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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房的恶臭并未因白日的来临而消散,反而在沉闷的空气里发酵得更加浓烈刺鼻。那是一种混合了腐败有机物的酸臭、伤口化脓的腥气、以及绝望本身的味道,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口鼻之间,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咽着看不见的污秽颗粒。

冷焰靠坐在冰冷的墙角,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潮红,额发被虚汗浸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她闭着眼,胸腔剧烈而急促地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明显的嘶哑声,仿佛破旧的风箱在艰难运作。涂满污秽的脸上,那刻意营造的病态似乎正在逐渐演变成真实的虚弱。

脚底的伤口在昨夜那番不顾一切的挖掘和爬行后,毫无疑问地恶化了。即便隔着那早已被血和泥污染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布条,也能感觉到一种灼热的、一跳一跳的胀痛,如同有无数细小的毒虫在里面啃噬蠕动。稍微动一下脚趾,便是钻心刺骨的疼。

但她此刻内心燃烧的那簇火苗,却比伤口的灼热更加炽烈。

那条通道!

那条隐藏在鼠洞之下、由冰冷青砖砌成的、通往未知深处的秘道!

尽管只是初步探查了短短一小段,但那人工修葺的痕迹,那绝非自然形成的走向,都无比清晰地告诉她——这不是幻觉,不是绝望中的臆想!这是一条真实存在的、可能直抵王府最核心秘密的路径!

希望,如同毒瘾,一旦尝过那短暂的、令人战栗的甘美,便会疯狂地滋长,压过一切肉体的痛苦和环境的煎熬。

她必须再次下去!必须知道那条路究竟通向哪里!里面藏着什么?是废弃的储藏室?是通往府外的生路?还是……萧绝绝不欲人知的隐秘?

这个念头在她脑中疯狂盘旋,几乎要压倒一切。

然而,现实冰冷的枷锁却牢牢地锁着她的脚踝。

身体的极度虚弱和疼痛是一重阻碍。昨夜仅仅是爬进去短短一截,几乎耗尽了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所有气力,伤口崩裂的鲜血将通道入口处的青砖都染上了点点暗红。以她现在的状态,根本不可能进行更深入的探索。

更令人窒息的是——时间。

白天是绝对不安全的。虽然那自我作践的恶臭成功地让送饭的婆子不愿靠近,但谁也无法保证不会有其他人突然闯入,或者从门外窥探。一旦被发现洞口,一切就将前功尽弃,等待她们的将是比现在凄惨百倍的下场。

只有夜晚,在深沉如墨的夜色和巡逻守卫交替的短暂间隙里,才有一丝丝冒险的可能。

等待。她必须像最耐心的猎人,忍受着蛆虫啃噬般的痛苦和焦灼,等待下一个黑夜的降临。

「咳……咳咳……」她发出一连串剧烈而逼真的咳嗽,肺部如同被粗糙的砂纸摩擦,带来真实的痛楚。这咳嗽一半是伪装,为了应对可能存在的监听,另一半则是这污浊空气和虚弱身体带来的真实反应。

「公主,您喝点水……」云鬟小心翼翼地端过那个破陶罐,里面只剩下罐底一点点浑浊的水。她们主仆四人,一天只有这么一小罐,根本是杯水车薪。

冷焰摇了摇头,声音嘶哑:「……留着。关键时刻再用。」她需要保持喉咙的干涩嘶哑,来维持病重的假象。

阿月蜷缩在另一边,小声地啜泣着,不是因为眼前的困境,而是因为恐惧——对那个黑洞的恐惧,对公主昨夜那疯狂举动的恐惧,以及对不可知未来的恐惧。

年纪稍长的另一个侍女碧珠,则默默地将那些硬邦邦的窝窝头一点点掰成极小的小块,试图让它更容易下咽一些,尽管这样做无法改变它磨碎喉咙的本质。

死寂、恶臭、饥饿、疼痛……时间在这里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是在用钝刀子切割着神经。

突然!

外面远远传来了脚步声!不是一个人,而是至少三四个人!脚步声略显杂乱,正朝着柴房的方向而来!

柴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冷焰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警惕,随即立刻被更浓重的、奄奄一息的病态所覆盖。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蜷缩,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气。

云鬟和碧珠也瞬间紧张起来,下意识地看向那个被干草仔细掩盖好的洞口,脸色煞白。阿月更是吓得停止了哭泣,浑身发抖。

「哐当!」

沉重的铁锁被打开的声音粗暴地响起,打破了外面的寂静。

柴房那扇破旧的木门被人从外面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开!

刺眼的阳光瞬间涌入,驱散了部分黑暗,也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令人作呕的尘糜。

门口出现了几个人影。

为首的是一个穿着桃红色锦绣襦裙、外罩银丝掐牙比甲、梳着华丽高髻、满头珠翠的年轻女子。她生得柳眉杏眼,肌肤白皙,本是七八分的颜色,却被眉眼间那股毫不掩饰的骄纵、刻薄和戾气破坏殆尽。

她身后跟着两个膀大腰圆、面目凶恶的婆子,以及一个低眉顺眼捧着个手炉的小丫鬟。

正是萧绝如今后院里最得宠的侍妾——莲姬。

莲姬用手里一条绣着并蒂莲的丝帕,极其夸张地掩住了口鼻,一双杏眼嫌恶地在光线昏暗、气味难闻的柴房里扫视,目光最终落在了蜷缩在墙角、浑身污秽、散发着恶臭的冷焰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丝毫同情,只有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鄙夷,以及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残忍。

「哟——」莲姬拖长了音调,那声音娇滴滴的,却像毒蛇吐信般冰冷黏腻,「这不是咱们尊贵的北狄三公主吗?怎麽几日不见,落魄到这般田地了?啧啧啧……瞧瞧这地方,连我们王府最下等的粗使丫鬟住的地方都不如呢!这气味……嗬,真是比那潲水桶还不如!」

她身边的婆子立刻附和着发出讨好的、夸张的嗤笑声。

冷焰依旧蜷缩着,剧烈地咳嗽着,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对外面的声音充耳不闻。

云鬟和碧珠连忙跪倒在地,磕头行礼:「奴婢参见莲姬夫人。」

阿月慢了半拍,也被碧珠拽着跪下。

莲姬的目光轻蔑地扫过跪在地上的三个侍女,如同看几只蝼蚁,随即又转回到冷焰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恶毒的笑意:「怎麽?公主殿下这是病了?还是摆架子,见了本夫人连礼都不行了?」

她身边一个婆子立刻狐假虎威地厉声喝道:「大胆!见了莲姬夫人还不快快行礼!真当自己还是金枝玉叶呢!」

冷焰终於缓缓抬起头,透过汗湿黏连的发丝,看向门口那个光鲜亮丽、盛气凌人的女人。她的眼神虚弱、涣散,甚至带着一丝高烧般的迷蒙,声音气若游丝,却依旧带着一丝属於公主的、冰冷的平静:「……原来是莲姬夫人。恕我……行动不便,无法全礼了。」

她这份过於平静的态度,反而让一心来折辱她、想看她痛哭流涕、跪地求饶的莲姬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挫败和不爽。

莲姬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冷哼一声:「行动不便?我看你是心里不服气,眼睛里没人吧!」她迈步走了进来,华贵的绣花鞋踩在肮脏的地面上,让她嫌恶地皱紧了眉头,却依旧一步步逼近冷焰。

那浓烈的香粉气味也无法完全掩盖从冷焰身上散发出的恶臭,莲姬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掩着口鼻的丝帕捂得更严实。

她在距离冷焰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针:「王爷心善,留你一条贱命。你可别不识抬举!既然进了这王府,就得守王府的规矩!别以为还能摆你公主的谱儿!」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阴冷:「听说你伤了脚,动弹不得?哼,真是娇情!我们王府里,可从来不养闲人废物!就算只剩一口气,该干的活儿也得干!」

冷焰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双过於平静的眼睛深处,彷佛藏着无尽的寒渊,让莲姬没来由地感到一丝心悸。

莲姬有些恼羞成怒,她猛地一甩帕子,尖声道:「来人哪!王爷吩咐了,要好好『照顾』咱们这位新来的妹妹!既然她脚不方便,那就给她找点……手上能干的活儿!」

她身後的婆子立刻应声,脸上露出心领神会的、残忍的笑容。

其中一个婆子转身从门口提进来一个沉甸甸的木桶,「咚」地一声放在地上,桶里晃荡出浑浊的、散发着馊臭气味的液体——那是满满一桶已经馊了的、混合着残羹冷炙的潲水。

另一个婆子则扔过来一个破旧的木盆和一把钝口的短刀。

「喏!」莲姬用下巴指了指那桶潲水,脸上带着恶意的笑,「咱们王府後院养的那些宝贝猪猡,还饿着肚子呢。既然公主殿下动不了,那就坐在这儿,把这里面的东西……好好分拣分拣!骨头是骨头,烂菜叶是烂菜叶,分清楚了,也好让那些畜生吃得顺口些!」

她竟然让一国公主,坐在这里分拣馊臭的猪食!

云鬟三人闻言,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气得浑身发抖。

「莲姬夫人!您不能……」云鬟忍不住抬头,声音颤抖着想要求情。

「闭嘴!」莲姬厉声打断她,目光阴狠,「这里哪有你一个贱婢说话的份儿?再敢多嘴,撕烂你的嘴!」

她转向冷焰,笑容愈发得意和残忍:「怎麽?公主殿下不愿意?还是……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看来北狄不仅国弱,连公主也是个废物点心呢!」

无尽的屈辱如同沸腾的岩浆,瞬间涌上冷焰的喉咙,几乎要冲破那冰冷的伪装,喷薄而出!

她的指甲再一次深深掐进掌心,旧伤未癒,又添新痕,细密的血珠渗出,带来尖锐的刺痛,帮助她死死压抑住那几乎要毁灭一切的怒吼和杀意。

不能动怒。不能反抗。

小不忍则乱大谋。

现在的每一分屈辱,都是将来斩向敌人的利刃!她必须吞下去!连同血和牙齿一起吞下去!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体,看向那桶令人作呕的潲水,声音依旧是那种虚弱到极致的平稳,甚至带着一丝顺从:「……夫人吩咐,冷焰……照做便是。」

莲姬愣住了。

她预想中的反抗、哭泣、哀求一样都没有出现。对方就这麽平静地、甚至可说是顺从地接受了这极致的侮辱?

这感觉,就像蓄满全力的一拳打在了轻飘飘的棉花上,非但没有预想中的快感,反而生出一种极其憋闷和诡异的感觉。

这个女人……是真的认命了?还是已经吓傻了?或者……根本就是个没脸没皮的软骨头?

各种念头在莲姬脑中闪过,但无论哪一种,都无法让她感到彻底的畅快。她更想看到的是对方崩溃痛苦的模样!

「哼!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莲姬悻悻地冷哼一声,语气更加不善,「那还愣着干什麽?还不赶紧动手!要是误了喂猪的时辰,仔细你们的皮!」

冷焰没有再说话。她只是在云鬟和碧珠泪流满面、充满屈辱和心疼的目光注视下,默默地、艰难地挪到那个木桶边。

那馊臭的气味近距离扑面而来,几乎让人窒息。

她伸出那双本就伤痕累累、此刻又涂满污秽的手,颤抖着,探入了那冰冷、黏腻、充满了腐烂食物残渣的潲水之中。

难以形容的触感和气味瞬间包裹了她的手指,强烈的生理性厌恶让她胃里翻江倒海,几乎立刻就要呕吐出来。

但她死死地咬住了牙关,腮帮子绷得紧紧的,硬生生将那阵呕意压了下去。

然後,她开始机械地、麻木地,在那桶污秽中摸索,捞起一块不知道是什麽动物的、沾满黏腻汤汁的骨头,扔进旁边的木盆里,又抓起一把已经烂得看不出原貌的菜叶……

她的动作迟缓而笨拙,因为虚弱,也因为那双手上的伤痛。

每一个动作,都伴随着尊严被彻底碾碎的声音。

莲姬就站在那里,欣赏着这幅「公主分拣猪食」的画面,脸上终於露出了满意的、残酷的笑容。

「对嘛!这才像个样子!」她咯咯地笑着,声音刺耳,「早这麽听话不就好了?何必当初端着那公主架子,自讨苦吃呢!」

她身边的婆子也跟着谄媚地笑。

「夫人您看她那笨手笨脚的样子,真是连我们府里倒夜香的都不如!」

「就是!北狄来的,果然也就只配干这种活儿!」

恶毒的嘲讽如同冰冷的箭矢,密密麻麻地射向那个沉默的、专注於手中「工作」的身影。

冷焰仿佛什麽都没听到。她的全部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了那桶潲水上。只有离她最近的云鬟和碧珠能看到,她低垂的眼睫下,那双眸子里冰封的火焰,从未熄灭,反而在极致的屈辱中,淬炼得更加冰冷、更加锐利、更加……可怕。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漫长。

就在莲姬觉得这折辱似乎也缺乏点新意,准备再换个花样时,外面忽然传来一个小太监急促的声音:「启禀莲姬夫人,王爷跟前的小厮来传话,说王爷请您过去一趟呢!」

莲姬一听是萧绝传唤,脸上立刻露出了惊喜和妩媚的笑容,也顾不上再折腾冷焰了,忙不迭地应道:「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她转回头,又嫌恶地瞥了冷焰一眼,丢下一句:「给我好好干!干不完不许吃饭!」

说完,便像只花蝴蝶一样,带着那几个婆子丫鬟,急匆匆地离开了柴房。门再次被「哐当」一声锁上。

柴房内,再次恢复了昏暗和死寂。

只有那桶潲水散发出的恶臭,更加浓烈地充斥着狭小的空间。

「公主……」云鬟和碧珠立刻扑过来,泪如雨下,想要将冷焰从那桶污秽前拉开。

「别碰我。」冷焰的声音极度沙哑,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冷静。她慢慢地、将双手从那桶里拿了出来。那双手上沾满了馊臭的、黄黄绿绿的黏腻汤汁,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污物。

她看着自己的双手,眼神空洞了一瞬,随即迸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扭曲的光芒。

她没有立刻去擦拭,而是猛地将目光投向那个刚刚被莲姬婆子随手扔在地上的、那把用来分拣猪食的钝口短刀!

那把刀虽然钝,刀口甚至有些卷刃,但毕竟是金属!比起她之前用的枯树枝和手指,无疑要好用得多!

这……简直是瞌睡遇到了枕头!

莲姬这个蠢货,为了折辱她,竟然给她送来了如此趁手的工具!

一种冰冷的、带着血腥气的狂喜瞬间涌上心头,将方才所有的屈辱都冲淡了不少!

「碧珠,把刀拿过来。」她急促地吩咐,声音里压抑着激动。

碧珠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捡起了那把肮脏的短刀,迟疑地递给冷焰。

冷焰接过刀,甚至顾不上刀柄上也沾染的污物,手指紧紧握住那粗糙的木柄,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属於金属的质感。

有了这个,她挖掘、扩充通道的效率将大大提高!

她强忍着激动,又看向那桶恶臭的潲水,和那个破木盆里分拣出来的、乱七八糟的骨头和烂菜叶。

一个念头闪过。

她示意云鬟将那个破陶罐里最後一点点清水拿过来。

然後,在三个侍女震惊、不解、甚至有些恐惧的目光注视下,她开始用那点极其珍贵的清水,仔细地……清洗那把短刀上的污垢!

「公主!您这是……」云鬟惊呼出声。那点水是她们最後的存货,是用来润喉救命用的!

「工具必须乾净顺手。」冷焰头也不抬,语气简短而冰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她仔细地将刀身、刀柄上的污物尽可能洗去,虽然没有肥皂,依旧残留着痕迹和气味,但至少看起来不再那麽黏腻恶心,握起来也顺手了一些。

做完这一切,那点清水也彻底耗尽了。

她将变得相对乾净的短刀紧紧握在手里,如同握着绝世的宝剑。

然後,她看向那桶潲水和分拣出来的「垃圾」,眼中闪过一丝冷酷的算计。

「把这些骨头,」她指着木盆里那些大大小小、沾着汤汁的骨头,「尤其是那些尖锐的、坚硬的,挑出来。洗乾净。」她用的是命令的口吻。

「公主,要这些做什麽?」阿月怯生生地问,看着那些骨头,一脸嫌恶。

「吃。」冷焰吐出一个字。

三个侍女瞬间瞪大了眼睛,脸上血色尽失,彷佛听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

「吃……吃这个?!」阿月几乎要晕过去。

「不然呢?」冷焰的目光扫过她们因为饥饿而凹陷的脸颊和乾裂的嘴唇,「靠那些掺了沙子的窝窝头,我们撑不了几天。这些骨头虽然恶心,但砸碎了,或许能熬出点油星,舔舐骨髓,能补充一点力气。要想活下去,就不能放过任何一点可能补充体力的东西。」

她的话语冰冷而现实,像一把锤子,敲碎了她们最後一丝关於公主尊严的幻想。

生存面前,一切矫情都显得可笑而致命。

云鬟最先反应过来。她咬紧下唇,眼中虽然还含着泪,却多了一丝坚毅。她默默地开始从那堆污秽中挑拣出相对大一些、看起来能有点「内容」的骨头,然後用破布蘸着方才洗刀後残留的那点脏水,仔细地擦拭起来。

碧珠和阿月见状,也强忍着恶心,开始帮忙。

冷焰则靠回墙壁,闭上眼,积攒着力气,同时耳朵警惕地倾听着外面的动静。那把她视若珍宝的短刀,就被她紧紧地藏在袖中,贴着手臂冰冷的皮肤。

一下午的时间,就在这种压抑、恶心、却又带着一丝诡异希望的氛围中度过。

期间,并没有人再来打扰。莲姬似乎完全把她们遗忘在了这个臭气熏天的角落。

黄昏时分,那个送饭的婆子又来了。依旧是远远将几个窝窝头和一罐水踢进来,捏着鼻子骂骂咧咧地迅速离开,甚至没有多看桶里的「猪食」少了多少一眼。

夜幕,终於如同期盼已久的救赎,缓缓降临。

当最後一丝天光被浓重的墨色吞噬,柴房内彻底被黑暗统治时,冷焰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

「时候到了。」她沙哑地开口,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急切和……兴奋。

在云鬟和碧珠的帮助下,她再次来到那个墙角。

拨开乾草,那个黑黢黢的洞口如同巨兽等待投食的嘴巴,散发着阴冷神秘的气息。

这一次,她手中有了铁器!

她点燃蜡烛,交给云鬟。然後,抽出袖中的短刀,毫不犹豫地开始对着洞口边缘那些相对松软的泥土和砖石缝隙进行挖掘和扩充!

有了金属工具的帮助,效率果然大大提高!

虽然刀口很钝,但毕竟比徒手和树枝强太多了!她小心翼翼地撬动着砖石之间的缝隙,挖开松动的泥土,将它们扒拉出来。

汗水再次浸透她的衣衫,脚底的剧痛依旧撕心裂肺。但她浑然不觉,全部的心神都沉浸在这项「工程」之中。

洞口在一点点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变规整。

终於,一个足以让她较为顺利匍匐通过的入口呈现在眼前。那条向下延伸的青砖通道,更加清晰地暴露在烛光之下,深不见底,诱惑着她前往探索。

冷焰的心脏狂跳起来。

她将短刀别在腰後,从云鬟手中接过蜡烛。

「记住,守好。有任何不对,立刻发出警告,然後把洞口掩盖好,装作什麽都没发生。」她最後一次叮嘱,目光严厉地扫过三个紧张得快要窒息的侍女。

然後,她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拖着那双废脚,毅然决然地再次爬进了那条冰冷的、未知的秘道之中!

这一次,有了之前的经验,虽然依旧疼痛难忍,但心中的目标更加明确,动作也稍微顺畅了一些。

蜡烛的光芒在她手中摇曳,勉强照亮前方丈许的距离。

通道依旧是向下倾斜的,地面和墙壁布满厚厚的灰尘,空气污浊沉闷,但似乎比昨天感觉要乾燥一些。

她艰难地、一寸寸地向前爬行。

爬了不知道多久,也许只有十几米,也许更长,在剧痛和体力急速消耗的模糊感知里,时间和空间都变得有些扭曲。

突然,她感觉到通道似乎到了一个尽头?

烛光所及的前方,不再是无限延伸的通道,而是一面……墙壁?

她心中猛地一沉!难道这是一条死路?!

她不甘心地加快速度,忍痛爬过去。

果然,通道在这里戛然而止。尽头是一面同样由青砖砌成的墙壁,严丝合缝,挡住了去路。

失望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她心中的火焰,让她浑身发冷。

为什麽?为什麽是一条死路?难道这真的只是一条废弃的、没有完成的通道?

她举着蜡烛,不死心地仔细观察这面墙壁。

很快,她发现了异常。

这面墙壁的青砖,虽然看起来和通道其他地方的砖石一样老旧,布满灰尘,但……它们之间的缝隙似乎格外的大?而且,有几块砖的边缘,似乎有被反复摩擦过的痕迹?灰尘也比别处要薄一些?

一个大胆的猜测瞬间击中了她的脑海!

这不是尽头!这很可能是一道……暗门!

她的心再次狂跳起来,比刚才更加猛烈!

她伸出手,尝试着去推那几块看起来缝隙较大的砖石。

纹丝不动。

她又尝试着向左右两边推,还是没有反应。

她皱紧眉头,难道猜错了?

烛火因为她的动作而剧烈晃动起来,光影摇曳间,她似乎看到墙壁底部靠近地面的地方,有一块砖的颜色……似乎与周围有极细微的差异?而且那块砖的周围缝隙尤其明显。

她立刻将蜡烛凑近,仔细观察。

果然!那块砖似乎……是活动的!它没有像其他砖石那样被灰浆完全固定死!

狂喜再次攫住了她!

她伸出颤抖的手,用短刀的刀尖,小心翼翼地撬进那块砖周围的缝隙里。

轻轻一用力!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簧弹动般的细响!

紧接着,面前那面严丝合缝的墙壁,靠近右侧的地方,竟然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一股更加阴冷、陈腐、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的、类似於旧书卷和尘土混合气息的空气,从那缝隙里扑面而来!

暗门!真的是暗门!

冷焰的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她激动得浑身都在发抖!

她强压下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欢呼,小心翼翼地将蜡烛探入那道缝隙。

藉着昏黄的光线,她看到里面似乎是一个不大的空间,堆积着一些模糊的、看起来像是箱子和架子的轮廓。

这里是……密室?!

她不再犹豫,侧着身,极其艰难地从那道缝隙里挤了进去。

当她整个人完全进入这个空间,并举起蜡烛环顾四周时,她整个人如同被瞬间冰封,彻底僵在了原地,连呼吸都停止了!

眼前是一个大约几丈见方的密室。四壁都是冰冷的青砖,没有任何窗户。室内积满了厚厚的灰尘,蛛网层层叠叠,如同灰色的幔帐垂挂在各处。

而在这灰尘和蛛网之间,赫然陈列着一排排古老的、厚重的木制书架和箱箧!一些书架上还零星地摆放着一些卷轴和线装书册,而更多的,则是堆放在地上的、各种大小不一的箱子和卷宗袋!

这里根本不是什麽废弃的储藏室!这是一个……档案室!一个隐藏极深的、似乎尘封了许多年的秘密档案室!

冷焰的心脏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她的肋骨!

她举着蜡烛,如同梦游一般,缓缓地、极其小心地挪动脚步,生怕扬起的灰尘会呛得自己咳嗽出声,也怕惊醒了这沉睡多年的秘密。

她来到最近的一个书架前,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拂去一卷羊皮卷轴上的厚厚灰尘。

灰尘如同烟雾般腾起,在烛光下飞舞。

卷轴的侧面,露出几个模糊却依旧能辨认的篆体字——

「**惠妃案卷**」。

惠妃?

冷焰的瞳孔猛地一缩!这个封号……她似乎有点印象?好像是……先帝时期的一位妃子?据说很早就去世了?为什麽她的案卷会藏在这种地方?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她放下这个卷轴,目光扫向旁边另一个打开一半的木箱。里面堆满了各种信件和文书。她随手拿起最上面一封已经发黄的信件,信封上没有任何署名,但当她看到信纸末尾那个熟悉的、属於她父王的北狄王室私印时,她的血液瞬间冰凉!

这是北狄王室与胤朝某位官员的私下来往信件!内容涉及……边境粮草交易?

为什麽会在这里?!

她猛地转身,烛光扫过另一个角落里堆放的一堆卷宗袋。其中一个袋子破损了,露出里面一截泛黄的纸张,上面绘制着复杂的线条和标注。

凭藉着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和对军事本能的敏感,她一眼就认出那似乎是——边境某处关隘的兵力布防图!虽然看起来是几年前的旧图,但其精细和准确程度,绝非外界所能拥有!

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後背!

这个密室……这个被深藏在摄政王府地下的密室里,竟然存放着如此之多、如此机密、如此要命的东西!

从宫闱秘辛到边境军务,从外交密信到……可能更多她无法想像的隐秘!

萧绝他知道这个密室的存在吗?这些东西是他存放的吗?还是……属於这座王府的上一任主人,甚至更早的年代?

无数的疑问如同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让她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

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近乎战栗的狂喜!

宝藏!她找到了一个真正的、足以颠覆一切的宝藏!

这些东西,无论哪一件流传出去,都足以在朝堂掀起轩然大波!而它们现在,全部毫无防备地展现在她的面前!

复仇的武器!就在这里!

她激动地几乎要浑身发抖。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翻看更多,想要知道这里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她举着蜡烛,贪婪地扫视着这个巨大的信息宝库,目光最终定格在一个看起来格外厚重、被铜锁紧紧锁住的紫檀木盒子上。

那盒子被单独放在一个石台上,显得与众不同。

里面会是什麽?

她不由自主地被吸引,朝着那个盒子走去。

就在她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那冰冷铜锁的瞬间——

「哒……哒……哒……」

一阵极其轻微的、彷佛水滴落地的声音,突兀地、从密室深处某个未知的角落里,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

冷焰的身体瞬间僵住!浑身的血液彷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这里……还有别人?!

还是……别的什麽东西?!

无尽的恐惧如同冰冷的鬼手,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猛地吹熄了手中的蜡烛!

整个密室,瞬间陷入了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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