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琴看着董坏离去的方向,嘴角撇出一抹讥讽,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怨怼:
“这紫儿才刚进门,我儿就怨气冲天的,真是不知道招来这么个玩意儿,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董郎眉头一蹙,看向魔琴的眼神冷了几分:“夫人若是不会教儿子,不如就别管他,省得教出些只会撒野的性子。”
“你说什么?”
魔琴顿时炸了毛,刚想发作。
就被老爷沉声打断:“够了。”
老爷放下手里的茶盏,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过。
“左右都是我的儿子,争这些有什么意思?”他挥了挥手,语气带着倦意。
“你们都回去吧,我要歇会儿了。”
董郎没再理会魔琴,转身对紫儿温声道:“我带你回住处。”
两人并肩走出大殿,沿着蜿蜒的回廊往西侧走去。
廊下的杂草长了半尺高,石缝里还钻出几株不知名的野花,风一吹便东倒西歪。
廊柱上的漆皮剥落了大半,露出底下暗沉的木头,看着确实有些破败。
董郎的脚步慢了些,声音里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的局促:“让你见笑了。我是小妾所生,在府里本就没什么分量,住处自然也没人用心打理……”
紫儿转头看他,晨光落在他侧脸,勾勒出他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唇,明明是带着歉意的模样,眼神却透着股不肯低头的倔强。
她轻轻摇头:“挺好的,清净。”
话音刚落,廊尽头的阴影里突然窜出一道身影,正是等候多时的董坏。
他斜倚在廊柱上,双手抱胸,嘴角挂着惯有的戏谑笑容:“哟,这不是紫儿姑娘吗?”
他目光扫过周围的杂草,故意提高了声音。
“瞧这地方破的,杂草都快把路堵了。你要是觉得委屈,大可以跟老爷说,让他给你换个更漂亮、更体面的住处啊,府里好地方多的是。”
董郎立刻皱起眉,挡在紫儿身前,冷眼看着董坏:“你倒是会打主意。新媳妇刚进门,就撺掇着她要这要那,是想坐实她挑三拣四的罪名,好让爹训斥她吗?”
董坏像是被说中了心思,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梗着脖子反驳:“董郎,你就是不识好人心!我不过是看她住得憋屈,好心提个醒罢了,你至于这么神经兮兮的吗?”他往前走了两步,眼神在紫儿身上打转,“这破地方可是你自个愿意待的,将来住得不舒服,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紫儿从董郎身后走出半步,目光平静地迎上董坏:“多谢董公子好意,只是我觉得这里挺好。”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几分淡淡的疏离,“住得舒心与否,从来不在于地方是否华丽,而在于身边的人是否值得。”
董坏被她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看着她清亮的眼睛,还有她身旁董郎那毫不掩饰的维护姿态,心里莫名窜起一股火气。
他“嗤”了一声,转身就走,脚步蹬蹬蹬地踩在石板上,像是在跟谁置气。
廊下恢复了安静,只有风吹过杂草的沙沙声。董郎转头看向紫儿,眼底闪过一丝感激,还有些不易察觉的温柔:“委屈你了。”
紫儿摇了摇头,伸手拂去落在他肩头的一片草叶,指尖不经意触到他的衣料,带着阳光的温度。
“不委屈。”
她轻声道,“比起勾心斗角的华丽牢笼,我更喜欢这里的清净。”
董郎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暖烘烘的。
他咧嘴笑了笑,露出点憨直的模样:“那我以后多除除草,再给你种些花,把这儿收拾得漂亮些。”
紫儿看着他眼里的光,也跟着笑了起来,紫色的裙摆被风掀起一角,像落在杂草丛里的一朵紫罗兰,倔强又好看。
廊尽头的阳光正好照过来,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仿佛连这破败的回廊,都因这片刻的安宁,生出了几分温柔的意味。
紫儿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目光望向魔琴离去的方向,轻声道:
“刚才魔琴夫人看我的眼神,带着几分冷言冷语,倒像是在给我下马威,想在我面前立立权势。”
董郎闻言低低笑了起来,眼角的弧度染上几分狡黠,手里把玩着那块温润的玉佩,玉坠在指尖转着圈:“还是被你看出来了。”
他停下动作,指尖摩挲着玉佩上的纹路,语气里多了几分坦然。
“你想得没错。我确实是小妾所生,府里像我母亲这样的妾室还有好几个,魔琴身为正室,自然要一一制衡,才能坐稳她的位置。”
他抬眼看向紫儿,阳光落在他眼里,映出几分深藏的算计:“她把儿子董坏惯得无法无天,看似占尽上风,却不知这恰恰给了我机会——这土洲之主的位置,才到我手里。”
“喂!”
靠在廊柱的董坏突然跳了出来,双手插在腰间,脸上带着被忽视的不满。
“我还在这里呢!当着我的面说我和我娘的坏话,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吧?”
董郎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淡:“这些事,难道不是明摆着的吗?”
他握紧玉佩,指节微微泛白,“她这些年变着法地折磨我,我母亲早逝,在府里无依无靠,除了靠自己,还能靠谁?”
紫儿看着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脆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她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的后背,声音温柔得像羽毛:“夫君,你辛苦了。”
她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不过现在我来了,以后我陪着你。”
董郎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缓缓放松,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喂喂喂!”
董坏在旁边看得眼睛都直了,几步冲过来,一把也抱住董郎的后背,语气带着点别扭的委屈。
“你们也太无视我了吧?抱得这么亲热,把我当空气啊?”他耍赖似的往董郎后背蹭了蹭,“我也要抱抱!”
说着,他竟真的张开双臂,硬邦邦地抱住了董郎的胳膊,脸颊还故意往他肩上靠。
“你够了啊!”
董郎被他缠得没办法,伸手推他,脸上却带着点无奈的笑意,“多大的人了,还学小孩子撒娇,丢不丢人?”
董坏却不撒手,反而抱得更紧了,嘴里嘟囔着:“谁让你们俩秀恩爱!我就要抱!”
他偷偷抬眼看向紫儿,见她正看着自己笑,脸颊又忍不住泛起红,却依旧嘴硬,“看什么看?我抱董郎怎么了?”
紫儿被他这副口是心非的模样逗笑了,眼角的余光瞥见董郎嘴角的笑意,心里忽然觉得,这看似复杂的土洲府邸,或许也藏着几分不为人知的温情。
廊下的杂草还在随风摇晃,阳光穿过枝叶的缝隙,在三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幅乱糟糟却又透着暖意的画。
转眼,夫人府的梳妆台前摆着面菱花镜,镜面映出魔琴鬓边的珠花,流光溢彩。
她正由丫鬟伺候着梳头,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落,被桃木梳缓缓梳开,发尾扫过绛红色的裙摆,漾起细碎的波纹。
“母亲。”
董坏推门进来,身上还带着廊下的草木气,他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随手拿起个苹果抛着玩。
“我跟着他们,看着紫儿进了董郎那破院子才回来的。”
魔琴透过镜子瞥了他一眼,声音里带着几分审视:“他们俩一路上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旁边的魔芋爽嬷嬷正给炉子里添炭,闻言立刻接话,语气里满是不屑:
“依老奴看,那紫儿刚进门就装得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见了老爷就卖乖讨好,要不是夫人您厉害,提前拦了送她的那些东西,怕是早就让她占了上风,咱们反倒要吃亏了!”
魔琴放下梳子,指尖捻起一枚珍珠发簪,慢慢插进鬓角:
“这才是最有意思的地方。”
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老爷明着送了那么多东西,被咱们拦下来,她竟半句怨言都没有,反而还笑着谢恩,连问都没问东西的下落——这姑娘,怕是没那么简单。”
她转头看向董坏,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你经常偷偷摸摸,出去见过的女子多,平日里也爱跟她们周旋,依你看,这紫儿怎么样?”
董坏正啃着苹果,闻言挑了挑眉,吊儿郎当地靠在椅背上,阳光落在他俊朗的侧脸,却掩不住那股玩世不恭的劲儿:
“长得是挺好看,瞧着也顺眼。”
他顿了顿,咬了口苹果,含糊道,“就是这脾气……太乖巧懂事了,反倒没什么意思,我不大喜欢。”
“这话可别在外人面前说。”
魔琴站起身,裙摆扫过地面,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
“不然传出去,又要怪我这个当家主母苛待新媳妇了。”
她走到桌边,拿起一串紫莹莹的葡萄,指尖捏着一颗轻轻转动。
“她既然来了,就别想安安分分过日子。”
葡萄的甜香在空气中弥漫,魔琴的声音却冷得像冰:
“嫁给董郎那个野种,本就是她的造化。想在我眼皮子底下站稳脚跟?做梦。管她什么来头,定要让她自己受不了,主动退婚!”
她朝董坏招了招手,眼底闪过一丝算计:“董坏,过来。”
董坏放下苹果,起身走过去。
魔琴拉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带着几分刻意的亲昵:
“你不是最爱跟女子逗乐子吗?”
她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多去董郎那院子转转,找些由头‘骚扰骚扰’她,让她不得安生,苦不堪言。”
董坏的指尖被她捏得微微发紧,看着母亲眼底的狠戾,心里竟莫名掠过紫儿刚才平静的眼神。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惯有的痞笑:“母亲放心,这点小事,儿子还是办得好的。”
魔琴满意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松开手时,那颗葡萄被她捏得流出汁水,黏在指尖,像抹洗不掉的污渍。
“去吧。”
她挥了挥手,转身重新坐回梳妆台前,“记住,别做得太明显。”
董坏应了声,转身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眼镜中母亲模糊的身影,又想起紫儿腕上那只温润的玉手环,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阳光穿过窗棂落在他身上,却没带来多少暖意,反而像裹了层看不见的网,让他莫名觉得烦躁。
夫人府里的熏香还在袅袅飘散,甜腻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冷意,像一张悄然张开的网,正朝着西侧那座破败的小院,缓缓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