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巷的刺杀,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巨石,涟漪迅速扩散至皇宫大内。
翌日清晨,天色未明,梁府门前已停了一辆宫中规格的马车。来的不是普通内侍,而是皇帝身边的心腹大太监王德全。
“梁司主,陛下口谕,宣您即刻入宫。”王德全面色凝重,声音压得极低,“三殿下...天刚亮就跪在乾元殿外了。”
梁岁岁早已料到此事不会轻易了结。她今日特意换了一身青鸾司主的正式服制——玄色锦袍,袖口与衣襟以银线绣着展翅青鸾,腰间束着玉带,长发以一枚简单的青玉冠束起,少了几分平日的明艳,多了几分肃杀与威严。
她神色平静,对王德全微微颔首:“有劳王公公,我这便随您入宫。”
马车一路疾行,畅通无阻地驶入宫门,直至乾元殿外的汉白玉广场。
果然,只见三皇子皇甫珏身着亲王常服,正跪在冰冷的石板上,身形挺直,面色沉痛。不少等候上朝的官员远远看着,窃窃私语,气氛凝重。
梁岁岁的马车停下,她缓步下车,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她无视那些探究、惊疑、幸灾乐祸的视线,径直走向殿门。
“梁司主!”皇甫珏看到她,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声音沙哑带着愤懑,“你来得正好!本王正要向父皇禀明,昨夜有宵小冒充我府中侍卫行刺朝廷命官,意图嫁祸本王,离间天家与重臣!此等恶行,绝不能轻饶!”
他先发制人,直接将刺杀定性为“嫁祸”。
梁岁岁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清冷如冰:“哦?三殿下消息倒是灵通。臣女遇袭之事,尚未禀报陛下,殿下便已了然于胸,甚至连刺客是‘冒充’殿下府中侍卫都一清二楚。”
她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
皇甫珏脸色一变,急忙道:“本王也是刚刚得知!此事...”
“够了!”乾元殿内传来皇帝皇甫明璋隐含怒意的声音,“都给朕滚进来!”
殿内,皇帝端坐龙椅,面色阴沉。太子皇甫琛、睿王皇甫凛以及几位重臣皆已在列,显然正在商议要事,被外面的动静打断了。
梁岁岁与皇甫珏一前一后步入殿中。
“儿臣(臣女)参见父皇(陛下)。”
皇帝目光如电,先落在皇甫珏身上:“老三,你方才在外面嚷嚷什么?嫁祸?离间?说清楚!”
皇甫珏噗通一声再次跪下,悲声道:“父皇明鉴!昨夜有歹人蓄意行刺梁司主,竟胆大包天,使用刻有儿臣府邸标记的兵刃和令牌,这分明是有人欲借刀杀人,陷儿臣于不义!儿臣对父皇忠心耿耿,对朝廷更是鞠躬尽瘁,岂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请父皇为儿臣做主,严查幕后真凶!”他言辞恳切,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皇帝不置可否,目光转向梁岁岁:“岁岁,你来说。昨夜究竟怎么回事?”
梁岁岁躬身一礼,声音清晰平稳:“回陛下,昨夜臣女议事归来,途经梧桐巷,遭遇二十余名黑衣蒙面人伏击。对方使用军中制式弩箭,刀淬剧毒,配合默契,训练有素,并非普通匪类。幸得青鸾司护卫拼死抵抗,以及赵横、钱坚两位教习及时援手,方将来敌尽数歼灭,擒获三名活口,并缴获兵刃、令牌等物证若干。”
她陈述客观,不带丝毫个人情绪,却将遇袭的凶险与对方的专业素养点得明明白白。
“物证何在?”皇帝沉声道。
王德全立刻将赵横连夜送进宫的证据呈上——那枚玄铁令牌,几柄淬毒短刃,以及弩箭残骸。
皇帝拿起那枚令牌,指尖摩挲着那个“珏”字,眼神晦暗不明。殿内气氛几乎凝固。
皇甫珏急忙辩解:“父皇!这令牌定然是伪造的!有人处心积虑要构陷儿臣!”
“构陷?”一直沉默的睿王皇甫凛忽然开口,声音冷冽,“三皇兄,据我所知,你府中侍卫所用的玄铁令牌,乃兵部特制,内嵌独特金丝纹路,极难仿造。这枚令牌,无论是材质、重量还是金丝纹路,都与兵部存档一般无二。莫非兵部也有人参与了构陷?”
皇甫珏一时语塞,额头渗出细密汗珠。
太子皇甫琛见状,温声开口:“三弟或许是御下不严,被小人钻了空子。毕竟,三弟与梁司主并无私怨,何至于此?”他这话看似为皇甫珏开脱,实则将“御下不严”的罪名坐实了几分。
梁岁岁适时开口,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凝重:“陛下,臣女执掌青鸾司,专司监察不法,近日正在追查西夜暗桩与朝中某些人的牵连。或许……是臣女查到了什么,碍了某些人的眼,才招致这杀身之祸。只是没想到,对方竟如此胆大妄为,不惜动用此等手段。”
她这话,轻飘飘地将刺杀事件引向了“灭口”与“阻挠办案”,性质瞬间变得更加严重。
皇帝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他盯着皇甫珏,声音冰寒:“老三,你还有何话说?”
皇甫珏伏在地上,身体微微颤抖:“父皇,儿臣……儿臣实在不知啊!定是府中出了内鬼,或是……或是有人买通了儿臣身边的人!求父皇给儿臣时间,儿臣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他知道,此刻绝不能认下主使之罪,否则万劫不复。唯有将事情推到“手下人自作主张”或“被人利用”上,才有一线生机。
皇帝沉默良久,目光在皇甫珏、梁岁岁以及太子、睿王等人脸上扫过,帝王心术在这一刻运转到了极致。
最终,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三皇子皇甫珏,御下不严,致使府中令牌外流,险酿大祸,罚俸一年,禁足府中三月,静思己过!其府中一应侍卫,交由大理寺彻查!”
“梁岁岁受惊了。此次擒获刺客有功,赏东海明珠一斛,云锦十匹。青鸾司护卫奋勇护主,各有封赏。此事,交由睿王协同大理寺继续追查,务必揪出幕后黑手!”
“退下吧!”
这处置,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实则重重拿起,轻轻放下。既保全了皇家颜面,也安抚了梁岁岁,更将后续调查权交给了与梁岁岁关系密切的睿王。
“儿臣(臣女)领旨,谢恩!”皇甫珏如蒙大赦,冷汗已浸透重衣。
梁岁岁面色平静,叩首谢恩。她深知,皇帝此刻还不会轻易动摇一个成年皇子的根基,尤其是手握一定势力的三皇子。但经此一事,父子间的裂痕已生,皇甫珏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必然一落千丈。
这就够了。
她起身,与睿王皇甫凛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这场御前风波暂告段落,但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