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吓得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生怕任何一丝动静都会将他重新推入暴怒的深渊。
他似乎花了点力气才认出我,眼神聚焦了一些,但里面的痛苦和脆弱依旧浓得化不开。
他没有像之前那样暴怒地质问,只是死死地盯着我,仿佛在确认我是不是他噩梦的一部分。
时间仿佛凝固了。
窗外又是一道刺目的闪电,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惊雷!
“轰隆——!”
巨大的声响仿佛就在头顶炸开。
顾衍的身体剧烈地一颤,几乎是本能地,他猛地伸出手,却不是攻击,而是像溺水者抓住浮木一样,隔着虚空,徒劳地朝我的方向抓了一把!
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脸上是纯粹的、被巨大恐惧攫住的脆弱神情。
“别走……”一个极其微弱、几乎被雷声淹没的气音从他干裂的唇间逸出。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不是恐惧,不是恨,而是一种尖锐的、猝不及防的刺痛。
那个在云端操控一切、用冷酷规则碾碎他人的顾衍,此刻只是一个被噩梦和病痛折磨得支离破碎的男人,一个被过去死死扼住喉咙的……可怜虫。
这认知带来的冲击,远比之前的恐惧更让我心神剧震。
雷声的余威还在空气中震荡。顾衍似乎被自己那声微弱的祈求惊醒了。
他眼中的脆弱瞬间褪去,被一种极致的羞耻和愤怒取代。
他猛地收回手,像是被烫到一样,狠狠攥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苍白的脸上迅速涌起病态的潮红,他死死地瞪着我,眼神里翻腾着比窗外暴雨更汹涌的怒涛。
“滚!”他嘶吼出声,声音因为用力而劈裂,带着一种毁灭性的绝望,
“滚出去!给我滚出去!听到没有!”
他抓起手边唯一能抓到的东西——一个柔软的枕头——用尽全身力气朝我砸过来。
枕头轻飘飘地落在沙发前,毫无杀伤力,却像一记重锤,砸在我刚刚因为那丝怜悯而松动的心防上。
巨大的羞耻感淹没了他。他不能容忍自己最不堪、最脆弱的样子,被一个他视为“玩物”、“债务奴隶”的女人看见,尤其这个女人,还承载着他扭曲报复的起点。
我几乎是连滚爬爬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巨大的恐惧和混乱再次攫住了我。
怜悯带来的刺痛瞬间被冰冷的现实淹没。
他是顾衍,是那个毁了我平静生活的恶魔,他不需要我的怜悯!
“对不起……顾先生……我马上走……”
我语无伦次,只想立刻逃离这个充斥着痛苦、疯狂和危险气息的房间。
“站住!”我刚跑到门口,他冰冷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像一道无形的锁链。
我僵在门口,手按在冰凉的门把上,背对着他,不敢回头。
身后是沉重的喘息和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几秒,那冰冷的声音带着一种刻骨的、自我厌弃般的疲惫响起:
“今晚……你看到的……听到的……”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味,
“……敢说出去一个字……林晚……我保证,你和你弟弟……会比林薇摔得更碎!”
林薇的名字,像最后一块冰冷的拼图,被他自己亲手按在了那个血腥的真相上。
利用、背叛、跳楼自杀……所有的传闻,都被这梦魇中的碎片和他此刻赤裸裸的威胁证实了。
巨大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我用力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才勉强抑制住身体的颤抖。
“……是,顾先生。”
我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我拧开门把手,逃也似的冲进了外面同样冰冷黑暗的走廊。
厚重的房门在我身后关上,隔绝了那个充满痛苦和疯狂的房间,却无法隔绝那梦魇般的呓语——“别跳……薇薇……别……”——它们像跗骨之蛆,牢牢地钉在了我的脑海里。
我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在无人的走廊深处,终于忍不住蜷缩起身体,无声地颤抖起来。
恐惧依旧存在,恨意并未消失。
但此刻,它们被一种更庞大、更冰冷的认知覆盖了——顾衍扭曲的根源,那深不见底的痛苦深渊,那将他人也一同拖入地狱的绝望……我看见了。
恐惧和恨大于理解与复杂怜悯。
这理解,像一把双刃剑,割开了蒙蔽的迷雾,却也带来了更深沉的寒意和……一种几乎令她窒息的沉重感。
冰冷坚硬的走廊地面透过薄薄的衣料渗入骨髓,我蜷缩在角落,身体仍在不受控制地轻颤。
顾衍梦魇中的呓语、那声绝望的“别跳”、雷光下他惊惶伸出的手、以及最后那句淬着毒与血的威胁……像无数冰冷的碎片,反复切割着我的神经。
我恨他,恨他施加于我的一切暴行,恨他将我拖入这无边的噩梦。
可那短暂窥见的深渊——他自身的深渊——又像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我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带来一种尖锐而陌生的刺痛。
这怜悯让我感到羞耻,甚至恐惧,仿佛背叛了自己所遭受的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走廊尽头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是吴妈。
她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和一杯温水,看到蜷缩在墙角的我,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惊讶,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麻木的了然。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将托盘轻轻放在我身边的地上,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但更多的是对规则的了然和对僭越的警告。
那碗白粥散发着微弱的热气,在昏暗的走廊里像一块小小的、沉默的烙铁。我盯着它,胃里却一阵翻搅,毫无食欲。我只想离这里,离那个男人越远越好。
吴妈没有立刻进去。她佝偻着背,站在一旁,目光却落在那扇紧闭的、如同怪兽巨口的房门上。空气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终于,她苍老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沉寂,语调平板,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属于这座宅邸的惯性力量:
“顾先生还没退热,夜里怕是要人守着。”
她的目光并未转向我,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药和粥,得趁热送进去。”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坠入了冰窟。
守着?送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