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复神色坦然,开口道:“我等心中自有定数。但凡罪证确凿之辈,必当依律处置;其家眷若未涉足恶行,只需退还非法所得,便可保全身家。我梁山众人虽以武力立身,却也深知法度,明晓事理,断不会滥杀无辜。”
赵明诚在旁听闻,心中疑虑渐消,望向赵复,拱手说道:“赵寨主有此等胸襟,实乃青州百姓之福分。只是……朝廷对此事又将做何反应?梁山此番举动,无异于与朝廷公然为敌啊。”
赵复眼中陡然闪过一抹锐利之光,沉声道:“朝廷若能真心为百姓做主,我等又怎会落草为寇?我等在梁山聚义,并非为求自身荣华富贵,实是为了无数如我等一般,被那贪官污吏逼得走投无路,不得不上山落草之人。如今朝廷昏暗无光,奸臣当道弄权,视百姓如草芥蝼蚁,我等若不奋起反抗,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天下苍生流离失所,饱受苦难不成?”
李清照听闻此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沉吟片刻后,缓缓说道:“朝堂之上虽有诸多不堪之处,但若一味凭借武力对抗,只怕战火绵延不息,最终受苦受难的仍是黎民百姓。寨主可曾想过,这天下并非只有推翻朝廷这一条路可走?”她语气轻柔,却似带着一股穿透人心的劲道,目光之中既有对苍生的悲悯怜惜,亦藏着对未来的忧虑思索。
萧嘉穗听闻,放下手中茶盏,接口道:“易安居士所言极是。我等聚义梁山,所求不过是让百姓能够安居乐业,若能以温和之法拨乱反正,谁又甘愿见到刀兵相向,生灵涂炭?只是如今朝廷积弊已久,根深蒂固,贪官污吏盘根错节,寻常手段怕是难以撼动其分毫。”
赵复亦点头称是:“先生所言甚是有理。我等并非好勇斗狠、嗜杀成性之人,实是这世道逼迫,让人不得不拿起刀枪自卫。若朝廷能够广开言路,任用贤能之才,严惩贪腐之辈,我梁山数万弟兄,又何必占山为王,落得个草寇之名?”
赵明诚在一旁静静听着三人对话,眉头渐渐舒展,伸手拿起案上一卷拓片,缓缓说道:“二位有所不知,我夫妇二人整理金石之时,曾阅览前朝兴衰之记载。但凡天下大乱之际,皆因上下欺瞒蒙蔽,致使民不聊生。如今虽有奸臣在朝,扰乱朝纲,但终有明辨忠奸之日。二位若真心为天下苍生计,还需从长计议,切莫因一时之快,让青州再生祸端,百姓重陷水火。”
对于赵明诚这一番话,赵复并不觉意外。这年头,大多数人皆是这般想法,总道这天下之所以如此混乱,皆是因奸臣蒙蔽圣听所致,即认定皇帝是圣明的,一切过错皆在奸臣。只要除却奸臣,这天下便可得太平。此乃千百年儒家思想教化之下的普遍认知,赵明诚夫妇饱读诗书,自然也未能免俗。
“赵先生所言,亦是世人常见之念想,只是这‘奸臣蒙蔽圣听’之说,终究是将祸端归咎于一隅,却未曾深究这病根之所在。”赵复目光落在窗外那株历经风霜雨雪,却依旧傲然挺立的青松之上,“再圣明的天子,也会有倦怠疏懒之时;再清明的朝堂,也难免会有宵小之徒钻营其间。若仅仅将希望寄托于君王的圣明与奸臣的倒台,那这天下的治乱便如同无源之水、无本之木,难以长久。今日扳倒一个蔡京,明日或许又会冒出一个张京、李京之流,根源若不除尽,祸乱便会如韭菜般,割而复生。我梁山聚义,所求并非一时的快意恩仇,而是要从这腐朽不堪的根须入手,为天下苍生寻觅一条真正能够长治久安的出路。”他语气沉稳有力,目光坚定如磐,仿佛已将这天下的沉疴痼疾看得通透明白。
李清照听闻,手中的茶壶微微一顿,抬眸看向赵复,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之色。她原以为这梁山寨主不过是个爱好舞文弄墨的草寇,却不曾想竟有如此深刻独到的见地。“赵寨主此言,倒是让妾身刮目相看。只是这天下的病根,又岂是轻易能够拔除的?千百年来,王朝更迭不断,兴衰往复循环,仿佛早已是命中定数。”
“定数?”赵复嘴角勾起一抹冷峭讥讽的弧度,目光扫过案几上泛黄陈旧的古籍,声音里带着几分激昂慷慨,“易安居士饱读史书,当知夏桀商纣之时,亦有人高呼‘天命难违’,可最终又如何?周武王手持白旄,指挥诸侯,八百诸侯不期而会于孟津,那所谓的‘定数’,不也在牧野之战的激昂号角声中,灰飞烟灭,化为乌有?天下之事,从来不是‘定数’所能左右,实乃民心向背所决定!若君王能够体恤万民,官吏能够清正廉明,又有谁甘愿提着脑袋上梁山落草为寇?若这世道当真如金石碑刻般不可更改,那仓颉造字、大禹治水,岂不都成了徒劳无功之举?我赵复偏就不信这‘定数’二字。古往今来,这史书上的种种事迹,哪一桩不是由人书写而成?商汤放逐夏桀、武王讨伐商纣,是逆了‘天命’的所谓定数;陈涉吴广揭竿而起,是破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所谓定数。就连这金石之上的文字,最初也不过是先民结绳记事的延续演变,若都信了这‘定数’,何来今日华夏之辉煌传承?!”
夫妇两人皆是被赵复这一番惊世骇俗、大逆不道的言论所震慑,赵明诚手中的茶盏险些脱手落地,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如纸,看向赵复,嘴唇嗫嚅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被这石破天惊的话语堵在了喉头,半晌说不出话来。李清照的目光却愈发深邃幽远,她凝视着赵复,着实没想到这位草寇所言竟比自己还要大胆狂妄。
萧嘉穗见气氛陡然变得凝重压抑,连忙打圆场道:“易安居士、赵先生莫要怪罪,我家寨主性情直爽坦率,心中所想便直言道出,并无半分不敬之意。只是谈及天下苍生之疾苦,难免情难自禁,言辞过激。其实我等聚义梁山,所求不过是让百姓能过上安稳太平的日子,不必再受苛政酷刑之苦罢了。”说罢,他向赵复递了个眼色,示意他收敛些锋芒,莫要再如此口无遮拦。
赵复也察觉到自己方才言辞过于激烈,便端起茶盏,轻轻呷了一口,缓和了语气说道:“是赵某失言了。只是这世道不公,百姓受苦受难,我心中实在难以平息愤慨。二位皆是饱学之士,想必也能理解我这份心意。”
赵明诚这才缓过神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寨主忧国忧民之心,我夫妇二人自然明白。只是这天下大事,非一人一力所能轻易扭转,还需从长计议,徐徐图之才是。”
李清照却轻轻放下茶盏,目光平静如水地看着赵复道:“赵寨主所言,妾身虽不能全然信服,但也愿拭目以待。若当真有那一天,也不知会是何等一番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