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夜来得急。李琰站在西市醉仙楼的飞檐下,望着李林甫府的方向——那座朱漆门楣上悬着“丞相府”金匾的宅院,此刻正被火把照得亮如白昼。
“王爷,苏姑娘被带走了。”暗卫“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急切,“影鸦的人在济生堂蹲守,趁苏姑娘出门采药时,用迷药迷晕了她。”
李琰的手猛地攥紧袖中玉扣。苏棠颈间的玉坠还沾着王七的血,那半块虎符残片是她从王七胃里取出的关键证据。李林甫要的从来不是虎符,是借虎符引他入局。
“影鸦的人呢?”
“被我引开了。”影的声音低下去,“但丞相府今夜戒备森严,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李琰冷笑一声。他望着丞相府墙头上晃动的火把,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时李林甫还是个不起眼的侍郎,在他父皇面前谦卑得像只兔子。如今权倾朝野,连他这个亲王都不放在眼里。
“去偏门。”李琰扯下外袍,露出里面的青布短打,“影,你带人在东墙放火。等他们去救火时,我从西墙翻进去。”
“王爷,太危险了!”影急道,“丞相府的暗卫都是‘影鸦’训练的,您……”
“再危险也得去。”李琰摸了摸颈间的玉扣,“苏棠在李林甫手里,我若不去,她活不过今夜。”
偏门的巷子里飘着腐臭的垃圾味。李琰贴着墙根走,听着墙内的动静——刀枪碰撞声、仆役的吆喝声,还有李林甫的笑声:“快把那小医女带上来!”
他翻上墙头时,正看见苏棠被两个仆役拖着往正厅走。她鬓发散乱,月白襦裙上沾着泥污,却仍在挣扎:“放开我!你们这是诬陷!王爷是清白的!”
“清白?”李林甫的声音从厅内传来,带着几分阴鸷,“王爷今夜在鬼市,撞见了林野杀人。影鸦的人可都瞧着呢!”
李琰的心猛地一沉。林野昨晚确实去了鬼市,但他……
“相爷,林野已经死了。”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我们的人在城南破庙找到他,胸口插着自己的短刀。”
李林甫的笑声更响了:“死无对证?那王爷呢?他今夜微服私访,可有人证?”
“影鸦的人亲眼看见他持刀冲进巷子,还和林野扭打……”
“够了!”李林甫突然拍案,“把那小医女带下去,严加看管。派人去告诉临淄王,若他三更前不来丞相府,就等着给苏棠收尸吧!”
李琰攥紧腰间的短刀。他望着厅内李林甫的身影——那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面容白皙,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刀。二十年前,他跪在御书房外求父皇彻查母亲冤案时,也是这样一张脸。
“王爷,您还进去吗?”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李琰摸了摸怀中的密信——那是张铁柱临死前塞给他的,写着“宗室旧案卷宗在玄武门地库”。他咬了咬牙:“进去。”
正厅的门虚掩着。李琰闪身进去时,正看见李林甫坐在主位上,手里把玩着半块虎符——正是苏棠从王七胃里取出的那半块。
“王爷,深夜叨扰,恕罪。”李林甫抬头,笑容温和得像春风,“听说你在查王七的案子?那宦官可是我派去给岐王送信的,结果半路上被人劫了。”
李琰盯着他手里的虎符:“相爷好手段,连虎符都能拿到。”
“这虎符啊,可是岐王的宝贝。”李林甫摩挲着虎符上的纹路,“他说这是当年先帝赐给他的军防令,可我知道,这虎符的底细……”他突然抬头,“比岐王的命还金贵。”
“相爷到底想怎样?”
“很简单。”李林甫放下虎符,“交出林野,再帮我做件事——去玄武门地库,取宗室旧案的卷宗。”
李琰的瞳孔骤缩。宗室旧案——那是二十年前,父皇亲手压下的案子,涉及三位亲王被冤杀,无数宗室牵连其中。
“相爷为何要这个?”
“因为……”李林甫的笑容突然变得狰狞,“当年那案子,是先帝逼我办的。可我知道,真相不是那样。有人想翻旧账,我自然要抢在他前面。”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的书架前,抽出一卷《贞观政要》:“王爷,你看这书里夹的是什么?”
李琰走过去。书页间露出半张泛黄的纸,是首绝命诗,字迹娟秀却带着血痕:
“曼陀罗香焚不尽,玄陵松下待君归。
二十年前雪满门,留得玉玦证是非。”
“这是……”李琰的声音发颤。
“你母亲的绝命诗。”李林甫的目光扫过他颈间的玉扣,“她临死前,让我把它藏在《贞观政要》里。她说,若有朝一日,她的儿子能查到这儿……”
李琰的眼眶发酸。母亲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阿琰,记住这香囊的颜色……”
“她还说,皇陵东侧的第三棵松树下,藏着能证明你身份的东西。”李林甫的语气突然缓和,“可我怕你找不到,所以才要你去玄武门地库。那里有当年办案的所有卷宗,包括……”
“包括谁是真正的凶手。”李琰接口。
李林甫点头:“当年,是我亲手签的处决令。可我知道,那些亲王是被冤枉的。凶手……”他突然压低声音,“是先帝。”
李琰如遭雷击。
“先帝为何要杀自己的兄弟?”
“因为皇位。”李林甫的眼神变得阴郁,“当年太宗皇帝驾崩,几位皇子为了储位斗得头破血流。先帝为了坐稳龙椅,把最有威胁的三位亲王都杀了,说是‘谋反’。可我知道,那都是冤案。”
他走到李琰面前,拍了拍他的肩:“王爷,你不是先帝的儿子。你母亲周妃,是前朝长公主的女儿。当年她怀着你,被送进宫,为的是给前朝留一线血脉。”
李琰后退半步。他想起序章里,老周头临死前说的“醉仙楼老周头”,想起苏棠的玉坠,想起林野的玉佩——原来所有的线索,都指向这个惊人的真相。
“所以你帮我查旧案,是想……”
“我想让你知道,你不是一个人。”李林甫的眼眶发红,“你母亲救过我的命。当年我还是侍郎,被人诬陷通敌,是她跪在先帝面前求了三天三夜,才保住我的命。”
正厅外突然传来羽翼扑棱声。李琰警觉地抬头,见一只信鸽落在窗台上,腿上绑着张纸条。
是暗卫的密报。
他拆开,瞳孔骤缩:“影鸦的人在玄武门地库设了埋伏!”
李林甫的脸色一变:“看来有人比我更急着拿到卷宗。”他突然看向门口,“谁在那里?!”
门被撞开的瞬间,李琰看清了来人——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穿着和李林甫相似的玄色锦袍,面容与李林甫有七分相似,却多了几分戾气。
“父亲!”青年的声音带着怒意,“你竟敢私藏周妃的绝命诗?!”
李林甫的脸色变得铁青:“李琰!谁让你来的?!”
李琰这才反应过来——这青年,是李林甫的私生子,也叫李琰。
“父亲,你把周妃的儿子藏得这么深,是想夺我的世子之位?”私生子李琰拔剑指向李林甫,“我早就说过,那野种根本不是先帝的儿子!”
李林甫的瞳孔收缩:“你……你怎么知道?”
“我查了十年!”私生子李琰冷笑,“当年周妃被赐死,我让人去临淄王府搜查,找到了这个!”他从怀里掏出半块玉玦——与李琰颈间的玉扣严丝合缝,“这是前朝皇室的信物,只有周妃的女儿林雨棠有半块!”
李琰的呼吸一滞。林雨棠的玉玦……
“所以你杀了林雨棠?”李琰盯着他。
“她不肯说!”私生子李琰的眼睛发红,“她宁死都不肯交出另一半玉玦!我只好……”
“够了!”李林甫厉声喝道,“他是你弟弟!”
“弟弟?”私生子李琰嗤笑,“他身上流着前朝的血,我身上流着李唐的血!他该死!”
他的剑刺向李琰,李琰本能地侧身,却被碎瓷片划破了手臂。影鸦的人从暗处涌出来,将私生子李琰团团围住。
“父亲,你终究还是要保他!”私生子李琰的声音带着绝望,“可你知道吗?玄武门地库的卷宗里,不仅有宗室旧案,还有……”
他的话音未落,一支弩箭破空而来,正中他的咽喉。
李琰抬头,看见影鸦的首领站在门口,玄铁面具下的眼睛泛着冷光。
“相爷,岐王的人来了。”影鸦首领的声音像浸了冰,“他们说,要‘处理’所有知道旧案的人。”
李林甫的脸色瞬间惨白。他转向李琰,眼神复杂:“王爷,玄武门地库的密道,我知道怎么走。你……”
“不必。”李琰擦去手臂的血,“我有别的办法。”
他转身走向门口,却被私生子李琰的尸体绊了一下。青年的手里攥着半块虎符,与李林甫手里的那半块严丝合缝。
“王爷!”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您没事吧?”
李琰摸了摸怀中的绝命诗,又看了看颈间的玉扣。他望着庭院里的月光,突然道:“影,去玄武门。告诉暗卫,守住地库入口,无论谁来,格杀勿论。”
“那您呢?”
“我去见岐王。”李琰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既然他想玩,我便陪他玩到底。”
他走出丞相府时,听见身后传来李林甫的嘶吼:“李琰!你别去!岐王的人在三更时分会……”
声音被风声撕碎。李琰望着天上的月亮,突然想起张铁柱临死前的话:“岐王三更……”
三更的梆子声已经响起。
玄武门的城楼上,影鸦的火把明明灭灭。李琰摸了摸腰间的短刀,那里还沾着私生子李琰的血。
他知道,今夜过后,所有的秘密都将浮出水面。
无论是他的身世,还是母亲的冤屈,或是李林甫与岐王的勾结。
而这场血月之下的棋局,终于到了收官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