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城门口那剑拔弩张的气氛不同,银月城内一处普通旅店的客房之中,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的冰块。
“废物!一群废物!”
厄法斯伯爵一边咆哮着一边将手中的酒杯狠狠砸在地上。
“啪啦!”
清脆的碎裂声在狭小的房间内回响,昂贵的葡萄酒液混合着玻璃碎片,在粗糙的木质地板上染开一滩暗红,宛如一滩刺目的鲜血。
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一张保养得当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显得有些狰狞。
你猜?他为了今天,他付出了多少?
为了能成为第一个觐见那位北境大公,给传说中的“冬狼”留下一个积极、进取、无可替代的第一印象,他不惜将领地内所有事务悉数抛下,提前半个多月就踏上了这段风尘仆仆的旅程。
他甚至不惜血本,花了大价钱才买通了城门口的卫队长,让他在这几天里,想方设法地为难、阻拦其他所有试图提前抵达的小贵族们。
要知道他的计算简直就是天衣无缝。
因为那些真正位高权重的大贵族,自持身份,绝不会如此仓促地赶路,他们定会在北境大公限定日期的最后几天,在所有的小领主的注视下才会在仪仗队的簇拥下姗姗来迟。
而那些更偏远、更弱小的领地,比如那个什么狗屁的哈尔多弗领,光是那段崎岖漫长的路途就要耗费十天半个月。
就算他们的长了翅膀,日夜兼程,也不可能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银月城门口。
只有他,厄法斯,身为北境的实权伯爵之一的他正好就卡在这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只要稍微加点速,就能成为第一批抵达银月城的贵族。
根据那位大公一贯雷厉风行的风格,第一个抵达的人,往往能最先得到接见。
届时,他就能在大公面前混个脸熟,抢占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先机。
可现在……
现在!
一切都毁了!
一个名不见经传,领地都快被怪物啃成骨架的落魄小贵族!一个连名字都透着南方泥土味的女人!
她不仅比他更早,还用了一种他闻所未闻的、粗鲁野蛮的魔导交通工具,就那么毫无征兆地,如同一颗砸进棋盘的陨石,出现在他面前!
要知道,为了等待这个完美的时机,他已经在这间散发着霉味和廉价香料气息的破旧旅店里,整整忍耐了好几天!
每一天,他都躺在那张硬得硌人的木板床上,幻想着自己得到大公赏识,从此平步青云,将那些曾经俯视他的家伙们踩在脚下的场景。
可现在,所有美梦都碎了。
那个来自偏远南方的、破落户家的女爵,不仅轻而易举地冲破了他精心布下的第一道关卡,还搞出了那么大的动静,大到整个银月城的权力核心都为之侧目!
“一位足足有三米高的银甲骑士?”
厄法斯伯爵双手死死扯着自己浆洗得笔挺的领口,丝绸的布料勒得他皮肤生疼,他却感觉快要窒息。
“开什么玩呢!那个蠢货卫队长是猪吗!他的脑子里装的都是粪便吗!他收我金币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他怎么会招惹到那种东西的!”
他派去打探消息的仆人刚刚连滚带爬地回来,将城门口发生的一切,从卫兵拔剑,再到凯兰出面,一五一十、钜细靡遗地全部复述了一遍。
当“凯兰”这个名字从仆人颤抖的嘴唇里吐出来时,厄法斯伯爵的大脑便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凯兰。
那可是亲手斩下过无数叛乱贵族头颅的“沉默屠夫”,竟然亲自出面,迎接那个乡下的村姑。
一种彻骨的冰冷预感,不再是毒蛇,而是一头来自防线那边的猛兽,一口咬住了他的心脏。
完了。
全完了。
他的计划非但没有成功,反而让他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丑,在银月城真正的权力核心面前,上演了一出拙劣、愚蠢、且罪无可恕的闹剧。
大公的亲卫队长都亲自出动了,这说明什么?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
那位大公对那个哈尔多弗子爵的重视程度,远超他最疯狂的想象。
而他,贿赂城门卫队长,去刁难大公亲自派人迎接的客人……
这件事若是传到那位以铁血和无情着称的大公耳朵里……
厄法斯猛地打了个寒颤,牙齿不受控制地开始上下敲击,发出“咯咯”的轻响。
他再也无法安坐。
整个人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在狭小的空间里烦躁地来回走动,每一步都重重踏在地板上,仿佛要将这廉价的木板踩穿。
不行!
绝不能坐以待毙!
等死是懦夫的行为!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他混乱的思绪。他猛地停住脚步,血红的眼睛转向桌上。
他冲到桌边,一把抓起那枚用于紧急联络的通讯水晶。
冰冷的触感让他因为恐惧而颤抖的手指稍微稳定了一些。
他的手在光滑的水晶表面上笨拙地划动着,因为极度的慌乱,好几次都输错了那串早已烂熟于心的符文序列。
终于,水晶亮了起来。
柔和的光芒从内部散发而出,在半空中投射出一片光幕。
光幕扭曲、汇聚,渐渐浮现出另一位贵族那有些慵懒的面容。
“喂,奥尔顿,是我!出大事了!你得帮我……”
......
与此同时那辆承载着艾米莉亚的马车正在一条宽阔的石板路上行驶。
至于塞雷娅,那过于“娇小”的车厢显然容不下她,只能紧紧跟在马车一侧。
她本人则对周围的一切投以漠然的、审视的目光,像是一头雄狮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而透过厚厚的车窗,艾米莉亚终于有机会仔细观察这座北境的核心之城。
她看着四周风格冷硬的建筑和街道上不断行走着的平民以及他们看向这列被精锐士兵护卫的华贵马车时,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与敬畏。
这一切都让艾米莉亚感到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明明刚刚的她还是一个在城门口被小吏羞辱,随时可能爆发流血冲突的弱势子爵。
而现在……
她成了被无数人瞩目的贵客,坐在这辆本该属于真正大人物的马车里。
在那辆由四匹白马拉乘的华贵马车,穿过层层守卫,最终平稳地停在了一座宏伟的府邸前。
这里就是银月城的权力中心,北境大公的居所——银月堡。
与银月城整体冷硬的风格不同,这座城堡虽然同样由巨大的岩石构成,但在设计上却融入了更多柔和的线条与精致的雕刻,显得庄严而不失优雅。
车门被侍从恭敬地打开。
“子爵大人,我们到了。”
艾米莉亚深吸一口气,在塞雷娅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冬狼堡内部的光线有些昏暗,冰冷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古老的石料和金属的味道。
凯兰走在最前方,他身上的铠甲与地面碰撞,发出规律而沉重的回响,在这寂静的城堡中显得格外清晰。
“子爵大人,大公正在书房等您。”凯兰的声音在长长的走廊里回荡。
他顿了顿,然后转向塞雷娅,微微颔首。
“塞雷娅大人,这边先请您先到客房稍作休息,我们会为您准备好一切。”
塞雷娅没有什么表示而艾米莉亚的心猛地一沉。
要她一个人去见那位传说中的“冬狼”?
她下意识地抓紧了塞雷娅的手,手心已经满是冷汗。
塞雷娅没有说话只是用只戴着厚重手甲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动作很轻,却传来一股令人心安的力量。
艾米莉亚抬起头,对上塞雷娅的超级自闭头。
最后还是松开手,对着塞雷娅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转向凯兰。
“好的,请带路吧。”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镇定。
而凯兰则微微点头似乎似乎是在微不可察的赞许。
他对着另一名护卫示意,那人立刻恭敬地引领着塞雷娅走向另一条岔路。
空旷的走廊里,只剩下艾米莉亚和凯兰两人。
每往前走一步,艾米莉亚都感觉压在心头的重量就增加一分。走廊两侧的墙壁上,挂着巨大的挂毯,上面描绘着北境军队与各种狰狞魔物浴血奋战的场景。
那些画面栩栩如生,充满了血与火的气息,仿佛要从墙上扑面而来。
终于,凯兰在一扇巨大的门扉前停下了脚步。
门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有一只用白银雕刻的、仰天咆哮的狼头。
凯兰对着门扉,恭敬地垂下头。
“大公,哈尔多弗子爵已经到了。”
他的话音落下,那扇沉重的木门,发出一阵低沉的“嘎吱”声,缓缓地,向内打开了一道缝隙。
一束温暖的烛光,从门缝里透了出来,驱散了走廊的昏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