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法兰西公社主席办公室。
炉火在壁炉里安静地燃烧，驱散了初冬的寒意，却驱不散玛格丽特眉宇间那抹深沉的思虑。
窗外，雪花依旧无声飘落，将巴黎装点得静谧而圣洁，与凡尔登那边正在进行的冰冷交易仿佛是两个世界。
玛格丽特屏退了左右，只留了路易在隔壁房间确保线路安全畅通。
她独自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柔软的手下意识地、一遍遍地轻抚着自己隆起的小腹，那里正传来一种奇妙的、让她感到安心又责任重大的生命力。
她的面前，是一部经过多重加密的、直接连通意大利佛罗伦萨——意大利社会主义共和国政府心脏的专线电话。红色的指示灯稳定地亮着，表示线路已经接通。
深吸一口气，玛格丽特紫罗兰色的眼眸中最后一丝柔软被锐利和决断所取代。她拿起听筒，贴近耳边。
“安东尼奥？帕尔米罗？”她的声音透过电波，清晰而沉稳地传向远方，“是我，玛格丽特。”
听筒那头立刻传来了回应，夹杂着一些电流的嘶嘶声和远处隐约的炮火背景音。说话的人声音疲惫却充满力量，正是意大利马克思主义党团的领袖，安东尼奥·葛兰西。
“玛格丽特同志！听到你的声音真好！巴黎那边情况如何？凡尔登的消息……”葛兰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显然，他们已经对正在进行的谈判有所耳闻，并充满了忧虑。
玛格丽特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语气冷静得近乎残酷：“凡尔登的协议，基本框架已经定了。‘不干涉委员会’，撤回国际纵队，停止一切官方和可追溯的军事物资援助。这是明面上的条件。他们给的足够多……也意味着，如果我们不答应，他们很有可能掀桌子……”她咬了咬手指，毫无保留的诉说出了自己和整个公社中央的忧虑。
和德国开战，是迟早的事，但现在的他们，还没有足够的力量。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只能听到沉重的呼吸声。这个结果，虽然早有预料，但被正式确认时，依旧像一盆冰水浇在心头。
“但是，安东尼奥，帕尔米罗，还有利埃纳尔，你们听好，”玛格丽特的声音陡然加重，语速加快，“这绝不意味着法兰西公社、不列颠联盟和苏维埃俄罗斯抛弃了意大利的革命事业！”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这只是一场必要的、战略上的迂回！德国人和奥地利人以为，切断了外援，你们至少需要一年，甚至更久才能彻底击垮南方的毕奥伪政府！他们想用这一年时间，去扑灭波兰和捷克的火焰，去稳定他们摇摇欲坠的奥匈帝国！”
“我们，绝不能给他们这个时间！”玛格丽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我要你们，用最快的速度，在八个月之内！结束意大利的战斗！完成统一！”
“八个月？！”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惊呼，似乎是陶里亚蒂的声音，“这……玛格丽特同志，这太困难了！没有国际纵队的支援，没有持续的武器弹药输入，我们现有的力量虽然占据优势，但要快速推进，尤其是进攻南方目前坚固的防线，他们的山地……”
“听我说完！”玛格丽特打断了他，她的思维清晰而迅速，仿佛早已推演过无数遍，“明面上的援助会停止，但‘灰色渠道’不会断绝！听着！”
她开始详细部署，每一个字都蕴含着巨大的信息量和决心：
“一、人员： 国际纵队会‘撤出’，但最精锐的指挥员、技术兵种（炮兵、工兵、通讯兵）会以‘个人身份’留下，他们会‘脱离’与本国政府的任何关联，‘自愿’加入意大利人民军！他们的档案会消失，他们将是‘失踪’或‘阵亡’人员！这部分骨干，必须立刻整合进你们的指挥体系！”
“二、物资： 大型、重型装备和成批的弹药运输会停止。但是，特殊原材料——制造弹药急需的无烟火药、高级合金钢、精密机床零件、无线电元件……”
“这些无法直接用于战斗、却关乎你们自身‘造血能力’的关键物资，会通过地中海的‘商业渔船’、瑞士的‘精密仪器公司’，甚至教廷的某些‘人道主义通道’，化整为零，持续不断地送进去！名单和接头方式，稍后加密发送给你们！”
“三、情报与资金： 我们在德国、奥地利内部，以及瑞士的情报网络，会全力为你们服务！敌人的兵力调动、后勤路线、内部矛盾……所有这些情报，优先级将提到最高！同时，大量的‘非官方’资金——来自全球同情工人的捐款、某些‘无法追踪’的黄金……会通过各种秘密渠道注入，确保你们能就地采购粮食、药品，甚至……从某些‘中立’军火商手里购买武器！”
“四、政治与宣传： 帕尔米罗，这是你的强项！立刻发动舆论攻势，我想马雅可夫斯基同志当初在意大利时也干过这种事，告诉每一个意大利工人、农民、士兵！外部援助被卑鄙地切断了！但我们意大利人，要靠自己解放自己！激发最大的战斗意志和牺牲精神！”
“利奥神父，利用你的影响力，在南方的天主教徒中广泛宣传，揭露法西斯和保皇派的腐败与残暴，争取底层教民的支持！动摇他们的根基！”
玛格丽特的声音如同最精密的军事指令，一条接一条，清晰而冷酷。她几乎考虑到了所有明面协议之下可以操作的空间。
“德国人以为掐断了我们的血管，”她冷笑一声，“但他们忘了，革命的血液是流在人民心中的！只要我们还能输送最关键的‘养分’，只要你们能高效地利用它们，激发意大利人民自身的力量！”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只能听到沉重的呼吸声，葛兰西和陶里亚蒂自然明白这计划的风险与不确定性。
终于，葛兰西的声音再次响起，疲惫却充满了被点燃的斗志：“……明白了，玛格丽特同志。八个月……虽然极其艰难，但……并非完全没有可能。如果我们能获得你所说的那些‘隐形’支持，如果我们能最大限度地动员起来……我们可以试一试！我们必须试一试！”
“不是试一试！”玛格丽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严厉的压迫感，“是必须做到！安东尼奥！这不是请求，这是战略要求！必须在德奥反应过来、彻底解决东欧问题之前，拿下意大利！否则，等他们腾出手来，‘不干涉协议’就会变成一张废纸！他们会毫不犹豫地亲自下场干预！到时候，一切都晚了！”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放缓了一些，却更加凝重：“意大利的战局，不仅仅关乎亚平宁半岛的未来，更关乎整个欧洲革命的战略态势！你们早一天胜利，我们就能早一天撕破柏林虚伪的和平面具，就能早一天将红旗插到勃兰登堡门！”
“为了这个目标，”玛格丽特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的手再次抚上小腹，“法兰西公社，乃至整个第三国际，都会在阴影中，用尽一切方式支持你们。你们在佛罗伦萨，不是孤军奋战。”
电话那头传来葛兰西坚定的声音：“我们明白了，玛格丽特同志。请放心。意大利人民和他们的先锋队，绝不会辜负国际同志的期望和牺牲。八个月！我们会尽全力！”
通话持续了近两个小时，玛格丽特事无巨细，又反复确认了几个关键节点的安排和应急方案。
当她最终放下发烫的听筒时，窗外已是夜幕低垂。她感到一阵强烈的疲惫袭来，伴随着轻微的孕吐感。她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眼，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紫罗兰色的眼眸再次睁开时，望向东方，仿佛能穿透重重夜幕，看到那片战火纷飞的土地。
“八个月……”她轻声自语，指尖在办公桌的地图上划过，从佛罗伦萨一路向南，直指那波利，“……德国人的算盘，打得响，也要看我们答不答应。”
她又强撑着身体，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纸，那上面是一个人的个人信息，在第一行上写着他的名字——里卡尔多·隆巴尔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