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阁—
药香与书卷气在殿内交织、充斥着,虽然陈清策如今已为正三品承卿,但是宫内却仍如从前一样素净淡雅。
陈清策背上被滚水烫伤的地方留下了一片看起来十分狰狞的腥红的疤痕,文竹正在替他涂抹淡化疤痕的药膏。
“主子放心,此物是陛下御赐,对淡化疤痕最是有效,奴才每日坚持替您涂抹,保证一点疤都不会留。”他动作很是小心地将冰凉的药膏轻轻地涂着。
陈清策眉眼间虽然仍带着些许重伤刚愈的倦色,但是精神尚可,已经能够每日坐在案前看上些书卷。
阁门被轻轻叩响,锦佩引着一人进来。来人一身华贵锦袍,腰间玉佩叮当,正是才子南宫珏。他手中提着一个精巧的檀木提盒,脸上带着几分得意又新奇的笑容。
“陈侍君,哦,不对,如今该称您为承卿大人了。”南宫珏笑嘻嘻地行了个不甚标准的礼,“恭喜晋位,我带了点新鲜玩意儿来给你解闷儿。”
陈清策放下书卷,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南宫才子客气了。快请坐。文竹,看茶。”
他忙让文竹停了手中的动作,拢了拢自己的衣袍。
南宫珏也不客气,将提盒放在榻边的小几上,自顾自地打开。一股清冽幽远、复杂而馥郁的香气瞬间在室内弥漫开来,甚至暂时压过了原本的药味。
这香气层次分明,初闻时是淡淡的柑橘芳香,细嗅还混着些茉莉的清新,末了是让觉得安定的檀香。
“喏,瞧瞧!”南宫珏献宝似的从盒中取出几个小巧玲珑的琉璃瓶,瓶身剔透,内里盛着或无色或浅粉、淡紫的液体。“我新制的,唤作‘香水’!比熏香方便,滴几滴在手腕、耳后,香气能萦绕许久。这瓶‘空谷幽兰’最是清雅,我觉得最衬你。”他将一瓶无色的递给陈清策。
陈清策接过冰凉的琉璃瓶,拔开精致的小塞,凑近鼻尖轻嗅。那香气果然精妙,比他闻过的任何香料都更纯粹、更富有变化。
“果然新奇雅致。”他一直觉得南宫珏的思维变幻,很不像一个后宫中的男子,“才子雅思,只怕这香水又要风靡凤伶了。”
南宫珏则摇摇头,如今肥皂生意刚稳定下来,他还不急着批量生产香水。
“不过是些解闷的玩意儿,想着你养伤乏味,特带来给你玩玩的。”南宫珏笑了笑,“本也打算送些给凤君的,让他在陛下面前给我说点好话,可那些宫人非说什么凤君产后体虚,我连他的面也没见到。”
陈清策啜了口温热的参茶,温声解释道,“凤君此番得女十分不易,足足生产了两日,下手的人仔细些才是应当的。”
“是了是了。”南宫珏晃了晃脑袋,有些不耐烦,转头又对着陈清策道,“所以我来找你了呀,我知道陈侍君就算在病中,也从不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眉头微挑,又道,“当然,这次商队南下带回不少新鲜物件儿,还带回些新奇见闻,我特意来说给你听。”
陈清策知道南宫珏地商队盘根交错,并非只在凤伶,抬了抬眼眸,示意他继续说。
“这次商队南下,路过了许多地方,又到了西南方的桑南国,听商队管事说,他们女王明青璃手段了得,这几年经济上行……也就是发展得蛮好的。”
陈清策眸光微动:“桑南……明青璃?”这个名字他似乎在翻阅某些关于西南诸国的卷宗时见过,但印象不深。
他依稀记得年少时听说凤伶与桑南曾经开通互市,后来桑南国内动荡、内忧外患,此后诸年与凤伶也就没什么来往了。
“是啊!”南宫珏点头,“我那管事是个机灵的,回来时还带了一幅据说是在桑南王都偷偷临摹的女王画像,说是画工还不错,让我瞧瞧异国风情。”他边说边从提盒底层取出一个卷轴。
画卷徐徐展开。画上是一位身着南诏传统华服的女子,立于高台之上,背景是巍峨的宫殿,年纪约莫四十来岁,五官深邃,鼻梁高挺,下颌线条清晰而优美。
“南宫才子给我看这个干什么?”陈清策的目光落在画像上,语气有些不解。
“也不知怎的,我看完这画像,总觉得像是在宫中哪里见过……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南宫珏不解地挠了挠头,抬眼看向陈清策。
陈清策听完这话,心头猛地一跳 一股强烈的熟悉感毫无征兆地袭来。
鼻梁、唇瓣……分明和棠棣苑那位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只是不可能,他知阿玖生在丹枫城,没有父母依靠,自幼长在乐坊,又怎么会和桑南的女王扯上关系?
陈清策握着茶杯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尖微微泛白。他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仿佛只是随意欣赏,轻轻咳嗽了两声,掩饰住内心的震动。
“咳咳……果然气度不凡,只是我倒不觉得熟悉。”他声音平稳,听不出异样,“只是这画风粗犷,想必与真人也有差距。商队管事可曾打听到这位女王有何轶事?比如……子嗣?”
南宫珏没察觉到陈清策的异样,只当他是因初次听说这位南诏女王而好奇,便道:“轶事倒没听说多少,只知她手段强硬得很。子嗣嘛……似乎有一个儿子,是与早年便去世的贵卿生的,听我手下的人说……那位皇子懦弱无能,为人纨绔,没用的很。”
“竟是如此……”陈清策心底的疑惑消散了几分,表示自己并没什么想问的了。果然只是巧合而已。
南宫珏也不在意,收起画像,又兴致勃勃地聊起了商队此番的其他见闻。
—镜宸宫—
沈复已能由人扶着坐起来,只是脸色依旧不太好。族中的事,他有所耳闻,只是沈瑶还连连往宫里递家书,仿佛自己才是受了天大委屈的人,让人心烦的很。
好在怜舟沅宁心中并未因此生出嫌隙,几乎每日下朝之后都到宫中探望他和昭儿。
襁褓中的婴儿格外懂事,哭的次数不多,也不折腾人。此刻刚被喂饱,正睡得香甜,粉嫩的小脸在暖光下像一枚饱满的蜜桃,稀疏柔软的胎发贴在额际,偶尔在睡梦中咂咂小嘴。
怜舟沅宁褪去了朝堂上那身威严的玄色龙袍,只着一件家常的月白软缎常服,侧身坐在床沿。她微微侧身,逗弄着静檀怀中的小丫头。
“益远,”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这几日身子都好多了吧?”
想起沈复生产的那两日,她还是害怕的紧。
沈复轻轻点点头,目光未曾离开怀中的女儿。“好多了…陛下不必忧心。”
他试探性地问了一句,“阿瑶……她是不是又给陛下添麻烦了?”
怜舟沅宁的指尖顺着他的鬓角滑下,落在他微凉的脸颊上,带着安抚的温度,“你不必担心,朕能应付。你呀,好好养好身子,便是头等要紧的大事。”
她的视线终于完全落回女儿身上,带着笑意道,“父君的身体最重要,是不是呀,昭儿?”
明昭似乎有所感应,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扭了扭小脑袋,嘴角微微上扬。
昭昭如日月,他们的昭儿,乖巧、会笑,怜舟沅宁便觉得朝中的事都算不上烦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