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之种”救生舱的残骸,如同一个冰冷的金属墓碑,矗立在这片散发着幽蓝荧光的巨型真菌森林边缘。李斯特·克罗宁背靠着灼热的舱壁,剧烈的喘息逐渐平复,但每一次吸气,肺部都像被粗糙的砂纸摩擦过,带着血腥味和这个陌生世界浓郁的、近乎甜腻的腐殖气息。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舰长在危机中的本能评估现状。身体多处软组织挫伤,肋骨可能骨裂,严重脱水,能量濒临枯竭。环境:大气成分可呼吸,但富含未知微生物和孢子,长期影响未知;重力约为标准重力1.2倍,对虚弱身体是额外负担;光照来源为双恒星,光谱奇特,植被呈现大面积蓝紫色调,光合作用原理不明;生态系统中充满未知生物,威胁等级无法评估。
绝境,但并非瞬间致命的绝境。他还有机会。
他首先检查了救生舱的应急物资。高能营养剂只剩三支,最多维持三天基础生存。急救包里还有基础的止血凝胶、抗生素和镇痛剂,但数量有限。多功能生存刀是他现在最可靠的武器和工具。最重要的,是那枚巴掌大小、边缘有些许融毁痕迹的黑色数据芯片。他将其小心地贴身藏好,这是比他的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收集完所有可用物资后,他必须离开救生舱。迫降的动静和金属残骸散发的热量,很可能已经吸引了不必要的注意。他需要水源、相对安全的庇护所,以及……了解这个世界。
他拄着一根从救生舱内部拆下的金属管作为拐杖,踉跄地走向那片幽蓝色的森林。脚下的苔藓异常柔软湿滑,踩上去发出噗嗤的声响。巨大的、伞盖直径超过十米的发光真菌如同沉默的巨人,投下斑驳的阴影。空气中漂浮着发光的孢子,像微小的星辰,随着他的呼吸进入肺部,带来一丝诡异的微麻感。
森林内部比边缘更加昏暗,只有菌盖缝隙间透下的双恒星光线,以及真菌本身发出的幽蓝光芒提供视野。各种奇形怪状的植物盘根错节,有些藤蔓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和低沉的、类似蛙鸣但更复杂的叫声。
李斯特高度警惕,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他必须找到水源。根据救生舱的初步扫描,这个星球液态水丰富,但分布和安全性未知。
走了大约一个标准时,他的体能已接近极限。就在他几乎要瘫倒时,听到了一阵微弱的水流声。他精神一振,循着声音蹒跚前行,穿过一片垂挂着发光气生根的密林,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不算宽阔的溪流蜿蜒穿过林间,河水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泛着珍珠光泽的乳白色。溪流两岸生长着一种低矮的、叶片如同蓝色水晶般的灌木丛。水流声清脆,但在李斯特受过训练的耳朵听来,这水声中似乎还夹杂着某种极其微弱的、类似无数细碎低语的声音。
他心中警铃大作。未知星球的水源,尤其是看起来如此异常的水源,绝不能轻易接触。他蹲下身,用生存刀小心翼翼地挑起一点河水。河水触感冰凉粘稠,散发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金属和腐烂花朵混合的气味。他不敢品尝,只是仔细观察,发现河水中似乎有无数微小的、如同尘埃般的发光颗粒在悬浮、运动。
“低语”声似乎更清晰了一些,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他的精神层面,如同无数细碎的耳语,无法分辨内容,却让人心烦意乱。
是某种精神污染?还是这个星球独特的自然现象?
李斯特强忍着不适,退后几步,远离河岸。他需要更安全的饮水方案,比如寻找凝结水,或者找到某种可以过滤水源的植物。他抬头望向那些巨大的真菌,或许它们的菌盖能收集雨水或露水?
就在他观察环境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对岸的蓝色水晶灌木丛中,似乎有东西动了一下。他立刻屏住呼吸,紧握生存刀,身体伏低。
灌木丛再次晃动,一个生物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那生物大约半米高,覆盖着暗蓝色的、带有金属光泽的甲壳,形态有点像放大的甲虫,但头部有一对巨大的、如同黑曜石般的复眼,以及一对不断颤动的、类似昆虫触须的器官。它用细长的、分节的附肢扒开灌木,警惕地四下张望,然后快速爬到河边,将口器伸入乳白色的河水中,开始吮吸。
在它喝水的时候,李斯特清晰地“听”到,那些萦绕在河边的细碎低语声,似乎短暂地汇聚起来,变得更加清晰,仿佛在向这个生物传递着某种信息。那甲壳生物喝水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复眼转向李斯特藏身的方向,虽然隔着河流和树林,但李斯特有种被锁定的感觉。
它发现我了?
甲壳生物没有表现出攻击性,只是凝视了李斯特藏身之处几秒,然后迅速缩回灌木丛,消失不见。河边的低语声也恢复了之前的杂乱无章。
李斯特心中骇然。这条河……这些低语……还有那个生物……这个星球远比他想象的更加诡异。水源问题必须从长计议。他不敢久留,忍着饥渴和疲惫,迅速离开了这片区域,重新钻入更加茂密的森林深处,寻找一个相对干燥、隐蔽的树洞或岩缝作为暂时的避难所。
……
维度夹缝中,镜面清晰地倒映着李斯特在陌生星球上艰难求生的每一个细节。
冰冷的意念平静地记录着:
“样本个体李斯特·克罗宁已进入预设观察环境:边缘星球Zeta-7(代号:低语森林)。”
“环境特征:高生物活性,大气成分复杂,存在微弱背景精神波动场(源头分析中)。”
“样本个体行为:符合高压力下智慧生命生存模式,表现出谨慎、适应性与工具利用能力。”
“记录样本对异常水源(乳白色河流,精神波动富集)的规避行为,及其与本土生物(代号:信息甲虫)的首次非接触性互动。”
“数据点:样本个体对精神波动表现出基础抗性,但存在明显不适感。其携带的‘星火印记’信息场是否与环境精神波动产生交互,待观察。”
镜面的注意力,似乎更多地投向了那条乳白色的河流和那些细碎的低语。对于“观察者”而言,李斯特的生存挣扎是既定的观察项目,而这个星球本身隐藏的秘密,似乎也开始引起它一丝冰冷的“兴趣”。
镜面中央,那道裂痕中的“星火印记”,在倒映着那条诡异河流时,微不可察地,再次闪烁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