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反而像是天河决堤，以更猛烈的势头倾泻而下，疯狂地冲刷着杨树浦码头旧十二号仓库区这片钢铁与混凝土的废墟。雨水在坑洼的地面汇成湍急的溪流，裹挟着铁锈、油污和隐约的血色，汩汩地流向低洼处和漆黑的江面。废弃的龙门吊和仓库骨架在闪电的刹那照耀下，如同狰狞的巨兽骸骨，旋即又隐没在震耳欲聋的雷鸣和无边雨幕之中。
肖霄被困在严重变形的桑塔纳后座，安全气囊泄气后软塌塌地垂着，车内弥漫着汽油、血腥和雨水混合的刺鼻气味。他感觉自己的肋骨传来阵阵剧痛，每一次呼吸都像被钝器敲打，头脑因撞击而嗡嗡作响，视线也有些模糊。但他强忍着眩晕和疼痛，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尖锐的痛感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车外，战斗已进入白热化。
老杨和小顾，这两位周老板请来的专业人士，正以废弃的轮胎堆和扭曲的集装箱为掩体，与五名穷凶极恶的歹徒进行着一场力量悬殊的生死搏杀。雨水模糊了视线，湿滑的地面让每一次移动都充满风险。
那个干瘦的持枪男子（显然是头目）极为狡猾，他并不轻易开枪，而是利用手枪的威慑力，指挥另外四名手持铁棍、砍刀的亡命徒轮番进攻。枪声时而响起，子弹打在轮胎或金属上，迸溅出火星，发出令人心悸的尖啸，压制着老杨和小顾的行动空间。
老杨如同一头沉默的猎豹，尽管额角在撞击中破裂，鲜血混着雨水流了半边脸，但他的眼神依旧冷静得可怕。他利用对近身格斗的精通和经验，身形在掩体间鬼魅般移动，手中那把特制的军刺（或56式三棱枪刺改的短刃）每一次出击，都精准、狠辣，力求一击制敌。一个挥舞砍刀的歹徒嚎叫着冲过来，老杨侧身闪过来刀，左手闪电般擒住对方手腕，右手的军刺顺势向上猛刺，精准地捅入其腋下要害！那歹徒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顿时瘫软下去。
小顾则更显彪悍，他年轻力壮，打起架来有一股不要命的狠劲。他挥舞着沉重的修车扳手，硬碰硬地格挡开砸来的铁棍，抓住机会就猛砸对方的关节或头颅。雨水将他全身淋透，衣服紧贴在贲张的肌肉上，每一次怒吼和重击都充满了力量感。他拼着肩膀挨了一记铁棍，闷哼一声，却反手一扳手狠狠砸在对方的小腿胫骨上，清晰的骨裂声甚至短暂压过了雨声，那歹徒抱着腿惨叫着倒地翻滚。
然而，对方毕竟人多，而且都是心狠手辣之徒。剩下的两名歹徒在持枪头目的指挥下，攻势更加疯狂。老杨和小顾虽然骁勇，但也接连挂彩，动作因伤痛和体力消耗而逐渐迟缓。更要命的是，泥鳅驾驶的桑塔纳被撞毁，车头还在嘶嘶地冒着白烟，不知何时可能会起火甚至爆炸。肖霄被困在车里，完全就是活靶子。
“先废了车里那个！”持枪头目看出了关键，厉声下令。一名歹徒闻言，狞笑着绕过轮胎堆，举起铁棍就朝着桑塔纳驾驶室一侧已经碎裂的车窗砸来，目标是里面生死不明的泥鳅，更是为了逼出肖霄！
肖霄眼睁睁看着那根沉重的铁棍在模糊的雨幕中扬起，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了他。他试图去推变形的车门，却纹丝不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操你妈的！动我霄哥！！”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如同平地惊雷，甚至短暂压过了风雨声！紧接着，一道庞大的黑影，如同失控的重型卡车，从仓库区一条漆黑的岔路口里猛冲出来！
是王大锤！他竟然赶到了！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七八个手持钢管、消防斧、甚至链条的兄弟！这些人个个浑身湿透，脸上带着市井匹夫特有的混不吝和暴戾之气，如同从雨夜里杀出来的一群怒目金刚！
王大锤一马当先，他根本无视那个举着铁棍的歹徒，而是像一头被激怒的蛮熊，合身直接撞了过去！那歹徒听到吼声，刚回过头，就被王大锤那二百来斤的体重结结实实撞了个满怀！“咔嚓”一声脆响，不知道是肋骨断了还是别的什么地方，那歹徒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像个破麻袋一样被撞飞出去好几米远，重重摔在泥水里，不动了。
“大锤！”肖霄在车里看到这一幕，心头猛地一热，几乎要喊出声来！
王大锤的出现，瞬间扭转了战局！他带来的这些兄弟，或许没有老杨、小顾那样的专业格斗技巧，但他们长期在底层摸爬滚打，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动起手来那股子不要命的狠劲和默契的配合，丝毫不逊色于这些职业打手。而且他们人数占优，一下子就将剩下的两名歹徒和那个持枪头目反包围了！
“妈的！砍死这帮狗娘养的！”
“敢动霄哥！弄死他们！”
怒骂声、吼叫声、武器碰撞声、惨叫声瞬间响成一片，场面变得极度混乱而血腥。钢管砸在肉体上的闷响，消防斧砍中骨骼的可怕声音，在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雨水混合着鲜血，在地面上肆意流淌。
那个持枪头目脸色大变，他没想到对方援兵来得这么快，而且如此凶悍！他抬手就想开枪，但王大锤的一个兄弟眼疾手快，一钢管就砸在了他持枪的手腕上！手枪脱手飞出，掉进了浑浊的积水里。
头目吃痛，转身就想跑。但王大锤哪里肯放过他！他红着眼睛，像盯死了猎物的野兽，几步就追了上去，一把抓住对方的衣领，碗口大的拳头带着风声就砸了过去！
“说！陈国平那个杂种在哪儿！？”
砰！一拳砸在面门上，鼻梁骨瞬间塌陷，鲜血狂喷。
“敢碰我霄哥！老子剥了你的皮！”
砰！又是一拳，打在下巴上，头目满口牙混着血水喷了出来，整个人像摊烂泥一样往下倒。
但王大锤似乎陷入了狂暴状态，依旧不依不饶，骑在对方身上，拳头如同雨点般落下，仿佛要将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憋屈、愤怒和担忧，都发泄在这个倒霉的头目身上。
“大锤！留活口！”老杨强忍着伤痛，大声提醒。他和小顾也解决了剩下的两名歹徒，瘫坐在轮胎旁，大口喘着粗气，浑身伤痕累累。
听到老杨的喊声，王大锤的拳头才在空中顿住。他身下的头目已经面目全非，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王大锤喘着粗气，像一头刚厮杀完的猛兽，胸膛剧烈起伏，雨水和血水从他脸上不断流下。
他站起身，踉跄着走到桑塔纳旁，用力去拉变形的车门。“霄哥！霄哥！你没事吧？！”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后怕而微微颤抖。
“我…我没事…”肖霄艰难地回应，看着车外如同血人般的王大锤，看着他眼中那份毫不作伪的焦急和关切，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这就是王大锤，或许粗鲁，或许江湖气重，但关键时刻，他可以为你豁出命去！
车门终于被几个兄弟合力撬开。肖霄忍着剧痛，在王大锤的搀扶下，艰难地从车里爬了出来。冰凉的雨水浇在身上，让他打了个寒颤，但也让昏沉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泥鳅！泥鳅怎么样？”肖霄立刻想到驾驶座上的兄弟。
小顾已经检查过了，沉痛地摇了摇头：“头部撞击太重，失血过多…没气了。”
一股悲凉涌上肖霄心头。又一条人命！因为他的恩怨！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那个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持枪头目，不知何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竟然从泥水里摸到了掉落的黑星手枪！他脸上露出一个疯狂而怨毒的笑容，颤抖着举起枪，不是对准肖霄，也不是对准老杨小顾，而是对准了正背对着他、全力搀扶肖霄的王大锤的后心！
“大锤哥小心！”一个眼尖的兄弟发出了撕心裂肺的警告！
王大锤闻声猛地回头！
但已经晚了！
“砰！！”
枪声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响起，震得人耳膜欲裂！
王大锤的身体猛地一震！他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从最初的暴怒转为一丝愕然，然后是无法置信。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殷红的鲜血正迅速从左胸靠近心脏的位置汩汩涌出，瞬间染红了他湿透的汗衫。
“操…他妈的…”王大锤嘟囔了一句，伟岸的身躯晃了晃，然后像一座山一样，轰然向后倒去！
“大锤！！！”
肖霄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目眦欲裂！他挣脱搀扶，扑倒在地，不顾一切地抱住王大锤倒下的身体。雨水混合着王大锤胸口涌出的热血，染红了肖霄的双手和衣襟，那温度烫得吓人！
“大锤！大锤！你挺住！挺住啊！”肖霄的声音带着哭腔，他徒劳地用手去捂那不断冒血的伤口，但鲜血还是从他的指缝间不断涌出。
老杨和小顾也强撑着冲了过来。老杨一脚踢飞了那头目手中还在冒烟的手枪，小顾则蹲下身，迅速检查王大锤的伤势。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打中要害了…出血太快…”小顾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王大锤躺在肖霄怀里，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白，呼吸变得急促而困难。他看着肖霄，眼神有些涣散，但嘴角却努力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断断续续地说：“霄…霄哥…没…没事就好…兄…兄弟我…这回…好像…真要…歇菜了…”
“放屁！你不会有事！我不准你有事！”肖霄的眼泪混着雨水滚滚而下，他紧紧抱着王大锤，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他的生命，“救护车！快叫救护车！”他对着周围的兄弟疯狂嘶吼。
有兄弟慌忙拿出对讲机，语无伦次地呼叫着，但在这暴雨荒郊，信号断断续续，救援何时能到，完全是未知数。
“兄…兄弟们…”王大锤的目光艰难地转向周围那些眼含热泪、浑身是伤的弟兄，“以后…跟着霄哥…好好干…别…别他妈…再打打杀杀了…”
他又看向肖霄，用尽最后力气，抓住肖霄的手，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霄哥…照…照顾…好我老娘…还…还有…陈国平…那个…杂碎…别…别放过…”
话音未落，他抓住肖霄的手猛地一紧，随即力道彻底松懈下去。那双平日里总是瞪得溜圆、充满江湖气的眼睛，渐渐地失去了所有神采，变得空洞无光，最终缓缓闭上。
王大锤，这个讲义气、够血性、缺点一大堆却对肖霄忠心耿耿的市井汉子，为了掩护肖霄，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致命的子弹，永远地倒在了这片冰冷泥泞的废弃码头之上。
“大锤——！！！”
肖霄发出一声悲怆至极的长嚎，声音穿透雨幕，在空旷的仓库区间回荡，充满了无尽的痛苦、愤怒和绝望。他紧紧抱着王大锤尚且温热的身体，头颅深深低下，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大地，冲刷着血迹，也冲刷着生者的悲伤。老杨和小顾默默地站在一旁，低下了头。其他的兄弟们，无论受伤轻重，都红着眼圈，有的甚至忍不住哽咽出声。
忠义血性，有时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肖霄缓缓抬起头，脸上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他看着怀中再无生息的王大锤，看着周围伤痕累累的兄弟，看着这如同地狱般的雨夜战场，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到极致的杀意，如同火山岩浆般在他胸中积聚、奔涌！
陈国平！
此仇不共戴天！
若不将你及其党羽连根铲除，我肖霄，誓不为人！
他轻轻放下王大锤的遗体，缓缓站起身。雨水顺着他坚毅而冰冷的脸庞滑落，他的眼神，不再是商人的精明，也不是文人的儒雅，而是如同出鞘利剑般的寒光，是一种经历过最深痛楚后、破茧而出的、毁灭一切的决绝！
这场雨夜的追杀与反杀，以王大锤的牺牲，画上了一个惨烈而悲壮的顿号。但这，绝不是结束。真正的复仇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