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虎的到来，像一块投入平静池塘的石头，在清风书院激起了不小的涟漪。
这位陈员外家的三少爷，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何曾受过书院这般清苦的约束？
清晨的冷水洗漱、粗糙的饭食、固定的作息、还有那些在他看来“愚蠢透顶”的之乎者也，都让他浑身不自在。
第一日上课，他便在讲堂里闹出了动静。
夜凰讲授《千字文》基础释义，他听得哈欠连天，不耐烦地用脚踢着前排王铁柱的凳子腿，发出“咚咚”的声响。
“陈大虎。”夜凰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意。
陈大虎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但嘴上还硬：“干嘛？小爷我坐累了，活动活动不行？”
讲堂里一片寂静，所有孩子都看着他。
王铁柱皱了皱眉，没有回头，只是将凳子往前挪了挪。
夜凰没有斥责，只是淡淡地看着他，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他强装出的嚣张，看到其内里的虚浮。
陈大虎被她看得心里发毛，悻悻地收了脚，嘴里却还在嘟囔。
午间劳作，任务是给后院的试验田除草松土。
孩子们早已习惯，各自拿了工具开始干活。陈大虎却被分到一把小锄头，看着田埂，嫌弃地皱紧了眉头。
“这什么破地方！还要小爷我干农活？”他把锄头往地上一扔，抱着胳膊站在田边，“谁爱干谁干！”
李狗蛋试图跟他讲道理：“陈同学，书院规矩，人人都要劳作，先生说了，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闭嘴！你个穷酸小子，也配教训我？”陈大虎瞪眼。
王铁柱停下手中的活，走过来，捡起地上的锄头，塞回陈大虎手里，瓮声瓮气地说：“干活。”
他个子比陈大虎还高半头，常年劳作练就了一身结实的肌肉，往那一站，自有一股压迫感。
陈大虎想发作，但看着王铁柱那平静却坚定的眼神，以及旁边石头也默默站过来的身影，气焰顿时矮了半截，只得悻悻地接过锄头，胡乱在地上刨着，弄得尘土飞扬，草没除掉几根，反而把旁边二妞刚整理好的菜畦踩乱了些。
二妞气得眼圈发红，却没说什么，只是默默重新整理。
春妮和秋菊在一旁小声安慰。
栓子对着陈大虎的背影做了个鬼脸，被赵明拉住了。
夜凰站在廊下，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并未插手。
她知道，要让这块顽石融入，单靠强制命令不行，需要契机，也需要让其他孩子学会如何与不同的人相处。
傍晚，韩青山从县城返回，带回了一个不算好的消息。
“先生，漕帮那边虽然因为李莽的死乱了一阵，但上面好像派了人来接手，正在整顿。另外，德云书院那边，孙山长似乎并未死心，最近和县城里另外几位乡绅走动频繁。”韩青山低声汇报，“还有……有人在暗中打听我们书院，尤其是……关于先生您和铁柱。”
夜凰眼神微凝。
看来，解决了眼前的恶狼，却引来了更隐蔽的毒蛇。
漕帮的新头目，德云书院的不甘，还有那不知来历的窥探……书院依旧处于漩涡之中。
“知道了。让张叔和马叔多留意县城和周边的陌生面孔。书院内部的警戒不能松。”
接下来的几天，陈大虎依旧是书院里的“麻烦”。
上课走神，劳作偷懒，还时常对栓子、李狗蛋等人口出恶言，炫耀自家的富贵。
孩子们起初还忍耐，后来便也渐渐疏远他，除了必要的交流，几乎没人主动跟他说话。
陈大虎表面上依旧一副“小爷不在乎”的模样，但偶尔看着其他孩子围在一起说笑玩闹，眼神里也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和烦躁。
这天午后，夜凰布置了一道简单的算术题，涉及基础的鸡兔同笼原理。
大部分孩子还在埋头苦算，李狗蛋却第一个举起手，给出了正确答案和清晰的思路，引得孩子们一阵佩服的低呼。
陈大虎撇撇嘴，低声讽刺：“切，会算几个数有什么了不起，能当饭吃？”
坐在他旁边的石小石，难得地抬起头，看了陈大虎一眼，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狗蛋用算学帮先生记账、采买，从未出过错，省下的钱可以给大家买笔墨纸砚。学问，可以当饭吃。”
陈大虎被噎了一下，看着石小石那平静无波的眼睛，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些他看不起的“穷酸”学的东西，似乎真的有点用处。
又一日，书院唯一的公鸡被发现有异样，蔫头耷脑，不吃不喝。
孩子们都很着急。
一直冷眼旁观的陈大虎，看着那只病恹恹的公鸡，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看它冠子发紫，翅膀下垂，可能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卡住了，或者受了寒。我家庄子上……有养鸡的把式这么说过。”
众人惊讶地看向他。
夜凰闻言，走过来检查了一下，确实如陈大虎所说。
她让王铁柱去取了些温水和捣碎的蒜泥，尝试给鸡灌下。
到了傍晚，那公鸡竟真的精神了一些。
虽然陈大虎嘴上还是说着“小爷我就是随口一说”，但孩子们看他的眼神，少了几分排斥，多了些许惊奇。
连王铁柱也难得地对他说了句：“谢了。”
陈大虎愣了一下，有些不自在地扭过头，耳根却微微泛红。
改变是细微的，却在悄然发生。
夜凰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知道这块顽石并非铁板一块，只是需要找到合适的敲打方式，也需要让他感受到集体的温度与价值。
而暗处的风波，也并未停歇。
这日夜里，负责在书院外围最高点，担任暗哨的赵小五，如同融入夜色的小猫头鹰，敏锐地注意到，远处通往县城的小路上，有几点微弱的、并非寻常灯笼的光芒在闪烁，并且停留了不短的时间，似乎在观察着什么。
他没有声张，只是默默记下了方位和时间，等到换岗时，才将这个消息悄无声息地传递给了韩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