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阳城头,赤色的汉旗在料峭的春风中猎猎狂舞,那鲜艳的红,如同胜利的火焰,灼烧着魏国最后残存的希望。
这座扼守滹沱(hu tuo)河要冲、锁钥河东平原的咽喉重镇,在经历了一场惨烈无比的攻坚战之后,终于被染上了汉军的颜色。
城垛上,深褐色的血痂与焦黑的烟熏痕迹纵横交错,无声诉说着不久前那场血肉磨盘的残酷。
曹参立于血迹斑驳的城楼最高处,料峭的春风带着未散的寒意和雨后泥土特有的腥气,如同冰冷的刀锋,舔舐着他身上多处包扎的伤口。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下那道深可见骨的刀伤隐隐作痛。他身上的玄色铁甲布满了刀劈斧凿的痕迹,凝固的暗红血迹与烟尘、泥浆混合在一起,勾勒出连日血战的狰狞画卷。
疲惫如同沉重的潮水,一波波冲刷着他钢铁般的筋骨,但他的精神却如同淬火千遍的利刃,在绝境中反而磨砺出更加锐利、更加亢奋的寒光。
他不能倒下,他是大将军韩信棋局中至关重要的一枚棋子,是钉死魏军归途的那颗最硬的钉子!
他鹰隼般的目光扫视着城下。汉军士卒们正在泥泞中争分夺秒地加固城防。初春的雨水浸透了土地,每一步都踩出深深的泥坑。
深挖的壕沟纵横交错,如同大地的伤痕;新削尖的木桩拒马被深深打入泥中,如同猛兽口中森然交错的獠牙,密密麻麻地布满城前那片被刻意清空的开阔地。
城墙上,滚木擂石堆积如山,散发着沉重的压迫感;强弩硬弓早已上弦,冰冷的弩机闪烁着死亡的幽光。
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木炭味、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味,以及雨后湿冷泥土特有的气息,几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肃杀氛围,直冲阴沉的初春苍穹。
“都打起精神!魏狗随时会来!把拒马再加固一层!壕沟里的积水给我舀出去!” 一个粗豪的嗓门在城下吼着,那是曹参麾下的猛将傅宽,他正带着人用简陋的木桶舀着壕沟里浑浊的血水混合物。
曹参的目光,越过这片匆忙构筑、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陷阱地带,投向泥泞官道延伸的东南方——蒲坂的方向。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魏豹那个蠢货!放弃经营多年的黄河天险蒲坂津,仓皇回师救援他那摇摇欲坠的老巢平阳?这简直是自掘坟墓!
但这步臭棋,恰恰是大将军韩信运筹帷幄,为他们这些前线将领铺就的、通往辉煌胜利的坦途!魏豹的饮鸩止渴,正是汉军的致命良机!
“传令各营!”曹参的声音陡然响起,沉稳如铁,带着血火磨砺出的金石之音,清晰地穿透料峭的寒风,传到城楼下的传令兵耳中。
“在!”几名传令兵肃立。
“斥候前出!三十里!五十里!昼夜不停,轮番哨探!”曹参的语速不快,却字字千钧,“我要知道冯敬那十几万大军的确切踪迹!前锋是谁?兵力几何?中军位置?后队辎重情况?行军路线如何?速度是快是慢?一有消息,立刻飞马回报!不得延误!”
他顿了顿,眼中寒芒一闪,如同刀锋出鞘,“再派精干小队,多携鼓号旗帜,于冯敬大军必经之路的上游山地、密林处,广布疑兵!白日多扬尘,入夜多举火!声势务求浩大!虚张声势也要做得像模像样!要让冯敬那个老狐狸认定,我汉军主力已在前方张网以待!迫其心胆俱裂,自乱阵脚,疲于奔命!明白了吗?”
“诺!”传令兵抱拳领命,转身飞奔下城,马蹄在泥泞中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
曹参不再言语,布满老茧的手掌缓缓抚摸着冰冷湿滑、沾着血污的城垛砖石,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的使命清晰得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做那颗最坚硬、最致命的钉子,死死楔入曲阳,楔在魏军这头惊慌失措的困兽主力毕竟的归途之上!
他要用这座刚刚浴血夺下的城池,堵死冯敬十几万大军的生路,将他们牢牢钉死在这片被选定的坟场!
静待大将军韩信的主力,如同蓄势万钧、足以开山裂石的重锤,自背后雷霆一击 ,关门打狗,毕其功于一役!
彻底荡平河东,为汉王刘邦凿通西进关中的门户!这是韩信以天地为棋盘、以万军为棋子的惊天之局,亦是他曹参不惜代价、浴血攻克曲阳的全部意义所在!
他深吸一口带着血腥与寒意的空气,胸中战意如烈焰升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