他眼中不再仅仅是一个冰冷坚硬的军事堡垒,更是一个充斥着无形暗流与危险诱惑的复杂漩涡。他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警觉,那双总是低垂的眼睛里,时常闪烁着观察与思索的光芒。
白日里,他依旧埋头于那似乎永无止境的杂役,但每一次锤柄的咆哮、每一次工具的碰撞、甚至空气中弥漫的不同能量气息,都被他纳入了某种下意识的评估体系。夜间,他依旧坚持着意念聚焦的练习,虽然进展缓慢得令人绝望,但那缕体内能量流的存在感确实在极其微弱地增强,如同风中残烛,却顽强不灭。而那个被皮绳死死捆紧的、装着结晶碎片的小布包,则被他藏在了更加隐秘的角落,如同一个沉默的警示,提醒着他力量的代价与危险。
几天后,一个难得的、短暂的休整日下午(锤柄罕见地没有安排新的重活,只是让他们清理各自的工作区域),芬恩凑过来,用胳膊肘碰了碰莱恩。
“嘿,豆芽菜,别刮你那点地皮了。走,去外面集市逛逛,透透气,都快闷出霉味了。”芬恩脸上带着惯有的、对什么都无所谓的笑容。
莱恩愣了一下。集市?黑铁堡内部还有集市?
“就在内堡墙根底下,”另一个学徒格隆闷声解释道,他正在仔细擦拭一把稍微像样点的刮刀,“每十天左右开一次,主要是些附近村落跑来卖山货野菜的,还有些小商贩倒腾点零碎玩意儿,也有咱们的人拿点…嗯…‘额外收获’去换酒钱。”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莱恩原本想拒绝,他更愿意利用这点时间休息或者练习。但听到“额外收获”几个字,他心中微微一动,想起了自己藏在角落的那点东西——几颗从破损皮甲上拆下来的、品相还算完整的铜扣,一小块质地不错的鞣制边角料。或许可以换点纸,或者更好的炭笔?
犹豫了一下,他点了点头。
跟着芬恩和格隆走出维修所那喧闹灼热的环境,来到内堡相对开阔的区域,空气似乎都清新了不少。果然,靠近内侧城墙根的一片空地上,熙熙攘攘地聚集了不少人。与其说是集市,不如说是一个自发形成的临时交易点。摊位简陋,大多只是在地上铺块布,摆上些货物。有穿着朴素的农妇出售着蔫了吧唧的蔬菜和少量山货;有老头摆弄着一些粗糙的木制用具;也有一些士兵模样的人,蹲在角落里,面前摆着些明显是从战场上捡来的、经过简单清理的小物件——磨损的匕首、奇特的徽章、甚至还有某种魔物的牙齿或爪子。
气氛比维修所轻松许多,人们低声交谈着,讨价还价,偶尔还传来几声短促的笑声。
莱恩好奇地打量着。芬恩目标明确,直奔一个卖烤饼的摊子,格隆则在一个卖劣质烟草的小贩前蹲了下来。莱恩自己慢慢逛着,寻找着可能有纸笔的地方。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被几个衣着明显不同于周围农户和士兵的人吸引了。
他们穿着统一的灰蓝色制服,外罩镶有细密链甲的皮质背心,举止干练,眼神锐利,正是银星商会的标志性装扮。他们并非来买东西,而是占据了集市最好的一个位置,支起了一张结实的木桌,后面堆放着几个看起来沉甸甸的大木箱。桌旁立着一块牌子,上面用醒目的字体写着:“高价收购各类战利品——魔物材料、奇异矿石、破损魔法物品、不明古物——价格公道,现钱结算!”
几个商会伙计正大声吆喝着,吸引人们过来。不少士兵和甚至一些看起来像冒险者的人围在桌前,从随身的口袋里掏出各种东西:扭曲的犄角、闪烁着异样光泽的皮毛碎片、颜色诡异的矿石、甚至还有一些彻底损坏、符文黯淡的武器盔甲碎片。
商会的人熟练地检查、分类、估价,然后从木箱里拿出叮当作响的钱币进行支付。交易速度很快,显然流程已经非常成熟。
莱恩的心微微一沉。银星商会…他们果然在这里。风铃镇的阴影似乎又一次笼罩过来。
他下意识地放缓脚步,假装在一个卖旧皮具的摊子前驻足,耳朵却竖了起来,仔细捕捉着那边的动静。
一个脸上带着新鲜伤疤的士兵将一小包用布裹着的东西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几片漆黑如墨、边缘锐利如刀的鸟类羽毛,还沾着点点暗红色的血迹。
“黑翼秃鹫的翼羽,刚弄到的,费老大劲了。”士兵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期待。
一个商会管事模样的人拿起羽毛,仔细看了看,又用手指捻了捻,点点头:“品相不错,魔力残留也清晰。按老价钱,一片羽毛五个银币,这里六片,三十银。”
士兵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爽快地拿了钱走了。
接着又是一个冒险者打扮的人,拿出了一块看起来像是从某个大型甲壳类魔物身上剥落的、带着诡异花纹的甲壳碎片。
莱恩慢慢挪动位置,靠得更近了一些。他听到商会伙计之间的低语声。
一个年轻伙计一边清点着收到的物品,一边对旁边的同伴低声抱怨:“…这鬼地方收上来的净是些边角料,值钱的大货太少了…什么时候能调回新垦地去啊…”
另一个年纪稍大、看起来更精明的伙计压低声音回道:“知足吧。霍恩管事说了,这边才是重点。‘特殊物品回收’是关键,尤其是带有…那种‘气息’的玩意儿,上面催得紧。风铃镇那次咱们损失不小,得从别处找补回来,不然没法交代…”
“那种气息?”年轻伙计似乎有些困惑。
“嘘!小声点!”年长伙计警惕地扫了四周一眼,“就是…不太正常的,带着点…冷飕飕、让人不舒服感觉的东西。看到了立刻单独放,价格可以翻倍收。听说…跟森林里的异动有关,上面有大用…”
莱恩的心脏猛地一缩!特殊物品回收?带有“冷飕飕、让人不舒服感觉”的东西?风铃镇的损失找补?
他们指的就是深渊结晶那样的东西!银星商会不仅在收集,而且还在主动地、高价地搜寻!他们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或者说…危险?他们想用它们做什么?
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椎爬升。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仿佛那个被他藏起来的小布包正在发烫。
就在这时,他似乎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扫过自己。他猛地抬头,循着感觉望去——
只见在集市边缘,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阴影里,站着一个穿着深灰色长袍、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兜帽拉得很低,看不清面容,但那个身形,那种冰冷隔绝的气息…
是那个灰袍人!他在风铃镇银星商会车队里见过的那个神秘的灰袍人!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是在监视集市上的交易?还是在寻找特定的目标?
灰袍人似乎并没有特意关注莱恩,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一个沉默的幽灵,观察着整个集市,尤其是银星商会收购点的情况。但莱恩却感到一种莫名的心悸,仿佛被什么危险的掠食者无意间扫过。
他不敢再多待,立刻低下头,转身快步离开,甚至连原本想换纸笔的事情都忘了。芬恩和格隆还在兴致勃勃地逛着,看到他脸色苍白地匆匆走过,叫了他一声,他也没理会,只是含糊地摆了摆手,径直朝着维修所的方向快步走去。
回到那喧闹、灼热、充斥着熟悉臭味的环境里,莱恩才稍稍感到一丝安全。但他心中的警报却并未解除。
银星商会的影子,如同附骨之疽,再次出现。他们不仅在风铃镇活动,他们的触角早已深入了黑铁堡。他们在大规模地、有目的地收集与深渊有关的东西。那个危险的灰袍人也再次现身…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令人不安的事实:风铃镇的危机或许只是冰山一角,而银星商会,在这其中扮演的角色,绝非简单的商人那么简单。
莱恩感到自己仿佛无意间撞破了一个巨大阴谋的微小角落。他握紧了手中冰冷的工具,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所在的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和危险。而他所渴望的力量,或许不仅仅是为了自保和前途,更可能在未来,成为对抗某种未知黑暗的关键。
他看了一眼工棚中央正在敲打金属的锤柄,又看了看角落里那些沉默工作的符文工匠。
黑铁堡,这个冰冷的战争机器,它抵御的,或许不仅仅是森林里那些看得见的魔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