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天峰的山路比萧策想象的更难走。
他跟着阿芜在陡峭的石壁上攀爬,断剑“暮歌”在腰间撞出闷响。阿芜的盲杖敲在岩石上,发出清脆的“叩叩”声——三天前她在瘴气里被毒藤划开的伤口还没好,青衫下摆渗着淡红的血,却在前面走得稳稳的,像株长在悬崖上的野菊。
“到了。”
阿芜突然停住。萧策抬头,眼前的景象让他倒抽一口冷气:
山巅的平地上,用黑石垒起一座巨大的祭坛。坛中央立着根青铜巨柱,柱身缠着锈迹斑斑的锁链,柱顶悬着个火盆,盆里的火焰呈诡异的幽蓝色,将整座祭坛照得透亮。坛下跪着上百个教徒,红幡在风里猎猎作响,绣着的炎魔图腾正随着火焰跳动,仿佛随时会从布里钻出来。
更让他血液凝固的,是祭坛中央的火刑架。
一个穿素衣的少女被绑在架上,手腕脚踝都钉着铜钉,嘴里塞着破布。她约莫十六七岁,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此刻正拼命仰起头,喊得嗓子嘶哑:“娘亲!娘亲救我!当年你也这样被绑在这里,他们说要把你献给炎魔——”
“闭嘴!”
教主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刀。萧策转头,看见他从祭坛后走出来。那是个身材高瘦的男人,穿着绣满金线的黑袍,面容却藏在阴影里,只露出一双泛着红光的眼睛——像极了三年前青阳城屠杀夜,他站在火堆前冷笑的模样。
“阿芜,我的好女儿。”教主的声音突然放软,带着令人作呕的温柔,“你娘当年就是这样,求我放过你,求我用她的命换你的命。可你猜怎么着?”他伸出指尖,轻轻划过少女的脸颊,“她到死都在喊‘阿芜快跑’,你说…她是不是很蠢?”
阿芜的身体剧烈颤抖。萧策看见她的盲杖“啪”地断成两截,碎木扎进她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滴在祭坛的黑石板上。
“原来你知道我是谁。”她的声音哑得像碎瓷,“你藏了我十八年,就是为了今天用我来引萧策?”
“引他?”教主嗤笑一声,目光扫过萧策腰间的断剑,“我要的是这把‘暮歌’。你娘当年把它从炎魔嘴里抢出来,用她的血封了剑里的‘镇炎诀’。现在…该物归原主了。”
萧策终于明白。三天前在破庙,妻子临终前塞给他的平安符;阿芜药篓里那卷绣着“镇炎诀”的医书;还有她总说“要见教主”的执念——原来这一切,都是阿芜母亲用命布的局。
“萧教头,把剑交出来。”教主举起手中的青铜权杖,杖头雕着炎魔的獠牙,“你杀了我的教徒,烧了我的密道,现在…该用你的命,还有你女儿的命,来抵了。”
萧策的指尖扣进断剑剑柄。他想起三天前阿芜在他怀里发抖的模样,想起她用银针救回的那个啃草根的孩子,想起她蹲在岩石边替他包扎伤口时泛红的眼尾——他不能让她死在这里。
“想要剑?”萧策向前一步,断剑“嗡”地发出轻鸣,“先踩过我的尸体。”
教主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挥动权杖,杖头的炎魔獠牙突然喷出幽蓝火焰,直取萧策面门!
“小心!”
阿芜尖叫着扑过来。她的盲杖早已折断,此刻只能用手去推萧策。火焰擦着萧策的左肩掠过,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刺穿了肌肉——是权杖上的倒刺。
“萧策!”阿芜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她摸到萧策肩头的伤口,鲜血正顺着他的衣襟往下淌,滴在祭坛的黑石板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断剑突然剧烈震动。萧策感觉有滚烫的力量从剑鞘里涌出来,顺着他的手臂窜遍全身。他听见父亲的声音在耳边炸响:“策儿!这是‘镇炎诀’!用你的血,引它出来!”
“镇炎诀?”萧策愣住。
“是先祖传下的破魔咒!”阿芜突然喊,“你娘把它封在剑里,是为了等你…等你真正学会‘守护’的那一天!”
萧策咬碎后槽牙。他将断剑抽出半寸,鲜血顺着剑锋滴在祭坛上。幽蓝的火焰突然剧烈翻滚,像是遇到了克星。
“不!这不可能!”教主尖叫着,权杖上的炎魔獠牙开始融化,“你娘骗了你!这剑根本镇不住炎魔——”
“住口!”萧策大喝一声。断剑上的“镇炎”二字突然泛起金光,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行行古老的文字,像是有火在皮肤下流动,“镇炎诀…以血为引,以心为刃,斩尽邪火…”
“萧策!”阿芜突然拽住他的手腕。她的手心全是汗,盲杖的断茬扎进他掌心,“祭坛下…有地脉!炎魔要从那里出来!”
萧策低头,看见祭坛的黑石板正在裂开。缝隙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带着浓烈的焦糊味——是地脉里的邪火。
“阿芜,你…”
“用‘镇炎诀’封地脉!”阿芜扯开自己的衣袖,露出胳膊上的血管,“我娘说,我的血里有她的魂,能引蛊虫封阵!”
“不行!”萧策抓住她的手,“你会死的!”
“我娘死了,我活了十八年。”阿芜笑了,眼泪混着血滴在他的手背上,“萧策,你说过…要护更多孩子。黄泥村的娃,还有那个啃草根的小丫头…他们不能死。”
她挣开他的手,用银针在自己的手腕上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涌出来,滴在祭坛的裂缝上。
“萧策,闭上眼睛!”她喊,“等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别睁开!”
萧策想拦,却被她推开。他看见阿芜的血液渗进地脉,黑石板上突然钻出无数黑色的蛊虫,密密麻麻地爬向裂缝。与此同时,断剑“暮歌”发出刺目的金光,他体内的“镇炎诀”顺着经脉涌到剑刃,斩向祭坛中央的青铜柱。
“啊——!”
教主的惨叫声响起。萧策听见权杖碎裂的声音,看见教主被炎魔的火焰吞噬,黑袍烧出个大洞,露出里面暗紫色的皮肤——和密道石阶上的苔藓,和阿芜后背的烙印,颜色分毫不差。
“萧策!”阿芜的声音越来越弱,“地脉封住了…炎魔…不会再醒了…”
萧策猛地睁开眼。他看见祭坛的火焰正在熄灭,幽蓝的火光变成了柔和的金色。阿芜倒在祭坛中央,她的银针插在自己心口,手腕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可她的脸上带着笑,像极了三年前阿昭攥着布偶的模样。
“阿芜…”萧策跪过去,抱起她。她的身体轻得像片叶子,体温正一点点流失。
“萧策…”她摸了摸他的脸,“我娘说…‘镇炎诀’要传给能守护的人…你做到了…”
“不,是你。”萧策的声音哽住,“是你教会我…守护比复仇更重要。”
阿芜的手指垂落。她脖颈间挂着半块玉牌,和萧策妻子临终前塞给他的平安符,正好拼成一对并蒂莲。
祭坛外的教徒开始逃窜。萧策抱着阿芜的尸体,望着漫天金光,突然明白:
炎魔被封了,可真正的“劫”,从来不是邪火。
是人心中的贪嗔痴,是仇恨蒙住的眼睛,是不肯放手的执念。
而打破这劫的,从来不是断剑,不是“镇炎诀”,是有人愿意用命,换更多人活着看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