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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刚漫过皇城的角楼,越国京城的西市已被节前的热闹烧得滚烫。明日便是中秋,家家户户的灯笼都比往日更亮些,红的、黄的、缀着流苏的、画着玉兔的,一串串悬在檐下,风一吹便连成片流动的光河。宁不凡带着四人走在其间,鞋底踩着青石板上残留的白日暖意,耳中灌满了商贩们带笑的吆喝,全是“中秋特价”“买贰赠壹”的喧闹。

“瞧这桂花糕!刚出炉的,掺了新摘的金桂!”街角的点心铺前围满了人,掌柜的举着木铲,把冒着热气的糕点往竹篮里装,甜香混着蒸腾的白气,扑得人满脸都是。宋蒙被这香味勾得挪不动脚,看着竹篮里菱形的糕点上撒着的金黄桂花,喉结滚了滚:“谷里的灵米糕虽能补气,却没这股子活泛的甜香。”他虽不吃凡物,却忍不住多闻了两口,仿佛那香气能顺着鼻尖钻进心眼里。

钟卫娘早被卖花灯的摊子绊住了脚步。摊上摆着各式各样的兔子灯,有的糊着纱纸,里面点着小烛,兔子的红眼睛亮晶晶的;有的是竹骨绷的,耳朵上还系着红绸带。摊主正吆喝:“中秋提兔灯,阖家团圆喽!”她拿起一盏最大的,转身往宁不凡手里塞:“小八,你提着!你看这兔子,像不像你养的……”话没说完,被刘靖轻咳一声打断,她吐吐舌头,自己提着灯转了个圈,纱纸灯影在她脸上晃出毛茸茸的光晕,比平日多了几分稚气。

街边的杂货铺都摆出了月饼模子,刻着“嫦娥奔月”“桂树玉兔”的纹样,老板娘正给顾客演示如何压出花纹,木槌敲在模子上“咚咚”响,混着旁边卖孔明灯的小贩喊的“写心愿喽,中秋放灯最灵验”,把节前的盼头揉得满街都是。刘靖站在一旁,看着一个穿长衫的书生在孔明灯上写字,笔锋在薄纸上划过,留下“愿家人安康”的字样,他指尖在袖中轻轻摩挲——修仙者求长生,凡人求团圆,所求不同,那份恳切倒有几分相似。

武炫的目光落在一串特制的灯笼上,那灯笼是用细竹篾编的,镂空处雕着“中秋”二字,灯光从字缝里漏出来,在地上投出清晰的影子。旁边有个老婆婆正给小孙儿买灯笼,絮絮叨叨地说:“明日月亮最圆,咱们在家门口摆个供桌,你爹爹就该回来了。”他看着那孩子攥紧灯笼的模样,冷硬的眉峰似乎柔和了半分,转头时,正撞见宁不凡朝他这边看,便立刻别过脸,假装在看街边的玉器摊子。

宁不凡忍着笑,目光掠过满街的节庆气象——卖桂花酒的铺子前堆着成坛的酒,酒幡上“中秋特酿”四个大字被灯照得通红;穿新衣的姑娘们结伴走过,鬓边都簪着新鲜的桂花,说笑间带起一阵香风;连乞丐都捧着破碗,嘴里念叨着“中秋讨个吉利”,路人多半会丢两个铜板过去。这股子人人盼着团圆的热乎劲儿,是黄枫谷终年不散的云雾里绝不会有的。

“快看那边!”钟卫娘忽然指向街心,那里搭着个临时戏台,戏班正演着《霓裳羽衣舞》,舞姬的水袖在灯影里翻飞,像极了月光下的流萤。周围的看客拍着手叫好,连几个挑着担子的货郎都放下担子,站在后排踮脚张望。

宋蒙看得直点头:“比谷里祭祀时跳的祈福舞热闹多了!”

刘靖也道:“凡人过节,倒比咱们修仙者多了几分真趣。”

武炫没说话,却跟着众人往前凑了两步。戏台的锣鼓声、看客的喝彩声、摊贩的吆喝声混在一起,撞在灯笼上,又被夜色弹回来,裹着满城的桂香,沉甸甸地落进每个人心里。

宁不凡望着眼前的热闹,忽然想起秦府别院那棵桂花树,明日中秋,该会开得更盛吧。

戏台上演到嫦娥奔月的高潮,舞姬的水袖抛向空中,引得满堂喝彩。钟卫娘和宋蒙看得入了迷,武炫的目光也落在戏台中央,只有宁不凡与刘靖的眼神,在喧闹的节庆声里,悄悄染上了几分警惕。

这中秋前夜的热闹里,藏着的东西,怕是比玉兔灯里的烛火,要灼人得多。

西市尽头的浣川河边,比街市上更添了几分静谧的热闹。沿岸的柳树上挂满谜字花灯,红绸系带垂在水面上,被晚风拂得轻轻摇晃,灯笼上的“字谜”二字在灯下泛着暖光。

不少人家提着花灯往河边去,妇人牵着孩子的手,男人则捧着刚点好的莲花灯,灯盏是用红纸糊的,形如含苞的红莲,烛火在里面明明灭灭,映得水面也染上片细碎的红。

“放吧。”有父亲将灯递给孩子,那小小的手捧着灯,轻轻放在水面上。红莲灯晃了晃,顺着水流往下漂,很快便汇入前方成片的灯河,与其他花灯挤在一起,像无数点跳跃的星火,顺着河道蜿蜒而去,渐渐融进朦胧的夜色里。

钟卫娘趴在石栏上,看着那盏盏红莲在水面起伏,忽然道:“这灯要是漂到海里,会不会被鲛人捡去?”

宁不凡望着远处灯影与月影交叠的水面,轻声道:“或许吧。凡人的心愿,总是借着这些物件,往远了去。”

圆月已挂上中天,清辉洒在浣川河上,把水面铺成一片碎银。这时,不知是谁先点起了第一盏孔明灯,薄纸糊成的灯笼借着热气缓缓升起,像颗朦胧的星子,摇摇晃晃地往圆月飞去。

紧接着,河岸边便热闹起来。一盏盏孔明灯接连被点燃,橘黄色的光从纸罩里透出来,映着灯下人们仰起的脸庞。有的灯上写着黑墨字,是“平安顺遂”的祈愿;有的画着简单的小人,想来是孩童的手笔。它们挣脱了人手的牵引,借着夜风往高处飘,初时还挤作一团,渐渐便散在夜空里,与真正的星辰混在一处。

钟卫娘看得兴起,也拉着宋蒙要去买灯,指尖指着那盏飞得最高的:“你看那盏,都快碰到月亮了!”宋蒙憨憨地应着,目光却被漫天灯影勾着,忘了挪脚。

刘靖望着那些渐飞渐远的灯,轻声道:“凡人将心愿托给灯火,咱们修仙者求的却是逆天改命,倒是殊途同归。”武炫没接话,却抬着头,看一盏孔明灯从圆月旁飘过,灯光与月色相融,竟分不清哪团更暖些。

宁不凡站在石栏边,望着夜空里流动的灯河。它们在圆月周围缓缓移动,像一群绕着玉盘飞舞的萤火虫,把清冷的月光都染得有了几分烟火气。直到一盏灯的烛火燃尽,纸罩在空中打了个旋,才悠悠坠落,而新的灯又接连升起,在夜空中织出片流动的光网。

风从河面吹来,带着水汽的微凉,也带着远处摊贩的吆喝。宁不凡忽然觉得,这被孔明灯点亮的夜空,倒比黄枫谷的星空更让人记挂——毕竟那里的星子太冷,不像这些灯,每一盏里都裹着人间的热望。

宁不凡与刘靖并肩走在河岸边,晚风掀起两人衣袂的边角,带着孔明灯的纸香与河水的潮气。

“金鼓原胶着了这许多时日,正魔双方都耗不起,”刘靖望着夜空中渐飞渐远的灯影,声音里带着几分沉郁,“可真要分出胜负,不知又要折损多少修士。咱们这些底层弟子,说好听是斩妖除魔,说到底,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

宁不凡指尖捻着片飘落的桂花瓣,轻声道:“修士求长生,本就与天争命,正魔之战不过是把这份争斗摆到了明面上。至于前景……走一步看一步吧,至少守住本心,总不算错。”

刘靖转头看他,月光落在宁不凡脸上,映得他眼神清明。“你倒是比刚入谷时沉稳多了,”他嘴角露出抹笑意,“师父常说,你看似不争不抢,实则心里自有丘壑。黑煞教这事,换了旁人未必能查得这么深,你却能在俗世里沉住气,既不张扬,又没漏过线索,这份心性,许多师兄都比不上。”

宁不凡笑了笑,刚要开口,却见钟卫娘像只受惊的小鹿,从人群里钻了回来,手里举着个琉璃盏,里面盛着几颗莹白的珠子:“你们看!这是‘水精珠’,放在水里能发光呢!那摊主说……”话没说完,又被街边捏泥人的摊子勾了去,蹦蹦跳跳地没了影。

武炫始终跟在两人身后半步远,双手负在身后,目光扫过人群时依旧带着惯有的冷意,却在钟卫娘跑远时,极快地瞥了眼她的背影,见她被小贩围着也没吃亏,才收回目光,继续沉默地走着。

不远处的空地上,几个杂耍艺人正在翻筋斗,领头的汉子赤着上身,肌肉虬结,手里转着三把钢刀,引得围观者阵阵喝彩。宋蒙看得两眼放光,站在最前排,时不时跟着众人拍手叫好,粗声赞叹:“这硬功练得扎实!比咱们谷里的基础拳法看着花哨多了!”

“凡人练这些,不过是混口饭吃,”刘靖的声音又响起来,“咱们修仙者炼气筑基,看似超脱,可真到了生死关头,未必有他们这份拼劲。”

宁不凡望着那转刀的汉子额角渗出的汗珠,在灯光下亮晶晶的,忽然道:“不管是修仙还是俗世,想活下去,都得有股子劲。正魔大战也好,黑煞教也罢,只要这股劲不散,总有路可走。”

刘靖闻言,深深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夜空中的孔明灯还在不断升起,像无数个跳动的光点,映着河岸边各有各的热闹——钟卫娘的惊呼、宋蒙的喝彩、杂耍班子的锣鼓,还有他们俩这几句漫不经心的闲谈,都被月光裹着,成了这中秋前夜独有的景致。

谈及黑煞教时,刘靖方才还带着几分温和的眼神陡然一厉,握着腰间玉佩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那些邪魔歪道,”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淬了冰碴子,“去年在青州,我亲眼见他们为练邪功,屠戮了整个镇子的人,连襁褓里的婴孩都没放过。”

夜风掀起他月白长衫的一角,露出底下紧绷的肩线。“修士修行,本是逆天争命,可他们倒好,拿凡人的性命当垫脚石,吸人精血,炼人魂魄,这哪里是修仙,分明是堕入畜生道!”他胸口微微起伏,平日里沉稳的语调染上了不易察觉的颤抖,“此等败类,遇上一个,便该诛一个,绝不能让他们再祸害人世!”

宁不凡站在一旁,看着这位素来温和的三师兄眼中翻涌的恨意,那不是寻常的愤慨,而是淬过血、见过尸山火海的切齿之痛。记忆里那个总为师弟师妹们调解争执的刘靖,此刻像一柄骤然出鞘的剑,锋芒里带着灼人的温度。

原来那些看似轻描淡写的“斩妖除魔”,背后藏着这般沉重的过往。宁不凡忽然觉得,眼前的三师兄不再只是“沉稳可靠”的符号,他的恨、他的怒,连同方才谈及凡俗时的那点柔软,都让这个人物变得鲜活而立体——就像这夜空里的孔明灯,既有向上飞的光,也有被烟火熏过的痕。

“三师兄说得是。”宁不凡轻声应道,心里却沉甸甸的。或许这就是修仙者的路,既要守得住清修的静,也要容得下斩魔的烈。

不远处,宋蒙为杂耍艺人的硬气功叫好的声音传来,钟卫娘又在为买哪盏花灯跟小贩讨价还价,喧闹里,刘靖眼中的戾气渐渐敛去,只余一丝未散的沉郁,像落在剑鞘上的月光,冷而亮。

河风卷着桂香掠过耳畔时,宁不凡才发觉自己与刘靖、武炫已落在了后面。钟卫娘清脆的呼唤声穿透人群传来,他抬眼望去,只见那抹浅绿身影正站在街角的灯笼下挥手,而她身旁立着的青衣女子,身形挺拔,眉眼温婉,不是陈巧倩是谁。

宁不凡的目光在两人衣饰上顿了顿——陈巧倩穿的是件豆青色的交领长衫,袖口滚着细白的云纹,素净又利落;而自己身上这件,恰好是同色的直裰,只是领口绣着几簇暗金的枫叶。同色不同款,在灯笼的光晕里瞧着,竟有种说不出的相衬。他心里没来由地“咯噔”一下,耳尖悄悄泛起热意,暗道这也太巧了些。

“陈师妹怎么来得这么快?”刘靖已快步上前,脸上露出讶异。

陈巧倩拱手行礼,声音温和如旧:“接到卫娘传讯时,任务已近收尾,便连夜赶来了。倒是叨扰师弟们雅兴了。”她目光扫过宁不凡时,微微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宁师弟这身衣袍,颜色很衬你。”

宁不凡正不知如何接话,钟卫娘已咋咋呼呼地凑过来:“我就说师姐来得巧吧!你看你们俩,穿得跟提前约好的似的!”

“卫娘。”陈巧倩轻斥一声,却没真生气,转而看向刚被钟卫娘拽回来的宋蒙,“五师兄也在。”

宋蒙还在惦记着杂耍班子的压轴戏,一脸惋惜地搓着手:“陈师妹来得正好,刚才那汉子能吞剑呢!可惜没看完……”话没说完,就被钟卫娘瞪了一眼,才后知后觉地闭了嘴。

武炫上前一步,颔首示意,算是打过招呼。夜风拂过,将陈巧倩袖角的药香送过来,混着街边的甜香,竟有种莫名的安稳感。

宁不凡看着眼前聚齐的六人,忽然觉得这中秋前夜的热闹里,又多了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尤其是陈巧倩那件与自己同色的长衫,在灯笼光影里明明灭灭,像枚悄然落下的棋子,让这趟本为查案的俗世之行,添了几分意料之外的波澜。

“既然人齐了,”刘靖适时开口,打破了这片刻的微妙,“前面有家茶馆,咱们去那里坐坐,正好说说黑煞教的事。”

钟卫娘立刻欢呼雀跃,拉着陈巧倩就往前走,嘴里絮絮叨叨说着刚才见到的新鲜玩意儿。宋蒙紧随其后,还在跟武炫念叨吞剑的绝技。宁不凡走在最后,看着陈巧倩的青衣背影与自己的衣袍在灯光下交叠的影子,忽然觉得,这趟京城之行,怕是比预想中还要“热闹”得多了。

“宁师弟~”

陈巧倩的声音带着几分温婉,先朝宁不凡颔首浅笑,随后转向刘靖等人,一一见礼:“三师兄,四师兄,六师兄。”她青衣素雅,步履轻缓,腰间悬着的玉佩随着动作轻轻晃动,与宁不凡同色不同款的衣袍在灯火下相映,倒真有几分说不出的协调。

“陈师妹来得正好。”刘靖温和回应,武炫微微颔首,宋蒙则还在惦记着杂耍,含糊地应了声。

钟卫娘趁机凑到陈巧倩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却故意让旁边的宁不凡听见几分:“你前阵子还托我打听小八的消息呢,这不,人就在这儿,近得很。”说着,她促狭地眨眨眼,伸手挽住陈巧倩的胳膊,半推半拉地将她往宁不凡身边带了带,“你们俩正好说说话,我们在前面等你们。”

话音未落,她已拽着陈巧倩往前赶了两步,又回头冲刘靖使了个眼色。刘靖会意,不动声色地加快了脚步,宋蒙和武炫也默契地跟上,几人的身影很快拉开距离,明明是同路走着,却硬生生在宁不凡与陈巧倩身后留出片安静的空隙。

宁不凡只觉得耳根发烫,看着身旁的陈巧倩,干咳一声,打破沉默:“陈师姐,近来可好?”

“还好。”陈巧倩的声音也轻了些,脸颊在灯笼的光晕里泛起淡淡的粉,“前些日子在南边处理妖兽作乱,倒也顺遂。听卫娘说,你在京城查黑煞教的事,可有棘手之处?”

“还好,摸到些线索。”宁不凡一边走,一边斟酌着措辞,目光落在脚下的青石板上,那里映着两人交叠的影子,被灯光拉得长长的。

夜风带着桂香吹过,撩起陈巧倩鬓边的碎发,她抬手将发丝别到耳后,指尖不经意间扫过耳尖,也泛起点红。“黑煞教行事诡秘,你万事小心。”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从储物袋里取出个小玉瓶,递过来,“这是我炼制的‘清心丹’,对付邪祟迷魂有些用处,你收着。”

宁不凡伸手去接,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指腹,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玉瓶落在他掌心,带着点微凉的温度。“多谢师姐。”他低声道。

“该做的。”陈巧倩别过脸,看向远处的灯影,声音轻得像叹息。

前面钟卫娘正拉着刘靖说笑,宋蒙的大嗓门时不时传来,武炫的身影在灯笼下忽明忽暗。而他们俩走在后面,隔着半步的距离,说不上几句话,却又不得不伴着彼此的脚步往前挪,像被无形的线牵着,尴尬里掺着点说不清的微妙。

夜空中的孔明灯还在升,一盏接一盏地往圆月飞去。宁不凡握着掌心的玉瓶,只觉得这中秋前夜的风,比往常更暖些,也更让人不知所措些。

陈巧倩望着街边流转的灯影,眼底漾着从未有过的鲜活光彩,轻声道:“小时候家里管得严,从记事起便只知打坐练气,连镇上的庙会都没去过。爹娘总说,修仙者当斩断俗念,这些凡俗热闹是修行的阻碍。”她抬手拂过一盏悬在头顶的兔灯,纱纸上映着的玉兔影子落在她脸上,柔和了眉眼,“今日才知,原来人间佳节是这般模样,比功法注解有趣多了。”

宁不凡听着她的话,心头忽然一动。眼前的灯火、喧闹、身旁女子带着新奇的侧脸,竟与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片段重叠——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他还未踏上修仙路时,曾陪心仪的姑娘逛过的夜市,也是这般灯影绰绰,人声鼎沸,姑娘手里举着糖画,笑起来眼里像落了星子。

只是那记忆早已被修仙路上的风霜磨得淡了,此刻被这相似的场景一勾,竟泛出些酸涩的怅惘。他望着水面上飘远的莲花灯,眼神有些发怔,连陈巧倩何时停了脚步都未察觉。

“宁师弟?”

轻柔的呼唤在耳边响起,带着几分关切。宁不凡猛地回神,见陈巧倩正转过身看着他,眉峰微蹙,眼底满是疑惑:“你怎么了?刚才像是走神了。”

“没什么。”他定了定神,掩去眼底的怅然,扯出个浅淡的笑,“只是觉得这夜市确实热闹,想起些以前的事。”

陈巧倩没有追问,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转身与他并肩继续往前走,脚步放得更缓了些。“其实我倒觉得,”她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更轻,“偶尔看看这些人间烟火,未必是坏事。至少……能让人记得,咱们修的不只是长生,也是护着这些灯火的安稳。”

宁不凡侧头看她,灯笼的光落在她青衣上,映出细密的针脚,那是她自己绣的云纹,以前在谷里时,他曾见她在灯下一针一线地缝补法袍。此刻她的侧脸在光影里明明灭灭,眼神清澈得像山涧的泉水。

他忽然觉得,刚才那点神伤淡了许多。或许每个时代都有相似的月色与灯火,重要的是此刻身边的人,和脚下正在走的路。

“师姐说得是。”宁不凡应道,语气里多了几分真切。

两人不再说话,只是慢慢走着,听着前面传来的钟卫娘的笑声,看着夜空中不断升起的孔明灯,任由那些暖黄的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刚转过街角,两个锦衣修士迎面走来,见到陈巧倩便嚷嚷:“表姐!可算找着你了!”

宁不凡认出是陈巧倩那对表弟,眉头微蹙。两人目光扫过他,脸上的笑意立刻转成讥诮。矮个的嗤笑:“哟,这不是‘青狼’吗?不在金鼓原杀魔,倒来京城陪我表姐逛夜市,倒是会享清福。”

高个的跟着阴阳怪气:“我当表姐急着赶来是为了什么,原来是会情郎来了。战场多凶险,哪有这风花雪月舒坦?”

“你们闭嘴!”陈巧倩脸色骤沉,鬓边的铃钗都气得发颤。

矮个的却凑近了些,声音压低却字字刺耳:“表姐别被他骗了!‘青狼’凶名在外,放着前线不待,跑到后方勾搭你,指不定安的什么心?保不齐就跟那失踪的陆师兄似的,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住口!”陈巧倩的声音陡然拔高,气得指尖都在抖。周围凡人已围拢过来,对着他们指指点点。她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在凡俗地界争执,传出去只会坏了宗门名声。正待再说些什么,却听钟卫娘的声音远远传来:

“你们在这儿呢!快过来!河边要放烟花了,听说今晚有‘九星连珠’的奇景,再晚就挤不进去了!”

只见钟卫娘拉着刘靖和宋蒙,武炫跟在后面,正站在不远处的石桥上挥手。她眼尖,早瞧见这边气氛不对,故意扬高了嗓门,又冲陈巧倩使了个眼色。

陈巧倩如蒙大赦,立刻转向那两个表弟,冷声道:“休要再胡言乱语!”说着便快步往石桥走去,没再给两人置喙的机会。

那对表弟见状,虽仍憋着气,却也不好当众发作,狠狠剜了宁不凡一眼,悻悻地跟了上去。

宁不凡落后半步,看着陈巧倩紧绷的背影,眸光微沉。他不在乎这两人的嘲讽,却厌恶他们拿陆师兄说事,更将陈巧倩拖进这等龌龊揣测里。

刚上石桥,钟卫娘已拉着陈巧倩往河边挤:“别理那两个混小子!快看,要放了!”

话音未落,夜空中“咻”地窜起道火星,在圆月旁炸开片金红的花雨,紧接着,数不清的烟花接连升空,绿的如翡翠,紫的似云霞,最妙的是最后一组,九道流光直冲天际,在高空连成一线,正是“九星连珠”的奇景,引得岸边凡人齐声喝彩。

宋蒙看得拍着大腿叫好,刘靖也仰头望着,嘴角噙着笑意。武炫的目光在绚烂的烟火下柔和了些许,连那对表弟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暂时忘了方才的不快。

陈巧倩站在栏杆边,望着夜空中炸开的烟花,侧脸被映得忽明忽暗。宁不凡站在她身侧,能闻到她袖间淡淡的药香,混着烟火气,倒也冲淡了几分先前的尴尬。

“方才……”陈巧倩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的烟,“抱歉。”

宁不凡望着空中渐渐消散的烟花,轻声道:“无妨。看烟花吧。”

又一轮烟花腾空而起,将两人的影子映在石桥的栏杆上,短暂地交叠在一起。夜市的喧闹与烟花的轰鸣混在一处,总算将那场不快的闹剧,轻轻掩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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