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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皇庄,与其说是个皇庄,不如说是个披着农业外皮的超级大堡垒。外面看去,无非是田舍井然,沟渠纵横,偶尔有老农牵着水牛慢悠悠走过,一副田园牧歌的美好景象。
但只有李若琏这种核心人员才知道,地底下都快被掏空了!那里面藏着足以武装上万人的军械库、昼夜不停生产燧发枪和弹药的工坊、还有能屯够几千人吃三年的粮仓。用信王殿下偶尔蹦出的怪词来形容,这叫“深挖洞,广积粮,缓称王”…哦不,殿下后来改口说,是“深挖洞,广积粮,搞研发”。
此刻,皇庄地下核心区域的一间密室内,烛火通明。朱由检,我们年轻的信王殿下,正皱着眉头翻阅那本厚厚的阉党账簿。他看得极快,手指划过一行行触目惊心的记录,脸色倒是平静,只是眼神越来越冷。
曹文戳像个得到新玩具的大孩子,在一旁唾沫横飞地比划着昨晚新军是如何“砰砰砰”就把东厂番子打得哭爹喊娘,尤其重点描述了他那杆特制燧发枪的优异性能,以及他本人是如何英勇地第一个带队冲锋。
李若琏则瘫在旁边的椅子上,毫无形象地啃着一个烤红薯,吃得满嘴黑灰,含混不清地补充:“殿下…您没看见许显纯那老阉狗最后跑得那样儿…鞋都跑掉了一只…哈哈哈…嗝!”笑得打了个嗝。
朱由检终于合上了账簿,揉了揉眉心。他没理会两位爱将的邀功,反而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文诏,昨晚交战,新军士卒,可有伤亡?我是说,我们自己练出来的兵。”
曹文诏一愣,随即挺起胸膛,声音洪亮:“回殿下!零阵亡!只有三个新兵蛋子冲太猛,自己绊倒擦破了点皮,军医已经处理过了!”
“很好。”朱由检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真正的笑意,但很快又收敛了,“记住,每一个训练有素的新军士兵,都是我们未来最重要的本钱,比一千本、一万本这样的账簿都重要。以后作战,首要任务是尽量减少伤亡,尤其是无谓的伤亡。装备的优势,就是要用来换人命的——换敌人的命,保全我们自己人的命。”
曹文诏和李若琏神色一凛,齐声应道:“末将(属下)明白!”
朱由检站起身,踱了两步,手指敲了敲那本账簿:“这东西,是捅破天的利器,也是催命的符咒。阉党现在肯定疯了,接下来,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都可能用出来。”
他看向李若琏:“若琏,你这次立了大功,但也彻底暴露了。从现在起,你就待在皇庄,哪里也别去。锦衣卫那边的事务,让你发展的那几个副手通过秘密渠道联系。你的任务,就是把这本东西和那五份抄本,给我背得滚瓜烂熟!关键的人名、时间、数额,我要你倒背如流!”
李若琏差点被红薯噎住:“啊?殿下,背书?您让我去砍人我在行,这之乎者也的数字…”
“这是命令!”朱由检眼睛一瞪,“将来朝堂之上,与阉党当面对质,难道你要捧着这本子去念?万一被人抢了毁了怎么办?脑子记下来的,才是最可靠的!到时候,你给我一条条、一项项,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把他们干的腌臜事全抖落出来!要掷地有声,要让他们无从辩驳!”
李若琏苦着脸,看着那本厚得能砸死人的账簿,感觉比面对三百东厂番子压力还大,只好硬着头皮应下:“…属下遵命。”
朱由检又看向曹文诏:“文诏,新军首战告捷,士气正旺,这是好事。但切记戒骄戒躁。抓紧训练,尤其是夜战、巷战、以及应对各种突发情况的预案推演。武器很重要,但使用武器的人,和指挥者的脑子,更重要。”
“是!殿下!末将回去就搞…搞那个什么,‘魔鬼周’训练!”曹文诏现学现卖殿下说过的词。
“嗯。”朱由检点点头,正要再吩咐些什么,密室墙壁上的一根铜管忽然传来一阵有节奏的敲击声。
这是最高级别的示警,表示有极其重要且紧急的人,通过绝密通道来了。
朱由检神色一凝,快步走到墙边,对着铜管另一端低声道:“是我。谁?”
铜管里传来守在外围的心腹卫士压抑而紧张的声音:“殿下!是…是方正化公公!他…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还带着一个人,穿着斗篷,看不清脸,但看身形是个女人!方公公说有天大的要事,必须立刻见您!”
方正化?他不是应该在宫里死死盯着皇兄和魏忠贤吗?怎么会突然冒险出宫?还带着一个女人?
朱由检心头猛地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他立刻下令:“带他们从三号密道进来!清除所有痕迹,加强警戒!”
“是!”
密室内气氛瞬间紧张起来。曹文诏和李若琏也下意识地握住了腰间的武器,一左一右护在朱由检身前,眼睛死死盯着密室那扇伪装成书架的暗门。
片刻后,暗门悄无声息地滑开。率先进来的是方正化,他一身普通百姓的粗布衣裳,脸上还做了简单的伪装,沾着些煤灰,但那双眼睛依旧锐利而沉静。他快速扫了一眼室内,看到朱由检无恙,才微微松了口气。
紧接着,他侧身让开,一个穿着深色斗篷、身形窈窕的人影闪了进来。那人进来后,似乎松了口气,微微喘息着,然后缓缓掀开了兜帽。
露出一张苍白、焦虑,但却依旧保持着皇家威仪的美丽脸庞。
“皇…皇嫂?!”朱由检失声叫道,连忙上前一步,“您…您怎么来了?!”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皇后,张嫣!
张皇后看到朱由检,眼圈顿时就红了,但她强忍着没有失态,声音却带着一丝颤抖:“由检…宫里,宫里要出大事了!”
方正化迅速关上暗门,低声道:“殿下,此地是否绝对安全?”
“绝对安全!”朱由检斩钉截铁,扶着张皇后坐下,“皇嫂,您慢慢说,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皇兄他…”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张皇后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明黄绸缎包裹的小小卷轴,递给了朱由检:“由检,这是…这是我仿照陛下笔迹,写的遗诏…”
“什么?!”朱由检手一抖,差点没接住那卷轴。李若琏和曹文诏更是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溜圆。
伪造遗诏?!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哪怕她是皇后!
张皇后泪水终于滚落下来:“陛下…陛下今日又咳血昏迷了两次,御医私下说…说也就这三五日光景了…魏忠贤和客氏(奉圣夫人)寸步不离乾清宫,连我都难以近身…他们…他们定然图谋不轨!我偷听到一两句,他们似乎想等陛下…等陛下龙驭上宾后,秘不发丧,矫诏拥立福王!”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这个消息,朱由检还是感到一阵寒意。历史巨大的惯性,还是滑向了最糟糕的方向。
“皇嫂…这太危险了!您万一被发觉…”朱由检看着手中沉甸甸的卷轴,心情复杂。
“顾不了那么多了!”张皇后擦去眼泪,眼神变得坚定,“陛下仁厚,却受小人蒙蔽…我绝不能让大明江山,落入魏阉和福王那般人手中!由检,这几年我冷眼看着,你虽年少,却仁孝聪慧,心怀社稷,暗中做了那么多利国利民之事…唯有你继位,大明才有希望!这遗诏,你务必收好!届时,这便是大义名分!”
朱由检心中感动,这位历史上同样刚烈的皇后,在此刻做出了最勇敢的选择。他郑重收起遗诏:“皇嫂放心,由检定不负皇嫂所托,不负皇兄,不负大明!”
方正化此时上前一步,补充道:“殿下,光有遗诏还不够。宫中传诏,需用玺印。玉玺如今被魏忠贤心腹王体乾看管,难以接触。”
密室内的气氛刚刚因遗诏而振奋,瞬间又冷却下来。
是啊,没有玉玺的遗诏,效力大打折扣,阉党完全可以反咬一口说是伪造的。
就在这时,一直没吭声的李若琏,忽然弱弱地举了举手,像个课堂提问的学生:“那个…殿下…方公公…玉玺…长啥样?好…好仿造不?”
朱由检和方正化同时一愣,看向他。
李若琏被看得有点发毛,缩了缩脖子:“属下就是…就是随口一问…想着宋应星那老小子连燧发枪都能捣鼓出来,刻个章…是不是没那么难?”
朱由检的眼睛猛地亮了!
对啊!玉玺!不过是块石头!啊不,是玉!宋应星那边,精密铸造和加工技术已经有了相当基础!虽然直接仿造传国玉玺风险极大,但如果是临时应急,做个以假乱真的…
他猛地看向方正化:“正化!你近距离见过玉玺多次,能否画出其大小、形制、尤其是印文细节?”
方正化蹙眉细细回想,片刻后眼睛也亮起微光:“殿下,玉玺规制,奴婢记得!印文‘皇帝奉天之宝’,是阳文九叠篆,奴婢曾多次观摩用印,细节不敢说全对,但七八分把握是有的!只是这玉料…”
“玉料好办!”曹文诏插嘴,“咱们抄没那些贪官家里,上好玉料多得是!挑一块颜色质地差不多的就行!”
朱由检来回踱步,大脑飞速运转:“不需要完全一样!只需要在关键时刻,拿出来晃一眼,能唬住大部分人片刻就行!等我们控制住局面,真的玉玺自然到手!正化,你立刻根据记忆,将印文图案画出来,要尽可能精细!文诏,你去库房找玉料,要快!”
“是!”两人领命,立刻行动起来。
密室里只剩下朱由检、张皇后和李若琏。
张皇后被这一连串的骚操作惊得目瞪口呆,她看着眼前这个年仅十几岁、却指挥若定、甚至打算直接仿造玉玺的小叔子,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他。
“由检…你们…你们这…”她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
朱由检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狡黠又自信的笑容:“皇嫂,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咱们这是为了大明江山,不得已而为之。再说了…”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古怪的调侃:“说不定几百年后,咱们仿的这方‘山寨玉玺’,还能成为一件文物,摆在哪里展览,旁边牌子写着:‘大明崇祯朝平定阉党之乱关键道具’呢!”
张皇后:“???”
李若琏:“???”(虽然听不懂,但感觉殿下好像说了什么很厉害的东西?)
就在这时,刚刚出去的方正化去而复返,脸色比刚才更加凝重,他甚至没来得及行礼,就急促地说道:
“殿下!宫里刚传出的最新消息——陛下再次醒转,但…但神志似乎不清,拉着魏忠贤的手,连说了三遍…说‘魏公伴朕多年,劳苦功高,朕若不起,当与皇后同议大事’!”
密室内,瞬间死寂。
朱由检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
皇兄这话…简直是把自己和皇嫂往火坑里推!这等于给了魏忠贤一个“奉旨干政”的模糊口实!
风暴,真的要来了!而且比预想的,更加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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