蛛魔巢穴内,死寂无声。
那股被强行拖入精神囚笼又挣脱的撕裂感,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依旧残留在楚泽的四肢百骸。
他喉头涌上一股腥甜,被他强行咽下。那不是单纯的伤,更像是一种灵魂层面的擦伤,留下了屈辱的痕迹。
他被玩弄了。
从踏入这座城市开始,他就掉进了一张由数个猎人共同编织的大网。巴洛克、绯红贵族,甚至那个已经化为飞灰的疫病商人,他们都高踞于看台之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在这片血腥的沙地上,如何挣扎,如何流血。
这种感觉,让他那颗刚刚加冕的暴君之心,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厌恶。
“影。”
楚泽开口,声音沙哑。
影的身形如同鬼魅,从角落的阴影中浮现,无声地站在他的面前。
“传我命令,”楚泽转过身,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所有被欺骗的愤怒都已沉淀,只剩下一种冰冷到极致的决绝,“通知吉格斯,计划改变。”
“我们不走了。”楚泽走到巢穴那由蛛丝和骸骨构成的窗前,看着窗外那永恒的暗红色天穹,“既然他们把朕当成了猎物,那朕,就把这座城市,变成朕的猎场!”
“告诉吉格斯,停止收购一切材料。将我们所有的灵魂结晶,全部换成熔火之城里最不值钱,但流通最广的东西——黑铁币。”
影的眼中,闪过一丝困惑。黑铁币?那种连劣魔都嫌弃的劣质货币?
“然后,让他用这些黑铁币,去雇佣全城所有能雇佣的拾荒者、小鬼、流浪的佣兵……所有底层的渣滓。”
楚泽的嘴角,勾起一个森然的弧度。
“让他们去散播一个消息。”
“就说,屠灭者巴洛克,在角斗场上发现的那个神秘暴君,其真实身份,是阿克蒙德大人的死敌——欺诈者基尔加丹,派来窃取魔能熔炉核心机密的间谍!”
“而那两件所谓的祭品,镇魂石与初代考官骸骨,根本不是用来献祭的,而是启动某种仪式的钥匙,那仪式足以污染整个魔能熔炉,让阿克蒙德大人的降临计划,彻底破产!”
影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瞬间明白了君主这步棋的狠毒。
这是一个足以让扎拉蒙和巴洛克,这两位阿克蒙德麾下最重要的大将,瞬间产生致命裂痕的剧毒谣言!
扎拉蒙负责技术与仪式,生性多疑;巴洛克负责武力与防卫,鲁莽而贪婪。这个谣言,完美地利用了他们各自的性格弱点。
扎拉蒙会怀疑巴洛克为何不第一时间上报这个间谍,反而将其奉为座上宾。而巴洛克,则会因为这个间谍身上可能存在的、来自另一位深渊领主的秘密,而更加不可能将他交出去。
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疯狂地生根发芽。
“做完这一切,让吉格斯立刻离开黑石区,在城外等我们。”楚泽的指令清晰而冷酷,“这里很快会变成一个是非之地。”
“那你呢?陛下?”影终于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我?”
楚泽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种赌徒在押上所有筹码前的疯狂。
“我要去赴一场晚宴。”
“巴洛克不是想看戏吗?朕亲自去他的血肉宫殿,坐在他的对面,陪他一起看。”
影没有再多言。他对着楚泽,深深地行了一礼,然后整个人,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巢穴的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
黑煤渣集市,一处由废弃炼金管道改造而成的地下酒馆内。
吉格斯正唾沫横飞地,跟一个长着八条腿的蜘蛛商人,为了几块稀有矿石的价钱,吵得面红耳-赤。
突然,他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他不耐烦地回头,正想开骂,却看到了一张平平无奇,没有任何特点的脸。
是影。
影没有说话,只是将楚泽的指令,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懂的暗语,快速地复述了一遍。
吉格斯脸上的市侩与精明,在听完之后,瞬间凝固了。
他那双绿豆般的小眼睛,先是瞪得滚圆,充满了不敢置信。随即,那份震惊,迅速被一种商人嗅到天大商机时的狂喜与兴奋所取代。
“我的天……陛下他……他这是要……”
吉格斯激动得浑身发抖,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无数的灵魂结晶,正在向他招手。
他二话不说,立刻扔下那个还在喋喋不休的蜘蛛商人,像一只打了鸡血的猴子,冲进了集市最混乱的区域。
一场由金钱主导的风暴,开始在熔火之城的底层,悄然酝酿。
……
日落时分,血肉宫殿。
当楚泽再次踏入这座由血肉与骸骨构成的恐怖宫殿时,迎接他的,不再是冰冷的卫兵和充满了恶意的考验。
而是一条铺着由无数哀嚎灵魂织成的地毯,两旁站满了身材妖娆、手捧佳酿的魅魔侍从的华丽长廊。
屠灭者巴洛克,依旧高踞于他那巨大的骸骨王座之上。
但这一次,他的身旁,多了一张由同样材质打造,但尺寸要小上许多的客座。
“我尊贵的客人,欢迎你的到来。”
巴洛克举起手中的头骨酒杯,对着楚泽,发出了洪钟般的笑声。
楚泽的脸上,看不到丝毫的受宠若惊。他只是平静地走到那张客座前,从容落座,仿佛他本就该坐在这里。
“巴洛克大人,您比我想象的,要更有……品味一些。”楚泽端起桌上一杯由魅魔奉上的,散发着奇异香气的猩红液体,轻轻晃了晃,语气平淡。
“哈哈哈哈!喜欢吗?这可是用一百个精灵族处女的鲜血,混合了深渊魔蝶的磷粉,发酵了整整一百年才酿成的猩红之泪!寻常的恶魔领主,连闻一闻的资格都没有!”巴洛克得意地炫耀着。
楚泽将酒杯凑到唇边,却没有喝,只是淡淡地说道:“酒是好酒,只可惜,似乎少了一点助兴的节目。”
“哦?”巴洛克那双燃烧着熔岩的眼眸,微微一眯,“我尊贵的客人,你想要什么样的节目?”
“一场赌局。”
楚泽放下酒杯,直接切入了主题。
“我听说,扎拉蒙大人最近得到了一件有趣的藏品。一件来自上一个纪元的石头。”
巴洛克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了。
大厅内的气氛,陡然变得有些压抑。
“看来我的客人,消息很灵通啊。”巴洛克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
“我对那块石头,也很感兴趣。”楚泽的目光,平静地与巴洛克对视,没有丝毫的退让。
“但我也知道,扎拉蒙那个老家伙,视那东西为禁脔,绝不会轻易示人。而另一位对它感兴趣的客人,又藏头露尾,不愿现身。”
楚泽的嘴角,勾起一个充满了魔性的弧度。
“所以,我想和大人您,玩一个更有趣的游戏。”
“游戏?”巴洛克眼中的兴趣,再次被勾了起来。
“没错。”楚泽缓缓说道,“我们来打个赌。”
“就赌三天之内,我能让扎拉蒙,心甘情愿地,将那块石头,连同那具骸骨,一同献给您。”
话音落下,整个大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巴洛克那双燃烧着熔岩的眼眸,死死地盯着楚泽,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看穿。
让扎拉蒙主动献出宝物?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那个老术士的贪婪和谨慎,在整个熔火之城都是出了名的。
“你凭什么?”巴洛克的声音,充满了怀疑。
“就凭我,是他现在最想得到,也最想毁灭的东西。”楚泽的回答,自信而又狂妄。
他将身体微微前倾,用一种极具蛊惑力的声音,压低了声音。
“大人,您想啊,一个被全城通缉的间谍,突然出现在了魔能熔炉,还引发了巨大的混乱。扎拉蒙会怎么想?他会认为这是您在试探他,甚至是在挑衅他!”
“而我,会让他相信,我之所以能做到这一切,是因为我背后,有另一位深渊领主的支持。”
“到那时,为了向阿克蒙德大人证明自己的忠诚,也为了彻底撇清与我的关系,他会怎么做?”
楚泽的眼中,闪烁着棋手落子前的精光。
“他只有一个选择——将那两件烫手的山芋,连同我这个巨大的麻烦,一同打包,献给您这位熔火之城武力最强的领主。让您来处理,让您来背这个锅。”
这番话,如同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巴洛克心中那扇充满了猜忌与贪婪的大门。
他看着眼前这个侃侃而谈,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男人,心中的杀意,早已被一种更加强烈的占有欲所取代。
许久,他那张充满了暴虐的脸上,再次绽放出震耳欲聋的狂笑。
“哈哈哈哈!好!好一个疯狂的赌局!”
“我屠灭者巴洛克,纵横深渊数千年,还从未见过像你这么有趣的灵魂!”
他猛地从王座上站起,庞大的身躯,投下山岳般的阴影。
“这个赌局,我接了!”
“我给你三天时间!如果你真能做到,我不但帮你扫平敌人,我甚至可以考虑,将你引荐给伟大的阿克蒙德大人!”
“但如果你做不到……”巴洛克的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血光,“我保证,你的灵魂,会成为我酒杯里,最痛苦的那一滴装饰。”
“一言为定。”
楚泽缓缓起身,端起桌上那杯猩红之泪,对着王座上的巴洛克,遥遥一敬。
然后,一饮而尽。
酒液入喉,辛辣如火,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的甘甜。
一场由楚泽亲手设下的,赌上了自己性命,也赌上了熔火之城未来格局的惊天豪赌,在这一刻,正式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