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码的余音仿佛还萦绕在冰冷的石壁上,冷焰背靠着墙,一动不动,任由那简短的讯息在脑中掀起风暴。
「太后…惠妃…旧怨…可利用…耐心…等待…」
每一个词都像是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她本就波涛暗涌的心湖。
太后与惠妃果然有旧怨!这解释了她突如其来的“仁慈”,那绝非怜悯,而是源于某种复杂的、甚至可能是愧疚或忌惮的情绪。自己这张与惠妃相似的脸,成了触动太后心绪的关键,也成了自己眼下唯一的护身符。
“可利用”?如何利用?主动向太后示弱,诉说自己与惠妃“相似”的悲惨遭遇,博取更深的同情和庇护?还是暗示自己掌握着某些与惠妃之死有关的、太后想知道或害怕被知道的秘密,以此作为交易的筹码?
“耐心等待”?等待外界救援?等待局势变化?还是等待……隔壁这个传递讯息的人,下一步的指令?
隔壁究竟是谁?
能如此精准地将人安插进宗人府甲字号的牢房,并且懂得北狄军中暗码……是福忠背后那个神秘组织的手笔?还是北狄残留在胤都的暗桩?或者是……其他也想扳倒萧绝的势力?
她无法确定。但无疑,这黑暗中突然伸出的一只手,让她在孤立无援的绝境中,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却可能通向生机的光。尽管,这光芒也可能来自地狱之火。
她必须回应。必须让对方知道,她收到了讯息,并且理解了。
冷焰屏住呼吸,仔细聆听着外面的动静。走廊尽头守卫的脚步声规律而沉重,暂时没有靠近的迹象。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右手——左手腕骨依旧剧痛难忍——用指甲,模仿着刚才听到的节奏,极其轻微地在粗糙的墙面上划擦。
她重复了两次那段暗码中表示“收到并理解”的节段。
划擦声刚落,隔壁立刻有了回应。这次的节奏略有不同,带着一种急促的意味。
「…险…慎…」
只有两个字的讯息,却让冷焰心头一凛。
危险?谨慎?
是在警告她处境依然极度危险,必须谨慎行事?还是特指某件即将发生的危险,让她小心?
没等她细想,走廊远处传来了脚步声,似乎有守卫在换岗。墙那边的划擦声瞬间消失,彻底归于死寂。
冷焰也立刻挪回木板床上,躺下,闭上双眼,装作从未醒来过。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兴奋。棋局虽然凶险,但她终于不再是完全被蒙在鼓里的棋子,她捕捉到了线头,有了主动出击的可能。
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
宗人府似乎彻底贯彻了太后和皇帝的旨意。冷焰得到了最好的治疗,饮食精细,牢房干燥温暖,再无人前来提审或骚扰。王司狱每日必定亲自来问候一趟,脸上挂着近乎谄媚的笑容,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但冷焰没有丝毫放松。她知道这平静的表面下,暗流只会更加汹涌。萧绝的清洗不会停止,皇帝的算计不会中断,太后的“关怀”也必定有其价格。而隔壁那个神秘的警告“险”和“慎”,更像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会落下。
她积极配合治疗,强迫自己吃下所有食物,努力恢复体力。右手手指的灵活性逐渐恢复,她开始有意识地活动手腕,忍着剧痛,一点点尝试发力。那枚染血的碎瓷片,始终贴身藏着,冰凉的触感时刻提醒她保持清醒和警惕。
同时,她也在反复推敲如何利用“太后-惠妃”这条线。
主动向太后的人透露信息,风险极大。她并不真正了解太后与惠妃旧怨的细节,言多必失,一旦被太后察觉她只是在虚张声势,或者试图利用她,后果不堪设想。最好的方式,是引导太后主动来探寻,而她,只需要做出恰到好处的反应。
她在等待一个机会。
第三天下午,机会来了。
孙太监再次出现在牢房外。这一次,他带来的不再是食盒,而是一套半新的、料子却明显好于囚服的棉布衣裙,还有一些女子梳妆用的干净巾帕、木梳,甚至还有一小盒气味清雅的面脂。
「太后娘娘惦记着夫人,说女儿家终究爱洁,让咱家给夫人送些用的来。」孙太监笑着让小火者将东西送进来,目光再次细致地扫过冷焰的脸庞和手腕,「夫人的气色看着比前两日好些了,手腕可还疼得厉害?」
「谢太后娘娘恩典,谢公公挂心。」冷焰微微欠身,声音依旧柔弱,「李医官的药很好,手腕已好了许多,只是还不敢用力。」她适时地抬起包扎好的左腕,眉尖微蹙,流露出恰到好处的痛楚和隐忍。
孙太监叹了口气:「伤筋动骨一百天,夫人还需好好将养。娘娘也是怕您在这牢里闷坏了,让咱家来看看,顺便……陪您说说话,解解闷。」
来了。冷焰心道,太后果然按捺不住了。
她垂下眼帘,语气感激又带着一丝凄楚:「太后娘娘如此厚爱,民女……民女实在不知如何报答。只是民女戴罪之身,苟延残喘,只怕……只怕终究要辜负娘娘的怜惜了……」
「夫人切莫说这丧气话。」孙太监在狱卒搬来的椅子上坐下,摆出了长谈的架势,「娘娘既开了金口,您这案子啊,必有转机。只是……」他话锋一转,压低了些声音,「有些事,娘娘身处深宫,也不便过于干涉。尤其是涉及前朝旧事,王爷那边……」
他欲言又止,观察着冷焰的反应。
冷焰心中冷笑,这是来探口风了,想看看她是否掌握了什么能用来制衡萧绝的“前朝旧事”,同时又暗示太后不便直接出手,需要她这边有所“表现”。
她抬起头,眼中蓄满了泪水,泫然欲泣:「王爷……王爷他为何如此恨我?就因为我来自北狄?可我只是一个弱女子,和亲而来,从未想过……从未想过会卷入这些是非之中……我甚至……甚至连王府的门都未曾认全……」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向王府内部的隐秘,却表现得全然无知,只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
孙太监眯了眯眼,似在判断她话中真假:「夫人不必过于害怕。王爷……或许是因边境之事,心情不佳,迁怒于您也未可知。」他轻描淡写地为萧绝开脱了一句,随即又道:「说起来,夫人与北狄王庭……可还熟悉?听闻您并非北狄王后所出?」
开始打探她的背景了。冷焰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柔弱无助的模样:「民女生母早逝,在北狄宫中并不得宠,否则……否则也不会被送来和亲了。」她语气黯然,这话半真半假,母亲早逝是真,不得宠却未必,否则也不会被王叔视为眼中钉急于除掉。
「哦?早逝?」孙太监仿佛来了兴趣,「不知夫人生母是……」
「我母妃只是父王的一位普通妃嫔,体弱多病,在我幼年时便……便香消玉殒了。」冷焰哽咽道,用手帕拭了拭眼角,「父王子嗣众多,只怕早已不记得还有我这么一个女儿,和一位早早故去的妃子了。」她极力淡化母亲的存在,避免过早暴露太多信息。
孙太监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很快又掩饰过去,唏嘘道:「真是红颜薄命……说起来,咱家昨日伺候娘娘时,娘娘看着窗外海棠花,又想起了惠妃娘娘,也是唏嘘不已,说惠妃娘娘当年……唉,也是年纪轻轻就……这深宫里的女子,各有各的命数啊。」
他又一次提到了惠妃!并且刻意将话题引向了“深宫女子”的命运感慨上。
冷焰心脏猛地一跳。机会!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带着一种天真又哀伤的语气,顺着他的话问道:「惠妃娘娘……民女入京后,也隐约听过一些传闻,说是一位极美的娘娘,可惜福薄……太后娘娘如此惦念,想必当年与惠妃娘娘感情甚笃吧?」
她这个问题问得极其大胆,又显得无比自然,像一个不谙世事、只是单纯感慨的女子。
孙太监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了一下,眼神闪烁,打了个哈哈:「这个……先帝后宫之事,咱家一个奴才,哪里敢妄加议论。只是太后娘娘仁厚,念旧情罢了。」他显然不愿深谈这个话题,迅速搪塞过去。
但他的反应,已经告诉了冷焰答案——太后与惠妃,绝非“感情甚笃”!甚至可能恰恰相反!
冷焰立刻见好就收,低下头,怯怯地说:「是民女失言了,请公公恕罪。」
「无妨无妨。」孙太监摆摆手,似乎也觉得自己反应过度,缓和了语气,「夫人也是无心之失。只是在这宫里,有些旧事,还是少提为妙,免得惹祸上身。」他像是好意提醒,又像是一种警告。
「民女明白了,谢公公提点。」冷焰乖巧地应道。
孙太监又坐了一会儿,说了些无关痛痒的安慰话,便起身告辞了。这次探访,他似乎没有得到太多有价值的信息,反而被冷焰看似无意的问题搅得有些心神不宁。
送走孙太监,冷焰独自坐在牢房中,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试探成功了。
太后与惠妃之间,必有难以化解的旧怨,甚至可能是导致惠妃早逝的原因之一!所以孙太监才会如此忌讳莫深。
这就解释得通了。太后看到酷似惠妃的她被萧绝折磨,物伤其类或许有一点,但更多的,恐怕是一种复杂的、带着胜利者姿态的“怜悯”,甚至可能是想通过保护她,来某种程度地“弥补”过去的某些行为,或者……窥探某些她以为随着惠妃之死而被埋葬的秘密?
无论如何,这条线,她抓住了。
接下来,她需要更巧妙地利用这一点。既要让太后觉得她可能掌握着什么,又不能暴露自己其实知之甚少的事实。这就像在悬崖边走钢丝,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就在冷焰潜心谋划如何利用太后之时,摄政王府内的气氛,却已压抑到了极点。
地牢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和绝望的嘶嚎声,但很快,嘶嚎声也会戛然而止,变成尸体被拖拽出去的摩擦声。
萧绝坐在刑房外的一张太师椅上,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手里把玩着一把沾着新鲜血迹的匕首,眼神扫过面前跪着一排、瑟瑟发抖的仆役和低阶侍卫。
「还是没人想说点什么吗?」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本王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谁看到过陌生面孔潜入书房附近?谁听到过不该听的动静?或者……谁收了不该收的钱?」
底下的人磕头如捣蒜,哭喊着「王爷明鉴」、「奴才什么都不知道」、「小的对王爷忠心耿耿」。
「忠心?」萧绝嗤笑一声,手腕一抖,匕首化作一道寒光,猛地钉在为首一个仆役的面前,距离他的手指只有一寸之遥!那仆役吓得怪叫一声,几乎晕厥过去。
「本王的书房,守卫森严,机关重重,结果让人来去自如,拓走了边境布防图!你们告诉本王,这是外人能做到的?!」萧绝的声音陡然拔高,蕴含着暴怒,「没有内鬼接应,没有内部人泄露机关和守卫分布,谁能做到?!说!」
他猛地站起身,浑身煞气四溢,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
「雷烈!」他厉声喝道。
亲卫统领雷烈立刻上前一步,单膝跪地,他的脸色同样难看,手下被清洗,他难辞其咎:「属下在!」
「这就是你给本王保证的铁桶一般的防卫?!」萧绝一脚踹在雷烈的肩头,将他踹得一个趔趄,「连本王的书房都成了筛子!你是不是也觉得本王如今虎落平阳,可以随意糊弄了?!」
雷烈不敢躲闪,重新跪稳,咬牙道:「属下失职!甘受王爷任何处罚!但属下以性命担保,绝未背叛王爷!属下已彻查所有当值守卫,并未发现……」
「没发现?!」萧绝打断他,眼神阴鸷,「那就是你无能!连内鬼都揪不出来!本王留你何用?!」
雷烈额头青筋暴起,猛地抬头:「王爷!属下愿立军令状!三日之内,若揪不出内鬼,属下提头来见!」
萧绝死死盯着他,半晌,才缓缓坐回椅子上,冷笑道:「好,本王就再给你三天。三天之后,若还是现在这副样子,你就自己去刑房领死吧。」
「谢王爷!」雷烈重重磕头。
「滚下去查!」萧绝不耐烦地挥挥手。
雷烈起身,带着一身冷汗和杀气,快步离去。他知道,这三天不仅关系到他自己的性命,更关系到整个亲卫营乃至王府的存亡。王爷已经杀红了眼,任何疑点都不会放过。
萧绝的目光再次投向地上跪着的那群人,眼中没有丝毫温度:「把这些废物都带下去,分开严加拷问!本王就不信,撬不开他们的嘴!」
「是!」如狼似虎的侍卫立刻上前,将哭喊求饶的仆役们拖了下去。
刑房里很快又响起了新的惨叫声。
萧绝烦躁地揉了揉眉心。清洗进行了几天,杀了数十人,却依然没有找到那个真正泄露布防图的内鬼。要么是内鬼隐藏得太深,要么……就是他的方向错了?
难道真的有那么厉害的外来者,能完美避开所有守卫和机关?
不,他更相信是内鬼作祟。尤其是皇帝和太后接连插手冷氏一案后,他更确信背后有一个针对他的巨大阴谋。冷氏那个女人,绝对是关键!
想到冷焰,他胸口就涌起一股暴戾的破坏欲。那个低贱的北狄女人,竟敢如此算计他!让他威严扫地,损失惨重!如今还被太后保了下来,动不得刑!
「王爷,」一个幕僚小心翼翼地走近,低声道,「宗人府那边传来消息,三司会审的章程已经初步拟定,不日就要开始了。陛下似乎有意将此案公开审理……」
「公开审理?」萧绝眼中寒光一闪,「他是想让全天下人都看本王的笑话吗?」
「陛下或许……是想借此彰显司法公正,安抚北狄……」幕僚斟酌着词句。
「放屁!」萧绝猛地一拍椅子扶手,「他就是想趁机打压本王!那个贱人,在公堂之上,还不知会胡言乱语些什么!」
他绝不允许冷焰在公堂上开口!那些所谓的“幕后贵人”的攀咬,无论真假,都会给他带来极大的麻烦。
「太后娘娘那边……」幕僚欲言又止。
「那个老妖婆!」萧绝咬牙切齿,「她以为躲在慈宁宫里念经拜佛,就能把自己摘干净了?当年惠妃的事,她以为没人知道吗?如今假惺惺地保下那个酷似惠妃的贱人,是想立牌坊还是想找替死鬼?」
幕僚吓得不敢接话,这些宫闱秘辛,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萧绝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皇帝和太后联手保冷氏,明面上他确实难以动手。但暗地里……总有办法让一个伤痕累累的囚犯,“意外”地死在牢里。
比如,伤势过重,不治身亡。又比如,畏罪自戕。
他眼中掠过一丝残忍的光芒。
「去,把李医官给本王叫来。」他低声对心腹侍卫吩咐道。
「是。」侍卫领命而去。
不久,李医官战战兢兢地来了,显然知道这位摄政王近日心情极差,动辄取人性命。
「王爷。」李医官躬身行礼。
「冷氏的手腕,怎么样了?」萧绝语气平淡地问道。
「回王爷,冷夫人腕骨裂伤,虽经诊治,但……但伤势颇重,仍需静养,且日后恐难恢复如初,会留下残疾。」李医官谨慎地回答。
「哦?这么严重?」萧绝挑了挑眉,「用了最好的药也不行?」
「伤及筋骨,非药石能速效……只能慢慢将养,看个人恢复能力。」李医官额头冒汗。
「本王听说,她身体本就虚弱,此次又受此重创,会不会……熬不过去啊?」萧绝慢条斯理地问道,目光却如毒蛇般盯着李医官。
李医官浑身一颤,瞬间明白了萧绝的意思。这是要他……让冷氏“熬不过去”!
「这……王爷……」李医官声音发抖,「太后娘娘和陛下都特意关照过,要确保冷夫人无恙,若是突然……三司会审在即,恐怕……」
「恐怕什么?」萧绝声音一冷,「你是大夫,病人伤势过重,回天乏术,不是很正常吗?难道太后和陛下,还能怪罪到你一个尽心诊治的大夫头上?」
李医官噗通一声跪下了:「王爷饶命!不是下官不肯尽力,实在是……实在是风险太大!宗人府如今看守严密,所有饮食药物都经多重查验,下官……下官实在无从下手啊!若是被查出来,下官死不足惜,只怕会连累王爷……」
萧绝眯起眼睛,知道李医官说的是实情。太后和皇帝显然也防着他这一手,对冷焰的保护措施做得极严。强行下毒,确实容易留下把柄。
他沉吟片刻,忽然道:「若是……她自己不想活了呢?」
李医官一愣。
「一个身受重伤,又自知罪孽深重,恐怕难逃一死的女囚,在某个深夜,用藏起来的碎瓷片割腕自尽……这个说法,是不是合情合理?」萧绝的声音带着一种恶魔般的诱惑。
李医官瞬间冷汗湿透了后背:「王…王爷的意思是……」
「本王没什么意思。」萧绝淡淡道,「只是觉得李医官每日去给她换药诊治,或许……有机会‘不小心’落下点什么锋利的小东西?毕竟,宗人府牢房里,出现一块没清理干净的碎瓷片,也很正常,不是吗?」
李医官跪在地上,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他知道,自己若是不答应,恐怕今天就走不出这个院子了。若是答应了……便是谋害人命,一旦事发,也是死路一条。
「下官……下官……」他牙齿打颤,说不出完整的话。
「你放心,」萧绝俯下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却冰冷无比,「只要你做得干净利落,没人会查到是你。事后,本王保你全家富贵。若是不然……」他没有说下去,但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李医官面如死灰,最终,艰难地点了点头:「下官……明白了。」
「很好,去吧。做得漂亮点。」萧绝直起身,挥了挥手。
李医官如同失了魂一般,踉踉跄跄地退了下去。
萧绝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冷笑。
冷焰,你以为有太后和皇帝保着,就能逃出生天了吗?本王要你死,你就必须死!
然而,萧绝绝没有想到,他自认为隐秘的毒计,却很快被摆在了皇帝的御案上。
御书房内,胤文帝看着龙骧卫密探送来的最新报告,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
「朕这位皇叔,真是越来越沉不住气了。竟然想用这种下作的手段,让冷氏‘自尽’?」
冯保在一旁低声道:「陛下,是否要提醒宗人府那边,加强戒备?尤其是对李医官……」
皇帝摆了摆手:「不必。打草惊蛇反而不美。让他们以为自己的计策得逞,才会露出更多马脚。」
他站起身,踱了几步,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朕倒要看看,他们打算如何操作。李医官……是个不错的棋子,或许能反过来为我们所用。」
「陛下的意思是?」
「让龙骧卫盯紧李医官,但他的一切行动,暂时不要干涉。必要时……甚至可以给他行点‘方便’。」皇帝嘴角噙着一丝冷意,「等他真的做了,留下了确凿证据,再把他拿下。到时候,人赃并获,朕看萧绝还有什么话说!」
冯保心中一寒,陛下这是要故意纵容罪行发生,然后再抓现形!这是要将萧绝往死里逼啊!
「那……冷氏夫人的安危……」冯保有些迟疑。万一龙骧卫失手,或者李医官用了无法挽回的毒药……
皇帝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放心,朕不会让她真死了。她活着,比死了有用得多。关键时候,龙骧卫知道该怎么做。」
「奴才明白了。」冯保低下头,不敢再多言。
「对了,」皇帝像是想起什么,「北狄那边,有消息了吗?」
「回陛下,北狄王庭内斗愈加激烈,几位王子争权,暂时无暇他顾。对于冷氏之事,北狄使节也只是例行公事般询问了几句,并未表现出过于强硬的姿态。倒是那位王叔兀术,似乎暗中派人接触过摄政王的人……」
「兀术?」皇帝冷哼一声,「跳梁小丑,妄想火中取栗。不必理会他。边境镇北将军那边,情况如何?」
「镇北将军已稳住阵脚,正在组织反击。新补充的粮草也已安全送达。只是……经此一事,军中对摄政王怨言颇多……」
「嗯。」皇帝满意地点点头,「让镇北将军好好打,打出我胤朝的威风来!至于军中的怨言……暂时不必压制。」
「是。」
皇帝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明媚的春光,眼神却深邃冰冷。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萧绝,你以为你是黄雀吗?殊不知,朕早已张好了网,等着你们一个个往里跳呢。」
而此时此刻,宗人府甲字号牢房内,冷焰对即将到来的致命危险尚且一无所知。
她正全神贯注地应对着再次前来诊视的李医官。
今天的李医官,似乎格外紧张,眼神闪烁,动作也有些微的僵硬。为她换药包扎时,手指甚至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冷焰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事出反常必有妖。联想到隔壁那句“险”和“慎”的警告,她几乎可以肯定,某些事情正在发生,或者即将发生。
她不动声色,依旧配合着治疗,语气虚弱地向李医官道谢:「有劳李医官了,感觉今日又好了些。」
「应该的,应该的。」李医官不敢看她的眼睛,低着头,匆忙收拾药箱。在收拾的过程中,他的袖口似乎无意间在床板的边缘扫过一下。
这个动作极其自然,若非冷焰一直保持着高度警惕,几乎无法察觉。
就在李医官提起药箱,准备告辞离开时,冷焰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刚才他袖口拂过的床板边缘。
那里,似乎多了一道极其细微的、新鲜的划痕。划痕旁边,隐约有一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折射着微弱光线的碎屑。
瓷屑?!
冷焰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
李医官!他竟然也是萧绝的人?!或者说,他被萧绝胁迫,要来制造她“自尽”的现场!
他刚才故意留下了一块碎瓷片!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冷焰,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冰冷的、极致的愤怒和清醒。
萧绝,终究还是不肯放过她!竟然用如此卑劣的手段!
李医官已经走到了牢门口,狱卒正在开门。
不能让他走!不能留下这块致命的碎瓷片!
但直接揭穿?李医官肯定会否认,狱卒搜查不到的话,打草惊蛇,萧绝还会用更隐蔽的方法来杀她!
怎么办?
电光火石之间,冷焰做出了决定。
就在牢门打开,李医官一只脚迈出去的那一刻,冷焰突然发出一声痛苦压抑的呻吟,身体猛地一歪,似乎是因为手腕剧痛而失去平衡,整个人从木板床上摔了下来!
「砰」的一声闷响,她重重摔在地上,刚刚包扎好的左腕再次遭到撞击,鲜血瞬间从纱布里渗了出来,她痛得脸色煞白,冷汗涔涔。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夫人!」门口的狱卒惊呼一声。
李医官也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回头看来。
「好痛……我的手腕……好像……好像又断了……」冷焰蜷缩在地上,声音颤抖,充满了痛苦和恐惧,泪水汹涌而出,「李医官……救救我……求求你……」
她哭得梨花带雨,无助而绝望,目光却死死地、带着哀求和某种暗示,盯着李医官。
李医官彻底僵在了门口,脸色变幻不定。他看着冷焰惨白的脸,渗血的伤口,听着她凄惨的哭声和哀求,再想到自己袖中藏着的那块即将被“遗落”的碎瓷片,以及摄政王冰冷的威胁和皇帝太后的关注……一股巨大的恐惧和矛盾几乎将他撕裂。
狱卒已经冲了进来,想要扶起冷焰。
「别……别动我……手腕好痛……」冷焰哭喊着,挣扎着,看似因为剧痛而失控,身体却巧妙地在那块床板边缘反复蹭过,将那道细微的划痕和那点致命的瓷屑彻底抹去、碾入身下的尘土之中!
做完这一切,她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低声啜泣。
李医官看着这一幕,看着冷焰那充满绝望和哀求的眼神,又瞥了一眼那已经被混乱抹平的床板边缘,终于,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叹了口气。
他快步走回来,对狱卒道:「快,帮忙小心扶起夫人!动作轻点!别再碰到她的伤处!我得重新给她包扎!」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和……后怕。
在狱卒的帮助下,冷焰被重新扶回床上。李医官仔细地为她检查重新裂开的伤口,清洗,上药,包扎,动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轻柔谨慎。
过程中,他没有再看冷焰的眼睛,也没有再看那床板边缘。
冷焰知道,自己赌赢了。
在最后一刻,李医官的良知或者说恐惧,战胜了萧绝的威胁。他放弃了这次栽赃的行动。
但危机并未解除。萧绝既已起了杀心,一次不成,必定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下一次,可能就不会这么容易躲过了!
必须尽快行动!
李医官包扎完毕,匆匆离去,背影显得有些仓惶。
牢门再次关上。
冷焰独自坐在床上,看着重新包扎好的手腕,感受着那钻心的疼痛,眼底却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不能再等了。
她必须主动出击,必须将水搅浑,必须在下一波杀机到来之前,找到破局的关键!
夜色再次降临。
当走廊尽头守卫的脚步声再次变得规律而遥远时,冷焰再一次,悄无声息地挪到了墙边。
她用指甲,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在冰冷的石壁上,划出了一段新的、代表着极度危险和请求紧急指示的暗码。
「…杀机现…求路…」
她将讯息传递了出去,然后,背靠着墙,疲惫地闭上眼睛,等待着来自黑暗深处的回应。
这一次,隔壁沉默的时间比以往都要长。
久到冷焰几乎以为对方不会再回应时,划擦声终于再次响起。
节奏缓慢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诱太后…秘档库…寅时三刻…东南角…」
冷焰猛地睁开了眼睛,瞳孔在黑暗中急剧收缩。
诱太后?去秘档库?寅时三刻?东南角?
隔壁的人,竟然要她将太后引到皇宫内的秘档库?在那个时辰?那个地点?
他们想做什么?刺杀太后?栽赃太后?还是……要让她和太后,一起去发现某个惊天秘密?
无数的疑问和巨大的风险让她几乎窒息。
但这无疑是目前唯一的、看似能破局的路!一条极度危险,却可能通向反杀的路!
她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指甲用力,在墙上划下最后的确认讯息。
「…诺…」
九幽传讯,螳螂黄雀,杀局已布。
她这只被困的蝉,终于要振翅,扑向那看似自寻死路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