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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信王府后殿的书房里却灯火通明,三份截然不同的奏报摊在紫檀木大案上。

方正化垂手肃立,语调平稳得听不出波澜,内容却惊心动魄:“白土坡聚众已散。李千户手段…卓有成效。属下遣了几个伶俐人混入流民里,稍加煽动,只说朝廷在秘制驱瘟神药,‘臭煞阎罗’方能镇住灾年小鬼,又说那味儿其实与粪肥无异,多闻反能强身健体,壮汉子方能辟邪。那些愚夫愚妇半信半疑,又被李千户部下持刀骑马在远处来回奔了几趟,终是散了。只是……”

他那张白净脸皮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这法子,算是坐实了咱们那‘药味儿十里飘香’的名头。恐怕日后那一带地皮,三五年内都……”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大约是觉得有辱斯文。

朱由检眼皮都没抬,“嗯”了一声。比起这臭名昭着,他更担心硝晶产量。好在方正化很快补充:“硝田初成,日收硝晶虽糙,约莫十余斤。只要原料不断,堆肥得法,‘气’养足了,产量当能渐增。”

第二份是李若琏的口信转达,充满了杀气腾腾的报功味道:“末将已将那几个领头的刺头‘请’到新营地开荒地去了,杀鸡儆猴,鞭子底下出孝子!五百青壮,筋骨不错,就是性子野。末将打算照着练鞑子的法子,先操练一个月,把‘服帖’两个字刻进骨头缝里!”

朱由检指尖在一份标注着“流民青壮营初步名册”的卷宗上点了点。“营外放风,营内立威,打散编队,重赏重罚。让他把这几条嚼烂了咽下去。”他顿了顿,“告诉他,操练归操练,饭食不许克扣。肉暂时没有,稠粥管够。”

方正化凛然应喏:“是。”

第三份,鲁大匠的字写得歪歪扭扭却力透纸背,隔着纸都能感受到那股火烧眉毛的焦躁:“王爷!枪管!膛线!拉不出来!又崩了两个拉刀头!急!急!!急!!!” 末尾三个巨大的墨点,宛如绝望的呐喊。

朱由检终于抬起头,唇角竟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好了,方伴伴,硝田风波平息,功劳不小。流民的事让若琏放手去管。”他站起身,拿起鲁大匠那份催命符似的急报,“硝是源源不断了,可枪,还是卡在喉咙眼上。走,去工坊,瞧瞧老鲁又糟蹋了多少好钢。”

秘密工坊深处,蒸汽与水雾交织。

巨大水轮带动粗糙的长轴吱呀旋转,驱动着几台原始的木铁混合结构水力车床。工匠们围着其中一台如同围着濒死的病人,愁云惨淡。鲁大匠更是急得嘴角燎起一圈火泡,汗珠子顺着花白鬓角往下淌,滴滴答答落在沾满油泥的前襟上。

那台车床的卡具上,一根枪管毛坯正被简陋的“拉刀”艰难切削。拉刀并非后世螺旋状钻头,而是一根头部嵌着锋利硬钢刀齿的长铁杆,由滑轮组拉着,在水力驱动下一点点费力地向枪管内壁“啃”出一条等宽的直槽。旁边散落着几块崩断的、形状各异的钢刀头断口,闪烁着幽冷的光。

“不行!又不行!”鲁大匠跺着脚,指着刚刚“咔嚓”一声再次光荣牺牲的拉刀头怒吼,“这拉膛线的活儿就不是人干的!比拿绣花针掏大粪还难!王爷您定下的那个什么‘千分之三寸’的精度,神仙来了也办不到!”他指着卡具上那根才拉了一半浅槽就被迫停工的枪管,“您看!深一鳞,浅一爪,歪歪扭扭,跟狗啃的也没两样!这拉出来的线,还不如人家鞑子拿篾条刮出来的滑溜管子好使!”

工匠们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朱由检带着方正化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工坊门口。没有预想中的怒气,王爷平静的声音响起:“水轮出力不均,齿轮间隙太松,轴杆抖动如筛糠。卡具简陋,全靠手调,固定枪管如靠天吃饭。拉刀全靠蛮力推进,毫无减震缓冲,刀头不崩才怪。鲁师傅,就这样的床子,你能拉出膛线来,本王倒要赏你一块‘神乎其技’的匾额了。”

鲁大匠浑身一激灵,扭头看见朱由检,脸上的怒气和委屈瞬间变成了尴尬和惶恐。“王、王爷……”他连忙躬身行礼,嗓子眼发干,“是……是小的无能……”

朱由检摆摆手,径直走到那台故障车床前,手指敲了敲粗糙的卡具,又掂量了一下地上崩断的拉刀。“不是你的错。是这床子,”他顿了顿,吐出一个怪词,“先天不足。”

“先天……不足?”鲁大匠和周围工匠一脸茫然。

朱由检没多解释,目光扫过工坊。“有熟铁铸的新床子架子吗?”

一个年轻工匠连忙指着一个角落:“王爷,有几件新翻砂出来的基座和轴承座,刚打磨好,按您上回提的,用了模子,规整了些。”

朱由检走过去,拿起炭笔,在一根粗壮的铸铁导轨基座上飞快描画。笔尖划过冰冷坚硬的金属,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勾勒的不再是单纯的一条线或一个面,而是一种奇异而工整的波浪形条纹,如同某种玄奥的符号,精确地覆盖在导轨的平面上。

工匠们围拢过来,伸长脖子看,越看越是迷糊。方正化也是微微蹙眉,强忍着对这种“奇形怪状”图纸的本能不适。

“看到这种花纹没有?”朱由检画完最后一笔,将炭笔扔回一旁,“这叫做‘防微杜渐纹’,专治你这床子抽风乱抖的毛病。”他不顾众人更加迷茫的眼神,开始指挥。“老王,找硬橡木削嵌条,就按我画的这个波浪大小削!小心点,厚薄要均等!老李,带几个人重新调整齿轮咬合间隙!记住,标准是齿面上抹层薄油,转动时能带起油膜但不能有咣当声!再找车床弄一对精密点的铜套,水轮轴那里,别再用破布片凑合了!”

“卡具要大改!”他拿起另一根车床横梁部件,“这里!这里!打孔,上精铁螺杆!螺母……嗯,暂时用铜的凑合。固定方式改螺旋推进夹紧,不能再是这种插销式的蛮力锁死!”他又指着一个笨重的铸铁滑块,“这东西,边上开长槽!装上滑动轨道!拉刀的牵引索,加滑轮组,三组!要能顺滑得像……像抽一根头发丝,还带点阻尼!”

一连串闻所未闻、精细到极致的要求砸下来,工匠们都懵了。鲁大匠更是听得额头青筋乱跳,小心地问:“王爷……这……这得花多大功夫?还有,您这‘防微杜渐纹’,还有这‘带阻尼的顺滑’,小的……小的实在……”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快要变成一锅煮沸了的浆糊。

朱由检瞥他一眼,悠悠叹了口气,说了一句让鲁大匠终生难忘的话:“唉,看来光画图还不行。准备点软泥巴,越细越好。”他又对旁边吩咐,“再去仓库拿几块做水力阀门试验剩下的……嗯,精铁锭来。”

接下来的两天,工坊几乎变成大型手工作业现场。

在朱由检亲手捏出软泥导轨模型,并将其精准地翻砂嵌入新铸的精铁轨道构件后,鲁大匠和其他几个经验最老道的工匠,几乎是趴在地上,用最细的锉刀、磨石,对着朱由检捏出的模型,一点一点地修整着那些波浪状的凹陷沟槽和凸起棱线,眼神专注得像在侍奉祖宗留下的珍宝。每一个弧度、每一个衔接点的平滑过渡,都必须做到“手指抚过毫无阻滞,肉眼看不出起伏”的标准。

新制的铜套、轴承经过无数次手工刮研调试,终于能够达到朱由检要求的“带油膜无声运转”。

至于那个加装了精确螺纹调节螺杆和坚固铜螺母的卡具,更是反复组装拆卸了不下百遍。鲁大匠和几个老伙计用粗粝的手指捻着螺杆,眯着眼感受那细微的摩擦力道,一点点打磨螺母内纹,直到转动起来松紧适度,不再有丝毫晃动间隙。

当最后一颗巨大的、象征着传动核心的铜质“阻尼飞轮”被吊装到位,调试好的精密滑轮组拉刀系统也被复位,几桶干净冷水轰然倾泄而下,巨大水轮猛地一震,带动着连接其上的粗壮长轴缓缓转动起来。

这一次,嗡鸣声低沉而稳定,不再是之前那种声嘶力竭随时要散架的哀嚎。整台改良后的车床矗立在工坊一角,灰黑色的铸铁骨架,黄铜部件闪着温润的光,巨大的水轮持续而有力地将动能传递至核心主轴。那主轴连接着全新设计的齿轮箱,原本粗放的木齿铁轮换成了更精密匹配的铸铁齿轮,咬合间隙被严格控制在一线油膜的厚度,此刻正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稳力道,驱动着导轨上的滑鞍平稳行进。

四周的空气都因这巨大而精准的机械律动而微微震颤,嗡嗡声充满了力量感。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卡具中央那根锃亮的枪管毛坯上。朱由检屏住呼吸,亲自走到操作位,俯下身,眼睛贴近卡具。

方大总管端着他的铜胎珐琅茶杯站在旁边,努力维持着雍容镇定,指尖却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发白。

李若琏也抽空溜达了过来,胳膊底下夹着他那柄标志性的雁翎刀,粗犷的脸上写满了不屑一顾的怀疑。他对这些费工费料的“铁疙瘩”始终没啥好感,心里更惦记着营地那五百个新兵蛋子操练的进度。要不是王爷非要搞这玩意儿,他早就去营地里听那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和鞭子响了。此时他撇着嘴,声如洪钟地嘟囔:“王爷,有这水磨工夫,末将都能练出一队标枪手把鞑子捅成蜂窝煤了!”

朱由检压根没搭理他,目光锁定在枪管上,深吸一口气:“启动拉刀!进刀量,一……丝!”

操作工位的年轻工匠手有点抖,小心翼翼地扳下控制拉刀进给速度的木杆。一根头部镶嵌着最新硬质钢(由鲁大匠精心锻打淬火过数十遍)刀齿的、细长的拉杆,在改良的精密滑轮组引导和多重防震缓冲的作用下,带着轻微的嘶嘶声,被强大的水力缓缓拽动着,坚定而平稳地刺入枪管内壁。

刀尖接触金属的瞬间,发出“滋——”的一声极其细微却清晰可闻的刮擦声!

没有令人心悸的抖动,没有突兀的噪音变异。拉刀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稳稳牵引,匀速而坚定地向枪管内挺进!

朱由检的眼睛瞬间亮了。

时间仿佛凝固。只有那“滋——滋——”的、令人汗毛倒竖的刮削声持续不断,如同毒蛇的舌信舔舐着金属内壁。

方正化手里的茶杯猛地一倾,温热的茶水泼出来少许,沾染了他宝蓝色的袍袖。他却浑然未觉,另一只手下意识抓住了旁边一根支撑用的木柱,骨节泛白。那绵长稳定的刮削声,在他这种自诩雅致的人听来,简直比炮轰紫禁城还要刺耳,更像是有个怪物在他心肝上用指甲挠!

李若琏原本歪着脖子斜眼看,此时也被这持续不断、带着某种穿透金属意志的声音吸引,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浓眉拧了起来,眼神里的不屑渐渐被专注取代。这玩意儿……似乎真有点门道?

鲁大匠更是激动得浑身发抖,整张脸几乎要贴在滑鞍的移动轨迹上,眼珠随着那平稳行进的刀杆一寸寸移动,嘴里念念有词,仔细听全是:“没歪……没跳……乖乖……吃进去了……稳……”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等待后(其实不过半炷香),拉刀行程终于抵达终点!操作工匠猛地向上提起控制杆,刀杆在精巧的机械结构下平稳退刀。

朱由检一步上前,不等工匠动手,自己拿起一根细长的钢丝探针,探入枪管。他屏住呼吸,缓慢地在内壁旋转移动。针尖每一次划过那条新生的螺旋线,通过指尖传来的触感都异常清晰——平滑,恒定!

他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腔。

然后,他拿起另一根完全依照膛线设计标准打磨的光滑铁棒——通条验规。通条直径精确地契合了膛线的阳线(凸起部分)尺寸。他小心翼翼地将藤条插入枪管入口。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住了。

通条顺畅地滑入,没有一丝停滞,没有毫厘偏移!如同游鱼入水,悄无声息地直达管底!

工坊里死寂一片。

方正化盯着那根消失的铁棒,感觉自己引以为豪的镇定也快绷断了。

朱由检猛地抽出通条,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亢奋:“测!测阳线高度!测缠度是否均匀!测阴线槽壁!快!”

鲁大匠几乎是扑了上去,那双满是老茧和油污的大手此刻却稳得如同铁钳。他迅速拿起专门打造的精钢量规和卡尺——这也是朱由检带来的改进,虽然和后世精密卡尺不能比,刻度却比寻常木尺精细得多。他极其仔细地测量着膛线凸起的高度(阳线),又在不同的膛线位置卡住量具,对比数值,甚至对着门口射入的天光,眯着眼观察螺旋线的倾斜角度是否均匀。

“王爷!”老匠人的声音嘶哑发颤,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神了!神了!阳线高、几乎一致!缠角……上下无差!阴线槽壁平整!老天爷……这……这是凡人能拉出来的管子?!王爷!王爷!成了!真他娘的成了!”

他猛地将卡尺和枪管举过头顶,对着工坊顶棚嘶吼,老泪纵横。周围工匠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有人把手里的锤子、锉刀扔得老高,有人激动地抱在一起跳脚!

方正化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全是粗鲁癫狂的欢呼声。他下意识地再次抬起袖子,想遮住耳朵,却发现袖子上的茶水污渍愈发刺眼。再看看那个被举着的、泛着冷光的枪管,又看看周围陷入狂热的人群,他只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怪异和错位。精密?稳定?就是刚才那串滋啦声换来的?他低头看着自己袖口上那片水渍,优雅全无,只觉得一阵眩晕。

李若琏的大嗓门突兀地压过所有欢呼:“等等!弄这么精细有个鸟用?!上了膛线,打出去的铅子就真能听话?别他娘的花了力气光听个响!王爷,试枪!得见真章!”

这句话如同冷水,瞬间浇灭了些许狂热,也让朱由检冷静下来。

“说得对。”朱由检沉声道,脸上笑容未敛,眼中却已是冷静的探询,“鲁师傅,拿个粗磨好的铅弹丸来!”

很快,一颗大小合适、但表面还带着明显锉痕和飞边毛刺的粗糙铅弹被填进了这根新生的燧发枪管。

靶子被匆忙搬到二十步开外——一块厚实的原木墩,中心用白灰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圆圈。

朱由检亲自持枪,稳如磐石。

“轰!”

一声略显沉闷的爆响!燧石火镰引燃了颗粒火药,浓烟瞬间弥漫,呛得人咳嗽。后坐力撞得朱由检肩膀微微一晃。

烟雾还未散尽,鲁大匠已经像只灵活的猴子般窜了出去,直奔靶墩!李若琏也紧随其后,不过显然更担心王爷是否被震伤,脚步带着护卫的本能。

“王爷!打中了!”鲁大匠亢奋的声音穿透白烟传来。他正撅着屁股使劲儿扒拉那块原木墩。

朱由检走过去,烟雾渐渐消散。只见那粗糙的铅弹深深嵌在木墩上,距离那个歪歪扭扭的靶心圆圈……偏了足有半尺远!弹孔周围还有不规则的撕裂痕迹。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气氛从云端跌落。

“娘的,我就知道!”李若琏猛地一拍大腿,声音里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早知如此”的愤懑,对着朱由检嚷道,“王爷!末将说了吧!花架子没用!费那么大劲拉这劳什子线,还不如让兄弟们多练练投矛劈砍!瞧瞧这准头!白瞎了好管子!”他指着那偏得离谱的弹孔,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鲁大匠脸上。

鲁大匠脸涨成猪肝色,对着弹孔使劲抠挖研究,嘴里翻来覆去:“不可能……管子那么稳……线那么齐……怎么可能打成这鸟样……”

方正化轻轻吁出一口长气,仿佛某种让他难以承受的压力终于减轻了些。他若无其事地掏出另一条干净的丝帕,仔仔细细擦拭着袖口上那片水渍。

朱由检走到木墩前,一言不发地拔出小匕首,熟练地撬出那颗扭曲变形的铅弹。弹体在高速摩擦和膛内高压下挤压摩擦膛线,早已失去了圆润的形态,更像个被狠狠踩瘪的泥丸子。

朱由检掂量着这块不规则的铅块,眉头却缓缓舒展开来,非但没有失望,反而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李若琏的怒气和方正化的放松,似乎全在意料之中。

“管子成了,”朱由检平静的声音如同重锤,让所有人的目光重新集中到他身上,“是好管子。问题不在管。”

他捏起那颗丑陋变形的铅弹,举到鲁大匠和李若琏眼前:“管准,弹不准,如同神射手拿了把歪弓。鲁师傅,别嚎了。接下来,该你们模具组上场了。”

鲁大匠正沉浸在“一世英名毁于一旦”的巨大打击中,泪眼婆娑差点要对着枪管子嚎哭,朱由检一句话又把他从深渊边缘拉了回来。

“弹……弹?”鲁大匠茫然地看着那颗坑坑洼洼、仿佛被狗啃过的铅疙瘩。

“对,弹!”朱由检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洞察力,目光锐利地扫过工坊角落那些尚显原始的浇铸模具。“子弹想要听话,就得有个像模像样的‘娘胎’。管得再好,弹像个歪瓜裂枣,打得准那才叫见鬼了!”

他指尖点向那堆粗陋的木、石模具,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用砂模浇铸铅水冷却做子弹?跟用泥巴糊窟窿没什么区别!热胀冷缩全看老天爷脸色,尺寸随缘,重心跑偏!弹丸出来不哑火、不炸膛就算走运,还指望它认准膛线跟你讲道理?做梦!”

李若琏还沉浸在“投矛劈砍天下无敌”的执念里,被劈头盖脸一顿“弹不准”骂得有点懵,梗着脖子嚷嚷:“王爷!那……那咋整?总不能让兄弟们拿锉刀一个个磨弹丸吧?磨到后金入关也磨不完!”

“磨?”朱由检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目光从鲁大匠身上掠过,最后停留在方正化那重新恢复整洁优雅却隐隐透着忧惧的袖口上,缓缓道:“那才是真正的劳民伤财。方伴伴,”他忽然点名。

方正化猝不及防,手指下意识一紧,刚擦干净的袖口又被他无意识攥出几道细微褶皱。“王爷有何吩咐?”声音竭力保持平稳。

朱由检盯着他那丝滑的袖口纹路,仿佛在欣赏某种绝妙的艺术品。“记得本王朝服的肩饰如何?”

方正化一怔,不明所以:“回王爷,是以金银线配南海细珠手工缀绣……甚是精细华美。”他完全不明白铅弹跟王爷朝服有什么关系。

“手工缀绣,自然精美绝伦。可若本王想要一万件样式一般无二的素面绢衫,”朱由检话锋陡然一转,变得如同冰冷的刀锋,“让尚衣监针工局的姑姑们,一人一根针,一针一线去做呢?”

方正化那丝雅致的平静瞬间碎裂,脸上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仿佛看到了铺天盖地的针线和宫女熬红的双眼!一万件!那景象光是想想就足以让任何一位掌管宫廷琐事的大总管瞬间窒息,那将是何等恐怖的工作量和资源消耗!饶是他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本事,此刻也禁不住呼吸一滞,嘴唇微微发颤。

朱由检的目光最后落回鲁大匠那张因激动而扭曲的老脸上,一字一句道:“鲁师傅,听明白了?手工磨弹丸,便是针工局秀女的命!咱们要做的是——”

他猛地一挥手,指向那台还在沉稳运转的新车床,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战鼓擂响:

“做冷锤精模!一模千子,生生不息!尺寸如一,重心如一,分毫不差!”

工坊深处灯火如昼,蒸汽与水声轰鸣不息。

巨大的改良车床核心,此刻正卡着一块尺许见方的精铁锭。水轮带动主轴平稳旋转,发出嗡嗡的低沉蜂鸣。一根尾部固定着全新锻造、刃口闪烁着锐利寒光的硬钢精刀的刀杆,在水力驱动的滑鞍牵引下,正以令人牙酸的“滋——滋——”声,稳定而匀速地切削着铁锭的表面!

每一次刀锋划过,都带走一条细薄如纸的铁屑,精准无比。铁锭被切削的部位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凹陷、塑形。巨大的锉刀早已弃用,取而代之的是刀尖下方那个正在成形的、碗口大小的精密凹模!

冰冷铁屑簌簌落下,堆积在地面,反射着火光和油迹,很快积起一小堆,散发着金属被强行撕裂的味道。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冰冷的、充满力量感的工业气息。

鲁大匠此刻完全变了一个人,再不见之前的急躁和懵懂。他整个人如同焊死在那台“命根子”车床旁边,脖子上青筋暴起,眼睛瞪得像铜铃,死死盯着飞速旋转的刀尖与精铁模具之间那不足发丝的距离!他粗糙的手掌紧紧握着车床一侧的铸铁扶手,骨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感受着那稳定的、近乎毫无震动的力量传递。汗水顺着他沟壑纵横的额头淌进眼睛都来不及擦,他生怕一眨眼,那鬼斧神工般平稳精密的进刀就会出半点差错!

嘴里更是毫不吝啬地向外喷射着混合了机油和铁锈味的咆哮:

“稳住!给我他娘的稳住!小六子!左肩高点!对对对!就这么一丝丝!狗剩!看紧注油孔!油!油不能断!一丁点都不能少!这比伺候婆娘月子还精细!谁他娘的手抖弄花了我的模子,老子把他的骨头塞进炉膛炼铁!听见没?!”

被点到名和没被点到名的工匠都如同打了鸡血,在轰鸣和水雾中穿梭奔走,眼睛熬得通红,动作却带着前所未有的精准和一丝疯狂。他们用尽全力,试图将鲁大匠每一句几乎破音的吼叫化作精确的行动。

朱由检远远站在工坊角落一处稍高的石阶上,双手抱胸,目光沉静如古井深潭,穿透弥漫的蒸汽,注视着车床上铁屑飞舞、模具成形的过程。

方正化垂手侍立于侧后方半步,努力维持着大总管应有的仪态,但眼底深处藏着一丝难以消弭的疲惫。那持续不断的金属刮削声,仿佛带着小钩子,一下下挠在他的脑仁上,远比昨夜那堆山积铁、油污狼藉的场景更让他心力交瘁。精致的袖口不知何时又沾上了一小点飞溅过来的油星,他盯着那点刺目的污渍,喉头微动,强忍着掏出丝帕当场擦拭的冲动。

突然,一阵风风火火、盔甲铿锵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李若琏大步流星闯了进来,带进一股营地里的尘土和汗酸味。他无视工坊内热火朝天的氛围,径直冲到朱由检面前,抱拳一礼,嗓门洪亮得盖过了车床轰鸣:

“王爷!五百人齐了!按您的法子,分五队!鞭子没少抽,棍子没少挨,今日总算能排成个人样站个把时辰不乱了!皮糙肉厚能吃得了苦头的筛出三百整!剩下的歪瓜裂枣,属下打算挑些手巧识数的塞给陈秀才那边当学徒,手脚太笨实在操练不出的,干脆丢去硝田沤肥!沤他几个月,看臭……哦不,看那‘气’能不能把骨头熏硬些!”他一边说,一边习惯性地伸手想去摸腰间的刀柄,目光却下意识瞟向工坊核心那台怪响的“铁疙瘩”。

就在他分神的刹那,只听车窗上“吱嘎——”一声刺耳的尖叫猛地响起!随后“嘣!”像是弓弦绷断的闷响!

一块刚刚铣切得几近完美的模具凹角边缘,竟崩裂出指甲盖大小的一块铁屑!

负责那处进刀速度控制的年轻工匠脸色瞬间煞白如纸,双手僵硬,呆若木鸡。

鲁大匠脸上的狂喜与专注如同冻僵的泥塑般瞬间碎裂,狰狞的狂怒如同火山喷发:“赵铁蛋!!你个挨千刀的蠢笨货!!你那爪子是长来出恭的吗?!控刀!老子让你控稳!谁让你摸裤裆了?!!老子的精料!!老子的心头肉啊——!!”他吼得声嘶力竭,抄起地上半截不知是什么零件的东西,劈头盖脸就朝那闯祸的工匠砸过去!

李若琏的手刚摸到刀柄,见状本能地一缩脖子,随即也怒了:“老鲁头你发什么疯!崩个边角算个鸟!硝田那边几百桶屎尿顶着太阳晒老子都没怕过!修!拿锉刀给老子磨光!磨不掉就捶进去!能装上子弹就成!在这儿号丧顶个屁用!”在他看来,这点瑕疵算个逑?硝田那“生化武器”都没耽误王爷的大事!

周围顿时乱成一团。朱由检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方正化只觉得后槽牙一阵发酸。

就在这时,一个在工坊外警戒的护卫疾步进来,没理会中心的混乱,快速靠近方正化,低声而急促地说了几句。

方正化侧耳倾听,温雅面容骤然一紧!他立刻转向朱由检,语速比平常快了三倍:“王爷!皇庄急报!沈先生派回的大掌柜带了南洋货物和硝石在码头等验封,却被司礼监一位新上任提督市舶的随堂公公给卡住了!那批南洋硝石被点名要扣验封查!说是有人密告,其色不正,疑有违禁!”

李若琏耳朵尖,瞬间炸了毛,注意力立即从老鲁头的嚎丧上转开,眼神陡然变得如同嗅到猎物的豺狼:“扣了?谁的人?司礼监新上任的?肯定是魏阉的走狗!妈的,真他娘的阴魂不散!在京城给咱添堵还不够,手都伸到通州码头了?王爷!让末将带弟兄们去!管他什么鸟公公,敢动我们的硝石,就是天王老子……”他手再次按上刀柄,一股子要当场拔刀砍人的杀气。

朱由检抬起右手,微微一压。整个工坊瞬间安静下来,连鲁大匠都下意识捂住了嘴,只是那双老眼还死死盯着那点崩裂的凹痕,充满了绝望和不甘。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朱由检身上。

“硝石?”朱由检的声音异常平静,听不出喜怒,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他的眼神却越过纷乱的人群,穿透弥漫的水汽和铁屑,看向那台庞大而沉默的改良车床,最后停留在那崩了一角的模具精铁块上。“呵呵,”他嘴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笑意,“方伴伴,备一份‘厚礼’,要快。”

方正化目光一闪:“王爷的意思是……?”

“要查,就让他查个够。”朱由检轻描淡写,目光扫过鲁大匠那张苦大仇深的脸和崩裂的模具,“顺便,把那几个‘报废’的枪管毛坯头尾料带上几块,就说是……嗯,府里新琢磨出的‘稀罕铁料’,请公公长长眼。”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拂过袖口一道不易察觉的铁灰印痕。

他的话语平淡,方正化却瞳孔微缩,瞬间领悟了那“厚礼”的真实分量,以及那些废铁料可能代表的“凶险”。他猛地看向工坊门口方向,那里连接着通州码头,连接着即将扑面而来的阉党嗅探。

车窗的嗡嗡声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加沉重、充满力与冷硬气息。

角落的阴影里,几块刚被锯下来、因为膛线拉歪或精度不达标而报废的枪管头尾料,断面粗粝,静静地躺在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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