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东莞市的霓虹灯在远处闪烁，像一头蛰伏巨兽暗红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城市的悲欢离合。杨潇坐在奔驰S600的后座，揉着发胀的太阳穴，高档香槟的后劲和酒会上与赵天宇那番暗藏机锋的交谈，让他感到一丝疲惫。
“回公寓吗，杨总？”司机老陈平稳地驾驶着车辆，透过后视镜小心地问道。
“嗯。”杨潇闭目养神，声音里带着一丝倦意，“明天早上九点来接我。”
“好的，杨总。”
车辆沿着灯火通明的城市主干道平稳行驶，窗外的流光溢彩透过深色车窗，在杨潇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西装内袋，那枚怀表硬质的触感透过布料传来，让他因应酬而略微烦躁的心绪稍稍安定。父亲杨正天今晚将集团几个重大项目的决策权完全交予他时那郑重又期许的眼神，赵天宇表面热情恭维实则暗含威胁的话语，还有那个与赵天宇助手张浩交谈、面容狰狞的刀疤脸男人……各种画面在他脑海中交织盘旋。
他隐隐感到，城西项目和星科技的合作，绝不会像以往的商业竞争那般简单。赵天宇此人，手段向来狠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在业内是出了名的。
“老陈，稍微开快点。”不知为何，杨潇心里莫名升起一丝不安，只想尽快回到住处。
“明白，杨总。”老陈应道，轻轻踩下油门。
奔驰车加速驶离繁华市区，拐向一条通往高端住宅区的近路。这条名为“临江路”的街道，一侧是正在开发中的绿化公园，另一侧则是蜿蜒流过的东江支流，夜间行人和车辆都十分稀少，只有昏黄的路灯孤独地站立着，在路面投下一个个模糊的光圈。
周围的景象逐渐变得僻静，城市的喧嚣被远远抛在后面，只剩下车轮碾过路面的沙沙声和车内空调细微的出风声。杨潇靠在后座，再次回想起酒会露台上赵天宇那双看似带笑实则冰冷的眼睛，以及那句意味深长的“希望我们以后合作愉快”。
真的只是商业竞争吗？那份不安感越来越清晰。
就在这时，老陈忽然略带疑惑地“咦”了一声。
“怎么了？”杨潇立刻警觉起来，睁开了眼睛。
“后面那辆面包车，”老陈瞥了眼后视镜，语气有些不确定，“好像从市区就跟上我们了，一直保持着距离。”
杨潇迅速转头透过后窗看去。只见他们后方约百米处，一辆没有悬挂牌照的银色面包车，正不紧不慢地跟着。它的车窗贴着深色的膜，完全看不清车内的情况。
多年的商业历练和父亲从小对他安全方面的告诫，让杨潇瞬间绷紧了神经。无牌车、深色膜、持续尾随……这绝不是巧合。
“能甩掉它吗？”杨潇的声音沉了下来，冷静地问道。
“我试试。”老陈经验丰富，立刻加重了油门。
奔驰S600的引擎发出一阵低吼，车速骤然提升，强大的推背感将杨潇按在真皮座椅上。窗外的路灯开始连成一道道模糊的光带。
然而，那辆无牌面包车竟也同时加速，像一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死死咬在后面。它的性能显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普通，引擎的轰鸣在寂静的夜路上显得格外刺耳。
“不对劲，杨总！”老陈的声音带上了紧张，他试图连续变道，但那面包车驾驶技术极为刁钻，始终保持着追踪态势。
危险的气息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杨潇的心脏。他的大脑飞速运转，是谁？赵天宇？就因为白天的商业交锋，竟敢动用如此下作的手段？
还没等他想出对策，更糟糕的情况发生了——
前方路旁，毫无征兆地突然亮起两道极其刺眼的强光！
那是一辆横在路边的黑色越野车，它仿佛早已算准了时机，在他们驶近的瞬间猛地打开了改装过的远光灯！
炽白的光束如同实质的利剑，瞬间穿透奔驰的前挡风玻璃，狠狠刺入老陈和杨潇的眼中。
“啊！”老陈惨叫一声，双眼瞬间被强光灼得短暂失明，他下意识地猛打方向盘，同时脚下死死踩住刹车！
刺耳的轮胎摩擦声划破夜空！
巨大的惯性将杨潇狠狠抛向前方，又被安全带勒回座位，撞得他胸口一阵闷痛，头晕目眩。
然而，灾难还远未结束。
几乎在同一时刻，那辆一直尾随的无牌面包车，如同一头蓄势已久的银色恶狼，没有丝毫减速，反而油门轰到底，从侧后方狠狠地、精准地撞了上来！
“轰！！！”
震耳欲聋的金属撞击声猛然炸响！
奔驰S600的右侧车身瞬间凹陷变形，车窗玻璃哗啦啦碎裂成无数颗粒！安全气囊砰然弹出，巨大的冲击力将驾驶座上的老陈当场震晕过去，鲜血从他的额角缓缓淌下。
杨潇的头部在混乱中重重撞在b柱上，眼前猛地一黑，耳边嗡嗡作响，一阵剧烈的恶心感翻涌而上。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额角流下，带着一股鲜明的铁锈味。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他艰难地喘息着，透过扭曲变形的车窗，看到那辆肇事的无牌面包车停了下来，车门哗啦一声滑开。
模糊的视线中，几个穿着黑色紧身t恤、身材魁梧的身影跳下车，动作迅捷而训练有素地围拢过来。他们手里提着棍棒之类的武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冰冷的、职业化的残忍。
其中一人快步走向驾驶室，确认司机的情况。
另一个则径直来到后座车门旁，尝试拉开车门。因为撞击变形，车门卡住了。那人没有任何犹豫，抡起手中的铁棍就砸！
“哐！哐！哐！”
沉重的敲击声震得杨潇耳膜发麻，每一下都像是砸在他的心脏上。他拼命挣扎，想要解开安全带，但手指因为撞击和惊吓而不听使唤地颤抖。
“目标在后座，还清醒！”车外有人低吼了一声，声音粗嘎难听。
“快点解决！别磨蹭！”另一个声音催促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终于，变形的车门被强行撬开。
一只粗壮的手伸了进来，一把揪住杨潇的衣领，粗暴地将他往外拖拽。高档西装的布料发出撕裂的呻吟。
“你们……是谁？”杨潇艰难地发出声音，试图抵抗，但头部受创后的虚弱和对方强大的力量让他的一切挣扎都显得徒劳。碎裂的玻璃碴掉进他的衣领，划破皮肤，带来细微却清晰的刺痛。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冷酷的动作。
他被两个人一左一右地从车里架了出来，双腿发软，几乎无法站立。冰冷的夜风瞬间灌满他的口鼻，带着江水的腥气和金属的冰冷味道，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看清了眼前一共四个人，都蒙着面，只露出眼睛。但其中一个人的眼神，让他感到莫名的熟悉——凶戾，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残忍。
就在这时，远处隐约传来了车辆驶近的声音。
架着杨潇的两人明显紧张起来，加快了动作，拖着他快步朝着江边的方向走去。江堤的斜坡杂草丛生，碎石遍布，他们的脚步踉跄而急促。
“快点！有车来了！”那个熟悉眼神的蒙面人低声喝道，声音透着一丝急躁。
杨潇的心中瞬间燃起一丝希望，他试图呼救，但一只沾着机油污渍的大手立刻捂住了他的嘴，将一切声音都堵了回去，只剩下压抑的呜咽。那手掌的力量极大，几乎让他窒息，指甲缝里的黑泥和刺鼻的机油味混着血腥味冲入他的鼻腔。
他拼命扭动身体，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挣脱，手肘无意中狠狠撞到了身后那人的肋部。
“呃！”那人吃痛，闷哼一声，手上的力道稍松了一瞬。
就这一瞬间的机会！杨潇猛地扭头，挣脱了那只手的束缚，贪婪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同时借着远处车灯扫过的微弱光线，他终于看清了那个一直让他觉得眼神熟悉的蒙面人——
虽然下半张脸被遮住，但那双眼睛，以及左边眉骨到颧骨的那道狰狞的、扭曲的刀疤！
是酒会上那个男人！和赵天宇的助手张浩交谈过的刀疤脸！
“是赵天宇派你们来的！”杨潇脱口而出，声音因恐惧和愤怒而嘶哑颤抖。这不是疑问，而是确认后的绝望指控。
那刀疤脸男人显然没料到杨潇竟然认出了他，眼神中闪过一丝明显的错愕和惊慌，但随即被更深的凶残所取代。事情已经败露，绝不能留活口！
“妈的！”刀疤脸低骂一声，眼中杀机毕露，“你自己找死！”
远处车辆的声音越来越近，灯光已经能隐约照亮这片混乱的现场。
时间紧迫！
刀疤脸不再犹豫，眼中凶光一闪，猛地举起了手中的家伙——那并非一般的棍棒，而是一把外表普通却沉重异常的活动扳手！扳手的金属表面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冷硬无情的光泽。
“记住喽，小子，”刀疤脸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毒蛇一样钻进杨潇的耳朵，带着一种残忍的戏谑，“下辈子投胎，别挡有钱人的道儿！”
话音未落，那沉重的扳手已经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地朝着杨潇的头部砸落！
杨潇瞳孔骤然缩紧，他想躲，但身体被两人死死架住，根本无法动弹分毫。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冰冷的金属阴影在自己眼前急速放大，死亡的寒意瞬间攫取了他全身的血液。
“砰！”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沉重的金属扳手狠狠地砸在杨潇的左侧太阳穴上！
那一瞬间，世界仿佛寂静了。紧接着，难以形容的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烙进他的颅骨深处！温热的血液立刻涌出，糊住了他的左眼，眼前的景象瞬间被染成一片粘稠的、晃动的血红。
他的耳膜嗡嗡作响，仿佛有无数只蝉在颅内同时尖鸣，盖过了一切声音。意识如同摔碎的玻璃，开始四分五裂，无数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飞溅出来——父亲严肃却关切的叮嘱、酒会上水晶吊灯刺目的光芒、赵天宇那虚伪的笑容、母亲照片上温柔的眉眼……它们旋转着、碰撞着，然后迅速变得模糊、黯淡，最终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彻底软了下来，所有的挣扎和力量都在这一刻被抽干。若不是被人架着，他已经瘫倒在地。
“搞定没？车快到了！”另一个蒙面人焦急地催促，不时回头望向公路的方向。
刀疤脸收回扳手，看了一眼上面沾染的鲜血和几根黑色的头发，冷漠地确认：“晕了。赶紧处理掉！”
远处车辆的灯光已经越来越近，甚至能隐约听到引擎的轰鸣。
两人架着完全失去意识的杨潇，深一脚浅一脚地匆忙奔下江堤陡峭的斜坡。杨潇的双脚无力地拖在杂草和乱石上，留下两道断断续续的拖痕。
冰冷的、带着浓重土腥味和水藻腐败气息的江风扑面而来。
他们来到江水边，黑暗中的江面显得宽阔而幽深，水流看似平缓，却潜藏着不易察觉的暗流，发出低沉而不祥的呜咽声。
没有丝毫的犹豫，甚至没有多看一眼这个刚刚被他们摧毁的年轻生命。
“走你！”
两人同时用力，像抛掷一件垃圾般，将毫无知觉的杨潇猛地抛向漆黑的江面！
噗通！
一声沉重而短促的落水声响起。
杨潇的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无力的弧线，重重砸入冰冷刺骨的江水中。冰冷的江水瞬间包裹了他，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向下沉去。
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
还有彻骨的寒冷。
这就是杨潇意识最后残存的全部感觉。
冰冷的江水疯狂地涌入他的口鼻，堵塞了他的呼吸，掠夺着他体内最后一丝温度。沉重的西装和皮鞋如同铅块，拖拽着他不断下沉。额角伤口流出的鲜血，在墨色的江水中氤氲开一小团转瞬即逝的淡红，随即被水流无情地冲散。
他的身体随着暗流翻滚，慢慢沉向不可知的深处。
江堤上，刀疤脸冷漠地看了一眼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的江面，抬手示意。
“撤！”
几个人迅速转身，动作麻利地爬上斜坡，跳上面包车。引擎咆哮一声，无牌面包车和那辆负责拦路的越野车迅速驶离现场，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只留下那辆扭曲变形的黑色奔驰和昏迷不醒的司机老陈。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江岸边被踩倒的野草、几块滑落的碎石，以及江心那早已消失不见的涟漪，无声地见证着刚才发生的那桩罪恶。
远处，那辆偶然路过的车辆终于驶近，车灯扫过车祸现场，似乎减缓了车速，但最终并未停留，而是加速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冰冷的江水深处，杨潇的身体仍在缓慢下沉。
生命的迹象正在从他身上快速流逝。
然而，或许是强烈的求生本能，或许是大脑在遭受重创后的异常放电，在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和死寂之中，一些极其破碎、模糊的画面，却不受控制地在他即将彻底熄灭的意识深处闪回——
……刺眼的阳光透过高大的落地窗……一个穿着高级定制西装、背影威严的男人（父亲？）站在巨大的办公桌前，指着铺开的蓝图说着什么……“杨潇，杨氏的未来……”声音遥远而模糊……
……激烈的争吵声……“赵天宇那个老狐狸！他怎么可能轻易放手？！”一个年轻的声音（是他自己吗？）充满愤怒和不解……
……高速行驶的车辆……突然的撞击！玻璃碎裂的尖响！和刚才的经历诡异重合……但场景似乎不同……是更久远的记忆？……
……冰冷的水……无尽的黑暗……窒息的感觉……似曾相识……
……一个温柔的女声，轻轻哼唱着摇篮曲……“潇潇……不怕……”那是……母亲？
这些记忆的碎片杂乱无章、支离破碎，如同被打乱的幻灯片，在他即将沉寂的脑海中疯狂闪现、明灭，然后被更大的黑暗吞没。
他的身体越来越冷，越来越沉。
意识最终彻底沉入了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深渊。
东江的支流，依旧在夜幕下平静地流淌着，沉默地掩盖了所有的罪恶与痕迹。
夜空下，这座城市依旧灯火璀璨，仿佛什么都不知道，又仿佛什么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