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御花园,已有几分凉意。午后阳光透过渐疏的枝叶,洒下斑驳光影。
已过了正午太阳最烈的时候,素弦和拂冬记着太医的嘱托,阳光和缓些时,便会扶着自家主子到宫中走一走,今日便走到了御花园。
“小主,此处离内务府不远,奴才顺道去将我们宫里的月例银子领了吧?”拂冬似乎是突然想到。
“你去吧,素弦陪着我回去便好。”他语气很轻,“不必着急,一定要清点清楚再回。”
“奴才知道的。”
阿玖微微颔首,在素弦的搀扶下,慢慢走在鹅卵石小径上。
“素弦,桂花是不是开了?”
“是呢,才刚结苞,再过些时日就该香满园了。”素弦应道,“今年开得好像比去年晚些。”
“花开花落自有其定数……”
他轻声说着,似在叹花,又似在叹这宫中人事。陛下身边,有了很多很多人……自己不过是其中最不起眼、最无用的那个。
“小主……”素弦正想说些什么,目光却瞥见不远处凉亭中坐着的人影,“小主,亭中似是陈承卿。”
阿玖脚步微顿,他记得陈清策谋略过人、一直在陛下身边出谋划策,想来,陛下一定很在意他吧。
凉亭中的陈清策早已看见他们,起身走了过来,拱手道,“谌璋侍安好。”
“见过陈承卿。”
陈清策素来畏寒,已经觉得近来的天气有些冷了,长衫外还罩着一件墨色绣银竹叶纹斗篷,注意到眼前人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月白上杉,忍不住关切了一句,“秋日风凉,谌璋侍衣着单薄,莫要受寒了。”
素弦听后,惊呼一声,“哎呀,小主的披风方才落在方才的水榭边上了,奴才这就去取。”说着对陈清策行了一礼,“劳陈承卿稍照看我家公子片刻。”
陈清策微微颔首,文竹也回了一礼。
只是陈清策和阿玖原就不算熟稔,此时相对而立,却也是没什么可以聊的,只是相顾无言。
忽然一阵秋风吹过,阿玖腰间的香囊绳结松动,掉落在地。
他听到响声,下意识地蹲下身摸索着掉在地上的香囊,好不容易碰到了那香囊,手指却无力抓握,手腕也没力气,试了几次都无法拾起那小小的香囊。
陈清策见他如此,不免想到自身拘囿……
他起初没有上前,怕阿玖觉得是自己看轻了他,但此刻却还是主动上前一步,将香囊拾起,“我来吧。”
是一个绣着缠枝莲纹的精致香囊,里面放着旧年收集的梅花花瓣,闻着有淡淡的梅香。
“多谢陈承卿。”阿玖微微苦笑,“让您见笑了,我这双手……如今连这么个小物件都拿不住。”
陈清策没有多言,只温和道:“不必客气。”他注意到阿玖无法自己系回香囊,便自然地伸手,“我帮你系上吧。”
若是以前,他自然觉得这是怜悯、是施舍,但如今,已经认命了。
陈清策小心地将香囊系回阿玖腰间,动作轻柔得体。
却是在靠近时,注意到他不自觉地偏着头,避开直射眼帘的光线。
即便是隔着一层薄纱,被太阳的光线照得略久些,阿玖也不免会觉得眼睛胀痛。
“谌璋侍似乎不适?”陈清策的声音依旧平和,“此处日头尚烈,若不嫌弃,可愿移步至静心阁稍作休息?离此不远,且阁中光线柔和,或许能让眼睛舒服些,我过会儿会让人到棠棣苑知会,璋侍不必担心。”
阿玖闻言略一迟疑,终是轻轻点头:“那便叨扰陈承卿了。”
“请随我来。”陈清策在前引着路,文竹则在旁虚扶着阿玖,细致地提醒着脚下的台阶与转弯。
静心阁如其名,布置清雅幽静。窗棂上挂着细竹帘,滤去了刺目的阳光,只留下柔和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与书卷气息。
阿玖在临窗的地方坐下,眼睛的胀痛确实缓和了几分,他低声向陈清策道谢,耳尖却微微一动,“陈承卿,那边……是有一张琴吗?”
陈清策顺着他“望”去的方向看去,靠墙的案几上,确有一张蒙着细布的七弦琴。
“是,”他有些意外阿玖在目盲且隔着一段距离的情况下竟能察觉,“是家母旧物。只是……我已许久未弹了。”
这张琴在陈家被抄家时便被充公,后来几经辗转,才又回到他手中,母亲授他琴技时,他还年少不知事,留着这张琴,只不过是为了心中有所慰藉。
阿玖的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是怀念的神情。“琴身是桐木,岳山是紫檀,丝弦保养得极好,虽有细布相隔,但其形其韵,依稀可辨。”
他轻声道,仿佛在自言自语,“是张好琴。”
陈清策心中微讶。他早知道阿玖曾是名动丹枫的乐伶,尤擅琴艺,却没想到他目盲之后,仅凭些许残留的气息和微弱的形韵感应,便能判断得如此精准。
“谌璋侍好耳力。”陈清策压下心绪,却不免有些为他惋惜。
能将乐理习至如此境地,却又不得不荒废,于心境该是极大的折磨。
“不过是昔年听惯了,如今……”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只是微微摇了下头。
他再没开口,不知该说些什么,也没什么可说的,他如今每日过得莫说多彩,甚至连寻常也算不上。
“我前些日子从孙柔侍那里得了些香粉,扑在身上有安神之效,谌璋侍可要试试看?”陈清策察觉他心里的惆怅,忙换了个话题。
“陈承卿有心了,不过我对香粉无甚兴趣,不必劳烦了。”
大约一炷香后,素弦取回了披风,同来静心阁寻阿玖的暖玉一块儿到了,素弦仔细将披风为他系上。
阿玖起身告辞:“多谢陈承卿款待,臣侍先告辞了。”
陈清策亦起身:“此处离御花园不远,璋侍若得空,可常来静心阁小坐。此处平日少有人来,还算清静。”
“好。”阿玖微微颔首,在素弦的搀扶下,慢慢走出了静心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