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猴王的声音带着矿洞深处特有的阴冷湿气，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袁罡握着铁棍胚子的手紧了紧，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但那双向来沉静的眼眸中，却骤然燃起两簇赤色的火焰，那不是恐惧，而是压抑已久的战意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他站起身，近一米八的身高在普遍矮小的猴妖中已算挺拔，匀称的肌肉线条在地火余脉的微光下如同铜铸。连日来的苦修和血脉滋养，让他周身都萦绕着一股与这污浊矿洞格格不入的、原始而精悍的气息。
“来了几人？”袁罡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
“独眼，还有他手下的两个亲信，灰毛和秃尾，都带着家伙。”老猴王语速很快，“就在我们平日聚集的那片空地，口气很冲，已经踢翻了我们几个刚做好的石锤。”
三个狼妖。独眼是监工头目，炼气四层的修为，另外两个也是炼气三层的好手。更重要的是，他们代表的是黑风狼族的权威。
袁罡点了点头，将那块粗粝的磨刀石扔到一边，提起那根乌沉沉、尚未开锋却已隐现煞气的铁棍。“走吧，去见见我们的‘监工大人’。”
他迈步走出裂隙，步伐沉稳，没有丝毫迟疑。老猴王看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将那句“小心应对，暂且忍耐”咽了回去。他知道，有些事，避无可避。雏鹰终要离巢，利刃终要见血。
……
矿区空地。
惨绿的萤石光芒下，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大部分猴妖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远远地聚拢着，敢怒不敢言。空地中央，三个身形明显高大魁梧、披着粗糙皮毛、狼首人身的妖兵站在那里，趾高气扬。
为首的正是独眼狼妖，他仅剩的右眼闪烁着残忍而狡黠的光，扫视着噤若寒蝉的猴群，嘴角咧开，露出森白的獠牙。他脚下，踩着一柄被踢断木柄的石斧。他左手边的灰毛狼妖，正不耐烦地用爪子拍打着腰间悬挂的骨质短刀，发出啪啪的轻响。右边的秃尾狼妖，则拖着一条光秃秃的尾巴，贪婪地吸着鼻子，似乎想从这充满汗臭和矿石味的空气里，嗅出点什么特别的东西。
“怎么？都哑巴了？”独眼狼妖声音沙哑难听，如同砂纸摩擦岩石，“那个叫什么……黑石，还是袁罡的小子呢？滚出来！老子来了半天，连个屁都没有？”
他话音刚落，就感到身后猴群一阵细微的骚动，如同潮水般向两侧分开。独眼狼妖猛地回头，仅剩的右眼瞳孔微微一缩。
袁罡提着铁棍，分开众猴，缓步走来。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微微佝偻着身躯以示谦卑，而是挺直了腰背，目光平静地迎上独眼狼妖审视的视线。他身后，跟着面色凝重、却同样挺直了脊梁的老猴王。
“监工大人。”袁罡在距离独眼狼妖五步远处站定，这个距离，进可攻，退可守。他的声音不卑不亢。
独眼狼妖上下打量着袁罡，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过短短十数日不见，这小子身上的气息似乎更加凝练厚重了，那眼神……不再是过去那种隐忍麻木，而是深不见底的寒潭，让他这只习惯了猴妖畏惧眼神的狼，都感到一丝不适。
“哼！”独眼狼妖压下那丝不适，冷哼一声，右爪指了指地上被踩碎的工具，“袁罡？听说你弄死了裂石，当了这儿的头儿？本事没见长，架子倒是大了不少！这些破烂玩意儿是怎么回事？谁允许你们私下打造这些东西的？想造反吗？！”
最后一句，他陡然厉喝，炼气四层的妖力混合着长期杀戮积累的煞气猛地压向袁罡，试图在气势上将他压垮。
若是半月前的黑石，在这股煞气冲击下，恐怕早已心神失守，跪地求饶。但此刻的袁罡，体内太古魔猿血脉微微流转，那股源自洪荒的桀骜意志如同定海神针，将外来的煞气冲击化解于无形。他甚至连脚步都未曾移动半分。
“监工大人言重了。”袁罡语气依旧平淡，“裂石挑衅，死于生死台，乃是矿洞规矩。至于这些……”他目光扫过地上的碎石烂木，“不过是些更顺手些的采矿工具罢了。效率提升，也是为了能给黑风狼族、给血牙狼王大人贡献更多的矿石。”
“放屁！”旁边的灰毛狼妖忍不住啐了一口，指着周围一些猴妖手中紧握的木棍，“采矿需要练这个？老子看你们就是活腻歪了！”
秃尾狼妖也阴恻恻地接口道：“独眼老大，跟这群卑贱的猴子废什么话！我看就是矿石交得太轻松，让他们闲出毛病来了！依我看，从这个月开始，他们的矿石份额得再加三成！还有，我看这小子有点邪性，抓回去好好‘审问’一番！”
加三成份额？那意味着所有猴妖即使不眠不休地挖矿，也几乎无法完成，届时等待他们的将是残酷的惩罚，甚至是屠杀！而“抓回去审问”，更是等同于死亡。
众猴妖脸上顿时露出惊恐和愤慨之色，但看着凶神恶煞的三名狼妖，又敢怒不敢言，只能将希冀、恐惧、绝望的目光投向场中那道挺直的身影。
袁罡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他原本还想着能否暂时虚与委蛇，争取更多时间。但现在看来，狼族的贪婪和残暴，根本不会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妥协退让，只会换来变本加厉的压迫。
他缓缓抬起手中的铁棍，乌黑的棍身在这惨绿光线下，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
“矿石份额，乃狼王所定，岂容你等随意更改？”袁罡的声音不再平淡，而是带上了一丝金石摩擦般的锋锐，“至于审问……我袁罡，何罪之有？”
独眼狼妖仅剩的右眼眯了起来，他感受到了袁罡身上那股毫不掩饰的对抗意志，这让他暴怒之余，也升起一丝警惕。这小子，果然和以前不一样了！
“罪？”独眼狼妖狞笑一声，利爪从肉垫中弹出，闪烁着寒光，“在这矿洞里，老子说你有罪，你就有罪！拿下他！”
他话音未落，早已按捺不住的灰毛狼妖和秃尾狼妖同时发出一声低吼，左右包抄，扑向袁罡！灰毛狼妖利爪直取袁罡咽喉，速度快得带起一道残影；秃尾狼妖则阴险地伏低身体，狼爪掏向袁罡的下阴！配合默契，出手狠辣，显然是做惯了这种恃强凌弱、抓捕处决的事情。
“头领小心！”有猴妖忍不住惊呼。
然而，他们的惊呼声还未落下，场中形势已变！
面对左右夹击，袁罡不退反进！脚下看似随意地一蹬，身形却如同鬼魅般侧滑半步，恰到好处地避开了灰毛锁喉的利爪，同时手中铁棍由下往上，一记毫无花巧却迅猛绝伦的“崩”式，后发先至，点向秃尾狼妖掏来的手腕！
这一棍，快！准！狠！
凝聚了袁罡对战斗本能的领悟和这些日子苦修的力量！
秃尾狼妖根本没看清棍影，只觉手腕处传来一阵钻心剧痛，仿佛被烧红的铁钎狠狠刺中，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掏出的爪子瞬间软塌下去。
几乎在同一时间，袁罡腰身一拧，借着崩开秃尾的力量，铁棍在空中划出一道乌黑的弧线，带着沉闷的风声，横扫向因扑空而身形微滞的灰毛狼妖的腰肋！
灰毛狼妖瞳孔骤缩，利爪回防已来不及，只能勉强鼓起妖力，试图硬抗。
“嘭！”
一声如同重锤擂鼓的闷响！
灰毛狼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头狂奔的石犀撞中，护体妖力如同纸糊般破碎，肋骨不知道断了几根，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被扫飞出去，狠狠撞在数米外的岩壁上，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瘫软下来，眼看是活不成了。
电光火石之间！
一个照面！
炼气三层的秃尾手腕碎裂，惨叫着失去战斗力；炼气三层的灰毛被一棍扫飞，生死不知！
整个空地，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猴妖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场中那个持棍而立的身影。他们知道新头领很强，能打死裂石，但从未想过，他竟然强到了这个地步！面对两名凶悍的狼妖监工，竟然……秒杀？！
老猴王浑浊的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握着拐杖的手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独眼狼妖脸上的狞笑彻底僵住，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震惊和暴怒！他原以为两个手下足以轻松拿下袁罡，却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结果！
“小杂种！你找死！”独眼狼妖彻底怒了，炼气四层的妖力毫无保留地爆发出来，周身弥漫起淡淡的血色煞气，仅剩的右眼变得一片赤红！他猛地抽出腰间悬挂的一柄带着锯齿的骨刀，那骨刀散发着浓郁的血腥气和淡淡的灵力波动，显然不是凡品。
“吼！”他发出一声狼嚎，身形暴涨，速度比刚才的灰毛快了何止一倍！锯齿骨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化作一道惨白的匹练，直劈袁罡面门！这一刀，含怒而发，势大力沉，足以将一块巨岩劈开！
感受到那凌厉的刀风和压迫性的妖力，袁罡眼神凝重，却毫无惧色。体内接近三层门槛的血脉之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腾起来，一股灼热的力量感充斥全身！
他双手握棍，不闪不避，将铁棍横架于头顶！
他要硬接这一刀，掂量一下这炼气四层狼妖头目的真正斤两，也掂量一下自己这根铁棍的极限！
“铛——！！”
刺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声炸响！火星四溅！
一股巨大的力量从棍身传来，袁罡只觉得双臂剧震，脚下坚硬的岩石地面“咔嚓”一声，陷下去两个浅坑！气血一阵翻涌。
但，他挡住了！
那看似粗糙的铁棍，在硬接了蕴含妖力的骨刀劈砍后，竟然没有断裂，只是被砍出了一道浅浅的白痕！
独眼狼妖更是震惊，他这含怒一刀，竟然被一个炼气二层的猴妖用一根破铁棍挡住了？！这怎么可能？！
就在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因震惊而出现瞬间迟滞的刹那——
袁罡动了！
他借着下压的力量，身体如同被压紧的弹簧猛然弹起，架开的铁棍顺势下滑，棍头如同毒龙出洞，直刺独眼狼妖的心窝！简单，直接，致命！
独眼狼妖战斗经验丰富，危机时刻勉强侧身，同时骨刀回撩，试图格开这一刺。
“嗤啦！”
棍尖虽然被骨刀挡偏，却依旧擦着独眼狼妖的肋部划过，坚韧的狼皮如同纸糊般被撕裂，带起一溜血花！
受伤了！自己竟然被一个卑贱的猴妖伤到了！
独眼狼妖又惊又怒，彻底疯狂，挥舞着骨刀，状若疯虎般扑向袁罡，刀刀不离要害！
袁罡寸步不让，将手中铁棍舞得密不透风！劈、崩、抡、扫、戳！他将这些日子领悟的战斗技巧和血脉中苏醒的发力方式发挥到极致，一根普通的铁棍在他手中，时而如长枪突刺，时而如重锤轰击，时而如铁鞭横扫！
“铛！铛！铛！嘭！嗤——！”
激烈的碰撞声、血肉被划开的声音、狼妖愤怒的咆哮和压抑的闷哼声在空地上不断响起。
袁罡完全沉浸在这种酣畅淋漓的战斗中。他感觉体内的暖流在高速运转中越来越炽热，越来越凝练，那层通往炼气三层的壁垒，在外部压力和内部奔涌的力量冲击下，开始剧烈震动，出现道道裂纹！
他的动作越来越流畅，力量越来越强，速度越来越快！铁棍挥舞间，甚至隐隐带起了风雷之声！
反观独眼狼妖，越打越是心惊！这小子简直就是个怪物！力量大得不像猴妖，恢复力强得吓人，而且越战越勇！那根破铁棍也邪门得很，与自己的骨刀硬碰硬那么多次，竟然只是多了些划痕，丝毫没有要断裂的迹象！
“不能再拖了！”独眼狼妖心中萌生退意，他必须立刻回去上报，这小子绝对是猴族中觉醒了古老血脉的异数，必须尽早铲除！
他虚晃一刀，逼退袁罡半步，转身就想冲向通道逃跑！
“想走？晚了！”
袁罡岂能放虎归山！他眼中赤芒大盛，体内那层阻碍他多时的壁垒，在追击杀意的催动下，轰然破碎！
“轰！”
一股远比之前强横数倍的气息从袁罡身上爆发开来！周围的空气都似乎为之一震！
炼气三层！水到渠成！
在这一瞬间，他福至心灵，将全身刚刚突破、澎湃欲出的血脉之力，毫无保留地灌注到铁棍之中！
“嗡——！”
乌黑的铁棍发出一声低沉悦耳的嗡鸣，棍身之上，那黯淡的乌光骤然亮起，仿佛沉睡的凶兽睁开了眼眸！一股沉重、凶戾、破坚的气息弥漫开来！
袁罡一步踏出，地面龟裂！身形如电，瞬间追上独眼狼妖！手中铁棍化作一道撕裂幽暗的乌黑闪电，以无可阻挡之势，直劈而下！
猿魔开山！
这一式，并非传承，而是血脉与意志的共鸣，是绝境反击、破开一切枷锁的信念所化！
独眼狼妖感受到身后那足以致命的恐怖气息，魂飞魄散，拼命回身将骨刀挡在身前，妖力催谷到极致！
“咔嚓！”
乌光闪过！
那柄陪伴独眼狼妖多年、饮血无数的锯齿骨刀，如同朽木般应声而断！
铁棍势不可挡，狠狠砸在独眼狼妖的头顶！
“噗——！”
如同熟透的西瓜爆裂！
红的、白的，混杂着骨茬，四处飞溅！
独眼狼妖无头的尸身晃了晃，沉重地栽倒在地，抽搐两下，便再无声息。
整个矿洞，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唯有袁罡持棍而立，微微喘息。铁棍的一端，粘稠的狼血正顺着乌黑的棍身缓缓滴落，在寂静中发出“滴答、滴答”的轻响，敲打在每一个目睹此景的生灵心头。
那根原本粗糙的铁棍，在饮饱了炼气四层狼妖的鲜血后，表面的乌光缓缓内敛，却多了一种洗尽铅华般的深沉质感，棍身似乎更加沉重，与他之间的血脉联系也变得更加清晰、紧密。
它，不再是胚子。
而是一柄初露锋芒，注定要饱饮鲜血的——凶兵！
所有猴妖，包括老猴王，都屏住了呼吸，望着场中那个如同战神般的身影，望着那根染血的铁棍，望着地上三具狼妖的尸体。
恐惧、震撼、难以置信……最终，都化为了一种近乎疯狂的崇拜与狂热！
袁罡，他们的头领，真的做到了！他杀了监工！杀了那些曾经随意主宰他们生死的狼妖！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跪伏下去，紧接着，如同潮水般，所有的猴妖，连同老猴王，都向着袁罡，向着那根染血的铁棍，深深跪拜下去！
这一刻，无需任何言语。
力量，便是唯一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