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锦衣卫新生,监察天下
北镇抚司。
此处的空气似乎都比京城别处要凝滞冰冷几分。高墙森严,隔绝了外界大部分的声响,唯有檐角铁马被风吹动,发出单调而刺耳的“叮当”声,更添几分肃杀。门口那对饱经风霜的石狮子龇牙怒目,仿佛随时欲择人而噬,其斑驳的体表浸透了无数过往的恐惧与血腥。
这里曾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魔窟,是魏忠贤阉党横行时,田尔耕、许显纯之流罗织罪名、酷刑逼供、制造无数冤狱的地方。即便如今阉党已倒,阳光似乎仍未完全驱散此地的阴霾。留守的锦衣卫力士、校尉们,虽已换上整洁的新服色,但许多人眉宇间仍残留着往日惯有的骄横戾气,或是混日子的油滑,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毕竟,新上任的那位指挥使大人,可不是什么善茬,而是以铁面无情、手段酷烈着称的李若琏。
日上三竿,沉重的黑漆大门被缓缓推开。李若琏并未骑马,而是一身笔挺的飞鱼服,按着绣春刀,一步步走了进来。他身后只跟着两名从原信王府护卫中提拔起来的亲随,同样面色冷峻,眼神锐利如鹰,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原本有些散漫的院落顿时为之一肃。所有见到他的人员,无论官职高低,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收敛了表情,垂下目光,不敢与他对视。空气中弥漫开一种无形的压力。
李若琏脚步未停,径直穿过校场,走向正堂。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每一个角落,每一张面孔,将那些残存的懈怠、侥幸和不安尽收眼底。
正堂之上,原本属于指挥使的虎皮交椅依旧摆在那里,却空无一人。几位留守的锦衣卫堂上官,如指挥同知、佥事、镇抚使等,早已得到消息,此刻正惴惴不安地站在堂下等候。见李若琏进来,纷纷躬身行礼,声音参差不齐,透着心虚:
“卑职等恭迎指挥使大人!”
李若琏看都没看他们,径直走到那虎皮交椅前,却没有立刻坐下。他伸出手,用戴着鹿皮手套的指尖,在那宽大椅背的厚绒上轻轻一抹,抬起手,指尖沾了一层明显的浮灰。
他缓缓转身,将那沾灰的手指展现在众人面前,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砸在地上:“看来,这把椅子空了太久,以至于你们都忘了,它该是什么样子。”
堂下众官员顿时脸色发白,冷汗涔涔而下。一个机灵的千户连忙道:“大人恕罪!是卑职等疏忽,这就让人打扫……”
“不必了。”李若琏打断他,声音陡然转厉,如同惊雷炸响,“不是椅子脏了,是你们的心,你们的人,这整个北镇抚司,从里到外,都脏了! 沾满了阉党的腥臊味,沾满了贪赃枉法的铜臭,沾满了屈死冤魂的血污!”
他猛地一拍案几,震得笔墨纸砚齐齐一跳!
“田尔耕伏诛了!许显纯喂了狗了!但你们以为,换身皮,就能把过去一笔勾销吗?!看看你们的样子!站没站相,嬉皮笑脸,散漫油滑!哪里还有半点天子亲军、监察百僚的样子!简直是一群披着官服的蛀虫!”
雷霆般的怒斥在空旷的大堂回荡,震得梁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所有官员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深深低下头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李若琏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怒火,他知道,光靠骂是没用的。陛下给他的任务,不是清算了事,而是重塑。
他缓缓坐下,目光如电,扫过众人:“本官奉皇上密旨,重整锦衣卫。过去的旧账,本官会一笔一笔跟你们算清楚。但现在,给你们一个机会,一个洗刷污名、重获新生的机会。”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从今日起,北镇抚司乃至天下所有锦衣卫衙所,只奉行三大职责:监察百官、搜集情报、护卫新政! 所有与此无关的勾当,譬如敲诈勒索、构陷良善、插手地方民政,一律严禁!违令者,斩立决!”
“监察百官,要的是真凭实据,不是风闻奏事,更不是屈打成招!搜集情报,要的是精准及时,关乎国计民生、军国大事,不是街谈巷议、男女阴私!护卫新政,是要用你们的刀和眼睛,为陛下推行的所有新策扫清障碍,谁敢阳奉阴违、暗中阻挠,便是锦衣卫之死敌!”
他每说一句,堂下的气氛便凝重一分。许多老资格的锦衣卫军官心中骇然,这几乎是彻底推翻了过去锦衣卫的行事准则和捞油水的门路!这位新指挥使,是要动真格的,要把锦衣卫变成一把纯粹而高效的…工具?
“或许有人心里在嘀咕,没了外快,喝西北风去?”李若琏冷笑一声,仿佛看穿了他们的心思,“陛下有旨,自本月起,所有锦衣卫人员俸禄,足额发放,另设‘绩效赏银’,根据所办案件重要性、情报价值论功行赏。数额,保证让诸位安心办事,养家糊口绰绰有余!但谁若再敢伸手——”他猛地一拍腰间绣春刀,“这就是剁爪子的刀!”
恩威并施,胡萝卜加大棒,这套组合拳下来,堂下众人心思各异,但表面上无人敢再露出半分异议。
“光说不练假把式。”李若琏站起身,“现在,本官宣布第一条新规:档案文书标准化。”
他朝身后一名亲随点点头。那亲随立刻捧出一叠厚厚的、格式统一的文书表格。
“所有案件,从受理、调查、取证、审问到结案,必须严格按照此新式文书格式记录归档。证物需编号造册,证言需记录询问人、在场人、时间地点,不得再有模糊不清、语焉不详之词!所有旧档,限期一月,全部重新整理誊录,不符合新规者,一律打回重做!”
这下连那些原本有些意动的官员也傻眼了。这得是多大的工程量?而且如此繁琐,以后还怎么“灵活操作”?
李若琏根本不给他们抱怨的机会,继续道:“第二条,设立情报综合分析房。各地送来的情报,不得再像过去那样堆砌杂陈,要分门别类,去伪存精,分析关联,最后由专人汇总提炼,每日形成简报,直送本官,再由本官择要呈报御前!”
这又是闻所未闻的新鲜事。过去的锦衣卫,更像个打手团体和刑讯机构,何时如此注重信息的处理和分析?
“第三条,内部监察。”李若琏的声音变得更加冰冷,“设立监察百户,由本官直接统辖,专司监督锦衣卫内部所有人员,有无贪赃枉法、懈怠公务、泄密违规之举。一旦查实,严惩不贷!你们不是喜欢打听吗?以后就互相盯着吧!”
这条规矩一出,所有人后颈都是一凉。这意味着往后的日子,将再无轻松可言,一言一行都可能被同僚盯着,上报。
“最后,”李若琏走到大堂门口,指着外面那些面露茫然的大小番子、力士,“汰弱留强。三日之内,所有人员考核。考核不过者,一律清退!空缺之位,本官将奏请陛下,从有功将士、清白吏员乃至民间擅侦查、通文墨者中招募补充!”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炬,扫视着堂下这群即将被彻底改造的帝国爪牙:“都听清楚了吗?锦衣卫这棵烂了根的老树,陛下要它焕发新生,成为悬在贪官污吏头顶的利剑,成为陛下的耳目,成为新政的坚盾!愿意跟着本官干的,前程富贵,陛下不吝赏赐!还想抱着老黄历混日子的,现在就可以滚蛋!否则,休怪本官刀下无情!”
“愿为陛下效死!愿听大人号令!”
短暂的死寂后,不知是谁带头,所有人都单膝跪地,嘶声喊道。声音杂乱,却透着一种被强力扭结在一起的恐惧与一丝被重新点燃的、对秩序和功业的渴望。
李若琏看着脚下这群跪倒的人,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只有沉甸甸的责任。他知道,这只是开始,真正的挑战还在后面。清洗、重塑、建立新的规矩,每一步都阻力重重,甚至可能引来朝野非议。
但他想起陛下那信任的眼神,想起自己家族因不肯同流合污而遭受的排挤,想起锦衣卫本该有的模样——是国之利器,而非私人之爪牙!
他握紧了刀柄,眼神无比坚定。
陛下要一把快刀,一把好刀,那他李若琏,就来做这执刀之人,为陛下,为这风雨飘摇的大明,刮骨疗毒,淬火重生!
从这一天起,北镇抚司内部,一场悄无声息却彻彻底底的风暴开始席卷每一个角落。旧的档案被翻出整理,新的规矩被强制推行,不合格者被无情清退,新鲜血液开始注入。哀嚎抱怨者有之,暗中咒骂者有之,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强力约束下的、逐渐显现的、异于往常的效率和…秩序。
而这股风暴的余波,也正悄然向着京师的各个衙门、乃至更遥远的地方扩散开去。许多官员忽然发现,那些以往只需打点一二便可糊弄过去的锦衣卫探子,似乎变得较真和难缠起来。一种无形而冰冷的压力,开始重新笼罩在大明朝堂之上。
一柄经过重新锻打、磨砺的利剑,已然出鞘,寒光初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