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协议”启动的瞬间,时间失去了意义,空间扭曲了形态。
在“信标”舱内,黄凌感觉自己不再是一个拥有血肉之躯的个体,而是化作了一道纯粹的意识流,被强行塞进了一条由狂暴能量构成的、连接着三个遥远节点的超光速通道。他“看”到了“冰封王座”——那颗位于极寒星域、如同由亿万蓝色水晶凝聚而成的星球心脏,其内部稳定了千万年的绝对零度能量核心,被强行注入了一道来自“方舟协议”的、违背其存在本质的“过热”指令。他“听”到了那瞬间充斥整个节点的、如同冰川纪元在刹那间终结的、宏大而凄厉的崩裂声。
他“看”到了“深渊之喉”——那个存在于巨大引力漩涡中心、不断吞吐着星尘与暗物质的活体虫洞,其维持时空平衡的奇异点被强行扭曲、拉伸,变成了一个失控的能量喷泉。他“感受”到了那片星域的空间结构如同脆弱的玻璃般寸寸碎裂,将一切靠近的物质和能量无情地放逐或碾碎。
他更“看”到了他们刚刚才拯救的“叹息沙漠”——那片刚刚恢复宁静的时之沙海,其稳定搏动的核心被再次强行点燃,而且是以远超其承载极限的方式。那些有序流淌的银色沙粒瞬间沸腾、汽化,整个节点所在的时空如同被投入烈火的画卷,开始剧烈地燃烧、蜷缩、最终化为一片吞噬光与声的、不断膨胀的虚无……
三种性质截然相反、却同样磅礴浩瀚的终极能量,被“方舟协议”以一种近乎野蛮的方式强行抽取、混合、压缩,然后沿着盖亚网络那瞬间变得明亮刺眼的能量脉络,跨越了难以想象的距离,如同三支蕴含着宇宙诞生与毁灭奥秘的箭矢,精准地射向了预定的目标——锈锚岛所在的那片空域!
而在锈锚岛,最后的倒计时已然归零。
“痛苦使者”号舰首,那凝聚了商会最高科技结晶的、足以引爆行星地核的能量聚焦矩阵,散发出的光芒已经刺目到让所有传感器失灵。维克托·兰斯脸上露出了胜利在望的、残酷的微笑,他的手指即将按下那个象征着最终毁灭的按钮。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锈锚岛所在的整片空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来自更高维度的巨手,猛地“浸入”了一片无法用任何颜色来形容的、纯粹由能量构成的“海洋”之中!
没有声音,没有冲击波,甚至没有明显的光热效应。但所有身处这片空域的存在,无论是商会舰队还是锈锚岛的守军,都在那一刻感受到了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面对绝对法则的颤栗!
那艘即将完成地核引爆的“痛苦使者”号,其舰首那毁灭性的能量光芒,如同被水浇灭的火焰般,无声无息地骤然熄灭。不仅仅是主炮,整艘巨舰以及周围所有的商会舰船,其所有的能量系统——引擎、护盾、武器、通讯——都在同一瞬间陷入了绝对的死寂!它们如同被冻结在琥珀中的飞虫,僵硬地悬浮在虚空中,失去了所有的动力和反应,只有船体外部偶尔窜起的、代表着内部系统过载崩溃的电火花,证明着它们前一秒还是令人望而生畏的战争巨兽。
而锈锚岛,则被一层薄薄的、不断变幻着七彩流光的神秘能量场所笼罩。那原本因钻探和炮击而遍布裂痕、即将崩溃的岛屿结构,其崩坏的过程被强行中止。更加不可思议的是,那些巨大的裂缝,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愈合!并非物质的填补,而是仿佛时间在岛屿的结构上发生了局部的、逆向的流动!就连地核深处那即将被引燃的、狂暴的能量乱流,也在这奇异的能量场作用下,变得温顺、平复,重新回归了稳定的脉动。
“方舟协议”形成的“绝对防御场”,并非抵挡,而是……“否决”了发生在锈锚岛区域内的一切不符合其设定规则的能量活动与物理进程!它以一种近乎神明般的方式,强行改写了局部的现实!
这神迹般的景象只持续了不到十秒。
十秒之后,那片无法形容的能量海洋如同它出现时一样,毫无征兆地骤然消失。
虚空恢复了“正常”。
但一切已然不同。
商会的庞大舰队,变成了一片漂浮在锈锚岛周围的、无声的钢铁坟墓。只有少数几艘位于能量场边缘、未被完全波及的小型舰船,如同吓破了胆的野狗,慌乱地启动备用系统,拖着歪歪扭扭的轨迹,拼命逃离这片瞬间葬送了它们主力的死亡空域。
锈锚岛,幸存了下来。虽然满目疮痍,虽然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但它依然倔强地悬浮在故乡的轨道上,屏障发生器在短暂的宕机后,重新亮起了微弱却坚定的光芒。
星火大厅地下,“信标”舱内。
黄凌猛地睁开眼睛,仿佛从一个无比漫长而痛苦的梦境中挣脱。他剧烈地咳嗽着,呕出带着能量残渣的暗红色血块。杨萤和埃隆娜博士也瘫软在地,几乎失去了意识。阿雅的虚影则彻底消散,只剩下那枚晶石黯淡无光地落在共鸣器上,仿佛耗尽了所有灵性。
短暂的死寂后,通讯器里传来了苏茜那带着巨大震惊、狂喜、以及一丝不确定的颤抖声音:
“……黄凌……?你们……成功了?商会舰队……好像……全完了?锈锚岛……保住了?”
黄凌想回答,却发现自己连发出一个音节的力气都没有。他只能艰难地抬起手指,在控制台上敲出一段简短的摩斯电码:
“……代价……巨大……待援……”
然后,他便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当他再次恢复些许意识时,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锈锚岛医疗中心的重症监护室。杨萤躺在旁边的病床上,依旧昏迷,但生命体征平稳。苏茜和老隼守在一旁,两人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以及深沉的忧虑。
“你昏迷了三天。”苏茜的声音沙哑,“商会残余力量已经撤退,同盟正在清理战场,救助伤员。我们……损失很大,但根基保住了。”
老隼递过来一份初步的损失评估报告,以及……来自同盟外围观测站的紧急警报。
报告显示,锈锚岛结构稳定性奇迹般恢复,但人口和工业设施损失超过百分之四十。而警报的内容,则让黄凌的心再次沉入谷底——
“冰封王座”节点彻底崩溃,引发的超级能量风暴席卷了整个北部星域,数个小型浮空岛文明失去联系。
“深渊之喉”节点的湮灭,导致其所在的巨型引力漩涡失控,形成了一个持续扩大的、吞噬一切的时空裂痕。
“叹息沙漠”节点的消亡,则让那片星域的时间彻底陷入混沌,形成了生人勿近的“时之禁区”。
他们拯救了家园,却亲手制造了三片范围更大、更加危险的……死亡星域。
而这,还不是全部。
杨萤在昏迷前最后传回的数据分析表明,“方舟协议”的强行启动,产生的能量涟漪远远超出了预期,不仅沿着盖亚网络扩散,其强烈的空间震动,似乎还穿透了某种……更深层的屏障。
阿雅在能量彻底耗尽前,留下的最后一段模糊意念,此刻如同诅咒般回荡在黄凌的脑海:
“……地底……最深的‘黑暗’……被……吵醒了……它……很……饿……”
结合各个幸存观测站同时传来的、关于地脉能量出现异常低频躁动的报告,一个更加恐怖的推论浮出水面。
那个在葬骨平原深处被伊西斯以生命为代价暂时压制下去的、名为“巨噬”的古老存在,可能……已经被“方舟协议”引发的全球性能量巨变,从漫长的沉睡中……
彻底惊醒了。
黄凌靠在枕头上,望着窗外那片劫后余生、正在艰难重建的家园,心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无尽的疲惫与一种面对更大未知的茫然。
他们扑灭了眼前的烈火,却可能……释放出了吞噬世界的深渊。
余烬之中,新生或许萌芽,但来自深渊的凝视,已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