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总督府后院一处废弃的柴房内。
地面的一块石板被悄无声息地移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黝黑洞口，一股潮湿霉烂的气息扑面而来。
王小伟在那名心腹幕僚的注视下，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洞口下方是一段陡峭的石阶，通向一条仅半人高、满是污水的砖砌暗渠。这里是古代大同城防洪排水系统的一部分，早已废弃多年，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顺着水流方向，一直往西，大约三里，有一处铁栅栏，早已锈蚀。推开后可达城西乱葬岗。保重。”幕僚的声音从洞口上方传来，随即石板被重新盖上，黑暗彻底吞噬了一切。
王小伟点燃了准备好的小火把（用油布包裹，光线微弱但耐燃），橘黄色的光芒勉强照亮了脚下粘稠发黑的污水和两侧长满苔藓的湿滑渠壁。他弓着腰，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齐膝深的冰冷污水中艰难前行。
暗道内空气污浊，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败气味。四周寂静无声，只有自己涉水的哗啦声和粗重的呼吸声在狭窄的空间内回荡。
伤口在冰冷污水和剧烈动作的刺激下，再次传来阵阵刺痛。但他咬紧牙关，目光坚定地向着前方未知的黑暗前行。
大约走了一个多时辰，前方果然出现了一道锈迹斑斑的铁栅栏，几乎被淤泥和杂物堵塞了大半。王小伟用刀撬开锈蚀的合页，奋力推开一个缝隙，挤了出去。
外面是一片荒凉的乱葬岗，枯树歪斜，荒坟累累，在惨淡的月光下显得格外阴森。寒冷的夜风刮过，带着旷野的自由气息，也带来了刺骨的冰冷。
他迅速辨认了一下方向，大同城的轮廓在东南方向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他必须尽快远离这里。
然而，就在他准备离开乱葬岗，奔向西北方向的群山时，一阵极其轻微的、金属摩擦般的“咔哒”声，伴随着低低的呻吟，从不远处一个半塌的坟包后面传来！
有人！
王小伟瞬间警觉，立刻熄灭火把，身体紧贴在一个坟包后面，弯刀出鞘，屏息凝神。
呻吟声断断续续，似乎极其痛苦。
等了片刻，不见有其他动静。王小伟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借着月光望去。
只见那个半塌的坟包后面，似乎蜷缩着一个黑影。看轮廓，像是个人。
是范家的埋伏？还是飞鹞堂的杀手？亦或是…其他的什么？
王小伟犹豫了一下，决定冒险靠近查看。他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摸了过去。
离得近了，才看清那果然是一个人！一个穿着破烂蒙古皮袍、浑身血迹斑斑、左腿以一个诡异角度弯曲着的汉子！他似乎刚从昏迷中醒来，正痛苦地试图移动身体，手边还掉落着一把折断的弯刀。
看其装束和相貌，竟然是个蒙古人！而且…有几分眼熟！
王小伟猛地想起，在黑松坳雪崩中，他似乎见过这个家伙，是那个蒙古贵族巴图的亲随之一！他怎么会在这里？还伤得这么重？
那蒙古人也发现了王小伟，眼中瞬间爆发出惊恐和绝望，挣扎着想抓起断刀，却牵动了伤势，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王小伟没有立刻动手，而是用生硬的蒙语低声问道：“你是谁？怎么在这里？”
那蒙古人听到蒙语，愣了一下，警惕地看着王小伟，没有回答。
王小伟注意到他破烂的皮袍下，似乎露出了一角熟悉的图案——范家商队的徽记！
他心中一动，继续用蒙语道：“我是巴特尔台吉的朋友。你们范家的商队，出卖了你们。”
这句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那蒙古人心上！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震惊、愤怒和难以置信：“你…你说什么？！范家…他们…”
“巴特尔台吉死了，黑松坳的交易是个陷阱。”王小伟冷冷地抛出更残酷的事实，“范家和明军联手，吞了货物，杀了你们的人。你应该是唯一的幸存者，逃到了这里，又被追杀了，对吗？”
那蒙古人如遭雷击，身体剧烈颤抖起来，眼中流出浑浊的泪水，发出野兽般的呜咽：“长生天啊…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怪不得那些接应的人突然翻脸…怪不得…”
他猛地抓住王小伟的裤脚，嘶声道：“英雄！你…你既然知道真相！求你…求你告诉我族头人！范家背信弃义！为我们报仇！”
王小伟看着这个濒死的蒙古人，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或许…这个人，能成为他破局的另一枚棋子？
“我可以帮你送信。”王小伟蹲下身，看着他，“但你要告诉我，范家商队最近还有什么异常？除了军械，他们还往草原送了什么？接应你们的人，除了明军，还有谁？”
那蒙古人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喘息着，断断续续地说道：“…有…有异常…这次交易…范家派来带队的是…是大掌柜的心腹…还跟着几个…不像商人、也不像护卫的汉人…眼神很凶…”
“…货物里…好像…好像有一些特制的…厚毡毯和药材…数量不多…但包装得很小心…”
“…接应的人…除了穿明军号服的…好像…好像还有几个…穿着另一种灰色衣服的…动作很快…像…像狼一样…”
不像商人的汉人？特制的厚毡毯和药材？灰色的衣服？
王小伟的心猛地一跳！飞鹞堂？！范家的交易里，竟然还有飞鹞堂的人参与？！他们往草原送特制的毡毯和药材做什么？
一个更加诡异、更加庞大的阴谋轮廓，似乎隐隐浮现出来。
“还有吗？”王小伟急声追问。
“…好像…好像听他们私下说…什么…‘痘苗’…‘北边部落’…‘老天爷帮忙’…”蒙古人气息越来越微弱，声音几不可闻。
痘苗？！北边部落？！
王小伟的瞳孔骤然收缩！一个极其可怕、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想瞬间冲入他的脑海！
范家和飞鹞堂，难道不仅仅是在倒卖军火？他们难道还想…利用天花病毒（痘苗），在蒙古部落甚至是后金制造瘟疫？！
这简直是灭绝人性！
那蒙古人说完最后一个字，头一歪，彻底断了气。眼中还凝固着无尽的愤怒和绝望。
王小伟站在原地，浑身冰冷，仿佛被旷野的寒风吹透了骨髓。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窥见了这阴谋的黑暗深渊，却没想到，深渊之下，还有更加恐怖、更加令人发指的东西！
范家、飞鹞堂、温体仁…这些人为了权力和金钱，究竟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他从蒙古人身上扯下一块带有范家徽记的布条，又捡起那柄折断的弯刀作为信物。
然后，他迅速挖了一个浅坑，将蒙古人的尸体掩埋。
做完这一切，他不再停留，转身朝着西北方向，迈开了脚步。
目标，不再是南京。
而是草原！
他必须立刻赶往蒙古部落，警告他们提防范家和飞鹞堂可能发动的“瘟疫”攻击！这不仅是为了破坏敌人的阴谋，更是为了无数无辜的生命！
同时，他也要借此机会，将范家、飞鹞堂这灭绝人性的罪行，彻底公之于众！
塞外的风，呜咽着，仿佛预示着更加猛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