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域的夏风,携着西域佛窟的檀香与北漠归心村的麦香,吹进了西域的“忘忧谷”。
谷中曾是佛宗妙音修行的地方,如今已化作一片安宁的聚落——佛修们在这里开设医馆,用医术渡人;百姓们开垦梯田,种满了耐旱的西域粟米;甚至连当年妙音设伏魔阵的空地,都建起了一座“忆心碑”,碑上刻着妙音捧灯渡人的身影,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忘忧非忘本,忆心方守道。”此刻,谷口的老槐树下,几个年轻的佛修正围坐在一起,听白发佛尊玄悲讲当年妙音堕为血观音却仍守渡人心的故事,树荫里,孩童们捧着《共守篇》,用稚嫩的声音念着“自渡即自由”,连空气中的檀香,都带着几分人间烟火气。
墨尘背着旧行囊,站在谷口,望着眼前的景象,指尖轻轻拂过行囊里的染血玉简——那枚刻着《两仪混沌诀》残篇的玉简,如今已被无数人的温度摩挲得光滑,上面“道在日常,心在坚守”的字迹,愈发清晰。他没有像往日那样立刻走进谷中,而是在碑前停下脚步,看着往来的百姓:有老农扛着锄头从梯田归来,哼着《自渡谣》;有年轻佛修背着药箱去邻村出诊,药箱上挂着一枚小小的佛灯吊坠——那是妙音当年用过的样式,如今成了谷中佛修的“渡心信物”。
“这位先生,可是来寻医的?”一个扎着发髻的年轻佛修走上前,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谷中医馆的药最是齐全,若是赶路累了,也可到舍下歇息。”
墨尘笑着摇头,指了指“忆心碑”:“我只是路过,来看看这碑。听闻你们称这里‘忘忧谷’,可碑上却写‘忆心方守道’,倒是有趣。”
年轻佛修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叹了口气:“先生有所不知,弟子是须弥山的末学,三年前随玄悲师尊来此建谷。师尊说‘忘忧’是让百姓忘记过往的伤痛,可弟子总觉得,若连伤痛都忘了,当年那些守护的人、坚守的事,不也跟着忘了吗?就像这碑上的妙音大师,若没人记得她的牺牲,‘渡人’的真意,又能传多久?”
墨尘闻言,心中微动。他想起当年妙音残识质问他“你渡苍生,何人渡你”时的泣血之声,想起她即便堕入魔障,也未放弃的渡人心——原来,“忘忧”从不是遗忘,而是带着过往的记忆,守住当下的初心。他抬手拍了拍年轻佛修的肩膀,指着梯田里的老农:“你看那老农,他定是经历过天道之乱,可他如今种粟米、哼歌谣,不是忘了伤痛,而是记得当年有人为守护这份安宁牺牲,所以才更要好好生活——这便是‘忆心守道’。”
话音刚落,谷中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个孩童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脸上带着泪痕:“玄悲师尊!不好了!村西的‘忘忧坛’出事了!几个师兄弟说要‘彻底忘忧’,竟要毁掉坛里的‘忆心册’!”
玄悲闻言,脸色一变,立刻起身朝着村西走去。墨尘与年轻佛修紧随其后,沿途不断有百姓聚拢——“忆心册”是谷中百姓与修士共同编写的册子,里面记着每个人的过往:有失去亲人的伤痛,有守护家园的坚定,还有对未来的期许,是忘忧谷“忆心守道”的根基。
赶到忘忧坛时,只见三个年轻佛修正站在坛前,手中握着火把,坛上的木架上,整齐地叠放着厚厚的“忆心册”。为首的年轻佛修面色激动:“师尊!若总记着那些伤痛,百姓如何能真正‘忘忧’?只有烧掉这些册子,让大家彻底忘记过去,才能安心生活!这才是‘渡人’!”
“糊涂!”玄悲怒喝一声,拂尘重重拍在坛边的石阶上,“当年妙音大师堕入血观音,却从未忘记‘渡人’的初心;墨尘先生背负玄印之苦,却从未忘记‘守民’的本心——我们要忘的是‘执念之痛’,不是‘初心之忆’!若连为何守护都忘了,这‘忘忧’,与天道强加的‘无情’,又有何异?”
年轻佛修愣住了,手中的火把微微颤抖,却仍不肯放下:“可……可我见村东的王阿婆,每日看着册子里儿子的名字流泪,她活得那样苦,若忘了,不就解脱了吗?”
“解脱不是遗忘,是带着思念好好活。”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王阿婆拄着拐杖,缓缓走上前,她的头发已全白,脸上刻满了皱纹,却捧着一本泛黄的忆心册,册页上贴着一张小小的布偶——那是她儿子生前给她做的。“这册子记着我儿守谷时的模样,记着他说‘娘,等天下太平了,我陪你种粟米’。我流泪,不是苦,是想他;我好好种粟米,是替他看看这太平日子。若烧了册子,我连他的模样都记不清了,那才是真的苦啊!”
人群中响起低低的叹息,几个曾失去亲人的百姓也纷纷走上前,捧着自己的忆心册:“是啊,这册子不是负担,是念想,是我们守住初心的根!”
年轻佛修手中的火把“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蹲下身,捂住脸哽咽:“弟子错了……弟子以为‘忘忧’是抹去过往,却忘了‘渡人’是帮人守住念想,守住活下去的勇气……”
玄悲走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你能醒悟,便是‘忆心’了。当年妙音大师说‘寂灭不是遗忘,是铭记’,如今你该懂了——佛宗的‘渡人’,从不是让众生麻木,而是让众生带着记忆,守住初心,好好生活。”
墨尘站在人群中,看着这一幕,眼中泛起温润。他想起简清言临终前写下“若道需灭情,何异天道刍狗”时的决绝,想起凌霜华即便情感剥离,仍以剑护道的坚定——他们的“情”与“道”,从未被遗忘,而是化作了如今王阿婆手中的布偶,化作了年轻佛修醒悟的泪水,化作了每个人心中的“忆心”之念。
“既然是‘忆心’,不如我们给这忘忧坛换个名字?”一个孩童突然喊道,手中捧着《共守篇》,“就叫‘传心坛’!把大家的念想传下去,把初心传下去!”
“好!就叫传心坛!”百姓们纷纷响应,年轻佛修们也站起身,擦去眼泪,开始动手清理坛上的木架——他们要把忆心册重新整理好,还要在坛边刻上更多的故事:有简清言破庙分饼,有凌霜华以剑护道,有墨尘与众生一同守谷的日常。
墨尘看着众人忙碌的身影,悄悄从行囊里取出那枚染血玉简,放在传心坛的石台上——与玉简一起放下的,还有一本旧册子,是当年简清言的《儒心札记》,里面记着她对“文心”的理解,记着她对九域太平的期许。他没有留下名字,只是在玉简旁放了一片从归心村带来的麦叶,麦叶上还带着北漠的阳光气息。
“先生,您怎么不留下姓名?”之前的年轻佛修注意到他的动作,走上前问道。
墨尘笑着摇头:“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玉简里的道理,这册子里的初心,能传下去。就像妙音大师、简清言先生,他们的名字会被记住,不是因为他们有多强,而是因为他们守住的初心,照亮了别人。”
年轻佛修似懂非懂地点头,目光落在玉简上,当看到“道在日常,心在坚守”的字迹时,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明悟:“弟子明白了!您就是墨尘先生!师尊常说,当年是您打破天道,让众生明白‘自渡即自由’——您就是我们要传的‘心’啊!”
墨尘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指了指正在刻碑的百姓:“我只是九域众生中的一员,真正要传的‘心’,在他们那里,在每一个守住初心的人那里。”
说完,他背着行囊,悄悄退出了人群。此刻的传心坛前,已是一片热闹的景象——百姓们围在一起,讲述着自己的故事,让修士们刻在坛壁上;孩童们捧着《共守篇》,在坛边种下了从归心村带来的麦种;玄悲则坐在坛前,提笔在新的忆心册上写下:“忘忧谷易名传心谷,以记初心,以传薪火。”
墨尘站在谷口的忆心碑前,望着传心坛的方向,胸口的竹简轻轻发烫——那本记着简清言字迹的竹简,如今已不再是他一人的羁绊,而是融入了九域众生的“传心”之路。他想起三千年后云霁拾起玉简时的场景,想起那时玄印崩碎、碑林化尘,天地间只余“自渡即自由”的真言——原来,从他在北漠废墟中醒来的那一刻起,他的使命就不是“救世”,而是“传心”,让“初心”的种子,在九域的每一寸土地上生根发芽。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忆心碑上,将妙音的身影拉得很长。墨尘背着行囊,踏上了西行的路,这一次,他没有了往日的“传灯”之责,只是想再看看九域的每一处风景——看看渡心桥上鲛人和人间的交融,看看归心村新麦的长势,看看传心谷里麦种的发芽。他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像玄悲那样白发苍苍,甚至化作九域的一抔黄土,但这没关系——因为“自渡即自由”的真意,已刻进了每个人的心里;“忆心守道”的薪火,已由新一代的人接过。
沿途,他看到年轻的道修在田埂上帮老农拉犁,左眼的阴阳纹路隐入眼底,只剩汗水浸湿的笑容;看到年轻的魔修在工坊里帮工匠打铁,右臂的鬼纹淡成微红,红绫弯刀挂在墙上,成了装饰;看到年轻的儒修在街头给孩童讲《共守篇》,没有了“寿元流逝”的焦虑,只把“文心”化作了温柔的话语——他们或许从未见过当年的天道之乱,从未经历过星骸之劫,却从忆心碑的故事里、从传心坛的册子里、从日常的坚守里,读懂了“平衡之道”的真谛。
走到西域佛窟时,墨尘停下了脚步。这里曾是他与妙音相遇的地方,如今已被修士们修缮一新,窟壁上的壁画不再是冰冷的佛理,而是添了许多鲜活的画面:有百姓耕作,有修士互助,有孩童嬉闹,最角落的一幅,画着一个背着行囊的行路人,正朝着远方走去,身后是万家灯火——那是谷中的百姓特意添上的,他们说,要让后来的人知道,曾有这样一个人,带着初心,走遍九域,点亮了长明的灯火。
墨尘站在壁画前,久久不语。他知道,这幅画里的人,不是他一个人,而是所有坚守初心的人——是简清言,是凌霜华,是妙音,是玄悲,是归心村的老农,是传心谷的佛修,是九域每一个守住自己一方天地的普通人。
夜幕降临,佛窟里亮起了佛灯,一盏盏灯火连成一片,像星星落在人间。墨尘背着行囊,走出佛窟,朝着九域的深处走去。他的身影渐渐融入夜色,却又像是化作了九域的一缕风,一阵雨,一粒麦种——平凡,却与所有坚守初心的人一起,守护着这片长明的土地。
九域的夜空,繁星璀璨,其中最亮的三颗星,恰好在传心谷的方向连成一线,百姓们说,那是简清言、凌霜华、妙音的化身,在守护着九域的安宁;而更多的星星,则散落在九域的每一个角落,像无数颗初心,照亮了夜空。
墨尘抬头望着星空,嘴角泛起一抹温和的笑容。他知道,自己的旅程已经结束——不是因为他完成了什么使命,而是因为“初心”已融入九域的血脉,“自渡”已成为众生的日常。从此,再没有“灾星”墨尘,只有九域众生中的一员;再没有强制平衡的玄印,只有代代相传的初心。
行囊里的染血玉简,早已不在他的手中,却在传心坛的石台上,被无数人的手触摸,被无数人的温度温暖;胸口的竹简与剑穗,也已化作了九域的风,吹过每一片麦田,每一座石桥,每一座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