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你的杂烩粥，小心烫。”
将刚出锅的杂烩粥放到男孩面前，男孩嗫嚅了下嘴唇，在程然转身之际，听到了一声似蚊蝇的“谢谢”。
程然笑了笑。“好好吃饭。”
眼前的粥带着诱人的扑鼻香气，直冲男孩大脑神经末梢，积攒的那些情绪，似乎一下子被愉悦取代。
可仅仅片刻，一些画面重新强势闯入他脑海，伸出去拿勺子的手，就那么顿在了半空。
程然又开始在桥面溜达了，没办法啊，冻脚。
临近十二点，不夜城在深冬也逐渐安静下来，来往车辆越发减少，远处的街上更是看不到一个人。
看来今晚就只有一个顾客了。
程然哈了口气，搓着手走回摊位前。
这副身体是真虚，里外里穿了四件，竟然还冻得打哆嗦。
临近摊位，程然发现男孩如一尊雕塑般，一动不动。
盛的一碗杂烩粥还是满满当当，一口没吃。
“你不喜欢喝粥吗？”程然忍不住出声，他还是第一次遇到不吃他做的东西的人。
男孩听到声音，拉回思绪摇摇头。
“那为什么不喝？”程然疑惑。“都要凉掉了，凉了就不好喝了。”
男孩静止一会儿，看得程然有些着急，正要开口再说点什么，男孩才慢悠悠伸出冻得通红的手拿起勺子。
粥碗里的食材和米粒颜色纯正，没有久煮混淆的暗沉，米粒饱满莹润，改刀得恰到好处的海鲜肉眼可见的鲜嫩肥美。
一勺子五颜六色的杂烩粥舀起，鲜甜之气直插肺腑，男孩不自觉闭眼深吸了一口香气。
一瞬间，男孩眼前似看到慵懒的日光下，落冰的水面忽然出现一个裂口，一点点破碎，下沉，清澈的水面漾着涟漪出现。
接着山边的树叶动了，草动了，压塌树枝的雪坠落到了地面。
湿润的空气夹杂草木清润的气息在日光下一点点盛开。
手没有经过大脑的同意，自动送了一口粥到嘴里。
盛开的气息在齿间怒放。
冰雪快速消融，大地迸发绿芽，朽木也重焕生机。
燕子飞了回来，嘴里衔着自然的馈赠。
男孩的手慢不下来了。
动物油的香，米油的香，山珍的香，海鲜的香，层层炸开，又留下一丝丝草药清香收尾。
如春日点燃爱恋，热烈澎湃，却又潦草收场。
绚丽后孤寂的留白，也许尚存情爱风暴后的余温。
不知不觉一碗杂烩粥下肚，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两个并排而坐的人，周遭也从清冷寂寥，变得人声嘈杂。
“老板，你怎么能一声不响抛下我们啊，嗷嗷嗷，孩子只是想吃碗馄饨而已……”
“呃……不好意思哈，今天，不卖馄饨。”程然尴尬陪笑。
他也没想到，摆个摊，会被人追了几十公里，从成南到城西。
“不卖馄饨？”一群食客愣住了，然后边吞咽唾沫边如狼似虎盯着砂锅。“那？这么浓的香气，是什么？”
“杂烩粥。”
“来十……”食客顿了顿，谨慎改口。“老板你还限量不？”
程然看了看越来越多在远处停车，然后飞奔过来的食客，以及直接开到长江大桥上拥堵的车辆。
磕巴了。“限……限吧。”
食客：“……”
呜呜呜，他们能说什么，追了这么远，难道不买碗来尝尝，那不是白跑了。
何况他们相信老板的手艺，也相信锅里飘散出来的香气。
男孩愣住了，神情有些恍惚。
这些人，都是来买老板的杂烩粥的吗？
老板他，原来这么受追捧啊……
原以为老板是跟自己一样的苦命人，结果……只有他是那个笑话而已……
“兄弟，你也太幸运了，这都能碰到程老板，你知道我们白等了多久才知道程老板的位置吗？你这运气，该去买彩票。”刚买到杂烩粥顺带问了摊主姓名的食客羡慕道，不过一口粥入嘴后，他就不羡慕了。
香，太香了。
一口下去暖人心脾，周身都暖融融的，跟馄饨相比……哎呀没法比，各有各的风味。
只要是程老板做的，都好吃。
“是啊小伙子，你真走运，竟然能吃到第一口鲜粥，我怎么没这个运气。”有人喝着粥，一会儿满脸享受，一会儿痛心疾首。
都有点精分了。
“还好我跟我老婆来的快，不然今天可吃不到这一口，太鲜了。”
“呜呜，老公我也太幸福了。虽然生活有很多不如意，但爱人在身边，好吃的在眼前……”
“美，人间很值得！”
各种各样的声音环绕在男孩四周，让他无所适从。
他难受的起身，挤开人群看了眼被包围在中间的程然，他有些苦恼，但眼角眉梢都带着笑。
幸福的笑。
原来，幸福是这么简单的吗？
不辞辛苦穿越半个城市吃到一口美食是幸福，为喜爱食物的人带去温暖也会幸福。
男孩沉默转身，远离了人群。
程然忙得飞起。
压根不知道会有这么多食客，他只熬了一锅粥，第二锅粥现在才开始熬，并没有注意到离开的男孩。
男孩顺着人行道继续往前走，背后是人群的鲜活，前路是无人的凄清。
对，这才是属于他的路。
只能由他一人走的路。
“你哭了吗？”
视线再度模糊时，耳边传来一道轻柔的询问。
“我没……”男孩摇头，赶忙擦了擦脸想解释。
“我也哭了。”那道声音说着，带着笑意。“第一次尝到老板做的馄饨，好吃到哭了，比我奶奶做得还好吃。”
“馄饨……？”男孩睁着朦胧的泪眼，看向两三步远的距离，一个女孩仰起的脸。
女孩说。“是啊，老板之前在城中村卖馄饨……”
关于老板的故事很短，女孩几句话就概述完，可她形容馄饨的美味却长篇大论。
就好像，那是她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就像他刚刚吃到的杂烩粥一样。
“我觉得我现在好幸福。”罗曼扭头看向男孩。
“幸福……吗？”男孩今天不知道第几次听到这个与他完全无交集的词，表情有些茫然。
“对啊，人活着只要吃苦，就会有吃不完的苦。但我们为什么非盯着那些苦呢？”
“只要我活着，总能在不经意间，像吃到馄饨，遇到更好的人，感受到生命的甜。”罗曼眼中一闪而逝与男孩眼中相同的孤寂，而后快速被喜悦取代。
“那些微小幸福就不是幸福了吗？我不需要最有钱，也不需要全世界爱我，我有属于我的幸福。哪怕它在别人眼里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