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咸阳宫深处，郎中令值房内静得落针可闻。
赵信背手立在窗前，目光沉沉地投向远方那一片连绵起伏、飞檐斗拱的殿宇群落。那是内宫，妃嫔与未嫁公主们的居所，宛如一座巨大而精致的黄金鸟笼，笼罩在森严的规矩与无形的壁垒之下。阳光落在琉璃瓦上，反射出刺目的光，却照不进那些深深庭院的重重帘幕。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窗棂，发出单调的轻响。
郎中令，执掌宫禁宿卫，整个咸阳宫理论上都在他的掌控之下。然而，这掌控在触及内宫边缘时，便如同撞上一堵无形的铜墙铁壁。内宫的防卫自成一体，由专门的宦者和少量经过严格筛选、世代入宫服役的卫士负责。这些卫士如同钉死在各自岗位上的木桩，守卫着固定的门户、廊道，目光锐利，却绝不逾越雷池半步。他们无权进入任何一座宫殿的内部，甚至彼此之间也极少交谈走动，只专注于自己眼前那一方寸之地，沉默得像石头。
赵信能调动的精锐，是戍守外朝、宫门、宫墙以及始皇帝日常活动区域的郎卫。内宫，那是另一个世界。即便是他这位名义上的宫禁总管，若无皇帝特旨或内宫召见，也绝少踏足那片区域。每一次进入，都需层层通报，记录在案，且有内侍全程“陪同”，寸步不离。那感觉，像是闯入一片不属于自己的禁地，处处都是审视的眼睛。
“嬴阴嫚……”赵信低声念出这个名字，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个身影。今日巡视巡视宫城竟又一次偶遇，少女穿着素雅的宫装，在众多宫婢簇拥下匆匆走过回廊，惊鸿一瞥间，只觉她身姿纤弱如柳，侧脸轮廓在初晨的光晕下显得格外柔和，却又带着一种深宫养成的、难以亲近的疏离感。就是那惊鸿一瞥，让他心头莫名地动了一下。
“送礼？金银珠玉？太俗。吟诗作赋？太虚。”赵信喃喃自语，眉头紧锁。深宫里的公主，什么珍奇宝物没见过？寻常手段，恐怕连她身边的婢女都过不了关。他的手指在窗棂上猛地一顿，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迷雾——食物！唯有食物，是每日所需，是真正能触及人心的东西。而且是…“不一样”的食物！高要那家伙的手艺，那超越时代的味觉冲击和视觉呈现，或许就是叩开这扇心门唯一的钥匙！
念头一起，再也按捺不住。赵信霍然转身，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南宫彦！”
门应声而开，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的南宫彦立刻出现在门口，叉手行礼：“将军！”
“备马！立刻出宫，去思乡酒家！”赵信抓起案上的佩剑，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衣袂带起一阵风。
思乡酒家的后厨，此刻成了高要的战场。灶火熊熊，锅勺翻飞，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材混合的、令人垂涎的香气。
“赵哥，您就瞧好吧！”高要拍着胸脯，脸上是混合着紧张和兴奋的红光，“十公主？金枝玉叶！咱这手艺，保管让她把舌头都咽下去！”他指挥着几个手脚麻利的帮厨，声音都拔高了几度，“那盘雕胡饭！米粒要颗颗分明，蒸得恰到好处，软糯带点嚼劲！淋上去的蜜浆，用新采的枣花蜜，再撒一层细细研磨的干桂花！旁边配的鹿脯，给我切得薄如蝉翼，用小火慢烤，边缘要带点焦脆的金边！还有那盘葵菜，只取最嫩的菜心，焯水要快，捞出来立刻浸冰水！摆盘！摆盘最重要！用那个新烧的素白浅口大盘，底下垫一层翠绿的香蒲叶子，葵菜堆成小山状，顶上点缀几颗红艳艳的山茱萸果！淋汁……对，就用熬得清亮的高汤，加一点点虾酱提鲜，最后点上两滴芝麻油！清清爽爽，看着就赏心悦目！”
高要一边吼着，一边亲自上手示范。他小心地夹起一片薄如纸、透着光亮的鹿脯，用细长的竹签固定成一个精巧的弧度，轻轻放在雕胡饭旁边，形成一种错落的美感。又在葵菜心堆成的小山上，用镊子极其小心地摆上那几颗红宝石般的山茱萸果，位置、角度都反复调整，力求达到最完美的视觉效果。汗水从他额角渗出，他也顾不上擦，眼神专注得如同在雕琢一件稀世珍宝。
“赵哥，您看这成色？”高要终于直起腰，指着案板上几个已经装点完毕的食盒。每个食盒分三层，每一层都精心摆放着不同的菜肴：或是色彩明丽如画，或是造型精巧别致，或是散发着诱人的、前所未闻的复合香气。食物的热气在食盒里氤氲，混合着各种香料和食材本身的味道，形成一种奇异的、勾魂摄魄的诱惑力。
赵信围着食盒仔细审视了一圈。雕胡饭的米粒在蜜浆和桂花的映衬下晶莹剔透，鹿脯的焦香混合着蜜糖的甜润；葵菜的翠绿生机勃勃，山茱萸的红艳点睛夺彩；还有一碗清澈见底、漂浮着几片嫩笋尖和菌菇的素汤……确实精致，超越了咸阳宫御膳的刻板套路，带着一种高要特有的、充满活力的市井巧思与现代审美。
“嗯，用心了。”赵信满意地点点头，拍了拍高要的肩膀，“记住，要快！保证送到十公主手上时，还是热乎的、新鲜的！”
“放心赵哥！食盒都裹着厚棉套子保温呢！”高要拍着胸脯保证。
然而，当这几个承载着赵信“战略意图”的精致食盒被带回咸阳宫，抵达内宫区域那几道森严的门禁前时，赵信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咫尺天涯”。
他带着南宫彦等几个心腹亲卫，停在通往内宫甬道的第一道宫门前。门前肃立着两名披甲执戟的卫士，如同泥塑木雕，眼神直视前方，对赵信这位郎中令也只是微微颔首致意，身体纹丝不动。门内，是一条长长的、被高墙夹峙的甬道，尽头隐约可见另一道紧闭的朱漆大门。甬道两侧的宫墙之上，每隔十数步便有一名持弩的卫士隐在垛口后，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般扫过下方。
一个穿着深青色宦官服饰的中年人从门内阴影中无声无息地走了出来，脸上带着职业化的、滴水不漏的恭敬笑容，对着赵信深深一揖：“郎中令安好。不知大人驾临内宫禁苑，有何钧谕？”
赵信指了指身后亲卫捧着的食盒，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随意：“本将得了几样新鲜吃食，想着十公主或许喜欢，烦请通传，将此物呈送公主殿下。”
那宦官脸上的笑容不变，腰弯得更低了些，话语却如同浸过冰水：“郎中令厚意，奴婢感佩万分。然内宫自有规制，妃嫔公主起居饮食，皆由御膳堂依制供奉。外臣所呈之物，未经陛下或皇后殿下亲准，亦或公主殿下明旨索取，奴婢万万不敢擅自送入。此乃祖制，还望郎中令体谅。”他的话语恭敬，拒绝之意却坚如磐石，毫无转圜余地。
赵信的眼神沉了下来。他自然知道这规矩，只是没想到执行起来如此不近人情。他身为郎中令，手握宫禁重权，此刻竟被一道无形的宫规挡得死死的，连送个食盒都成了天大的难事。一股闷气堵在胸口。
就在气氛凝滞之际，一直默默跟在赵信身后的南宫彦，忽然不动声色地往前挪了半步，极其轻微地咳嗽了一声。
赵信眼角余光瞥见南宫彦的小动作，心头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对那宦官淡淡道：“罢了，是本将思虑不周。”他挥了挥手，示意亲卫将食盒暂时放在宫门旁的阴影处，自己则转身，负手踱向不远处的回廊，似乎打算离开。
那宦官见赵信并未坚持，明显松了口气，再次躬身行礼，退回门内阴影中，如同从未出现过。
赵信走到回廊转角无人处，停下脚步。南宫彦立刻跟了上来，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将军，属下刚才注意到，门内甬道旁有个小宫女，一直在偷偷朝这边张望，看服饰像是十公主殿里的。属下一咳，她便缩回去了，但没走远，似乎还在墙根下候着。”
赵信目光一闪：“哦？”
南宫彦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声：“将军如今地位显赫，宫中想巴结您的人，能从章台宫排到渭水边。内宫那些宫女、宦者，个个都是人精，谁不想给自己寻条后路？尤其……是公主身边体己的人。”
赵信瞬间明白了南宫彦的暗示。他略一沉吟，微微颔首。
南宫彦会意，迅速转身，无声地隐入宫墙的阴影里，朝着方才那宫女藏身的位置摸去。
片刻之后，南宫彦回来了，身后果然跟着一个穿着浅碧色宫装、梳着双丫髻的小宫女。那小宫女约莫十五六岁年纪，面容清秀，眉眼间透着几分机灵，但此刻低着头，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身体微微发抖，显然对直面赵信这位位高权重的郎中令充满了畏惧。
“将…将军万安。”小宫女的声音细若蚊蚋，膝盖一软就要跪下。
“不必多礼。”赵信的声音刻意放得和缓了些，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她，“你是十公主殿中伺候的？”
“是…是，”小宫女头垂得更低，声音带着颤，“奴婢名叫春桃，在十公主身边做些洒扫、传话的粗使活计。”
“你方才在门内张望，所为何事？”赵信单刀直入。
春桃身体一颤，像是鼓足了毕生勇气，猛地抬起头，飞快地看了赵信一眼又迅速低下：“奴婢…奴婢斗胆！方才听见将军想给公主殿下送些新鲜吃食，却被挡在了门外……奴婢…奴婢或许可以试试，帮将军把东西带进去！”
赵信盯着她：“哦？你就不怕犯了宫规？”
春桃的声音依旧发颤，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急切：“奴婢…奴婢不怕！能为将军效劳，是奴婢天大的福分！再说…公主殿下平日待下人宽和，若只是些吃食，奴婢小心些，应该…应该无妨的。”她偷偷抬眼，飞快地补充道，“公主殿下今日…似乎心情尚可。”
最后这句话，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赵信心头漾开一丝涟漪。他审视着眼前这个战战兢兢却又带着孤注一掷勇气的小宫女，那双眼睛里闪烁的，是渴望攀附权势的光芒。他心中了然，这宫里的生存法则便是如此。
“好。”赵信不再多问，直接对南宫彦示意。南宫彦立刻将那个包裹着厚厚棉套保温的精致食盒捧了过来。
赵信亲手接过食盒，沉甸甸的。他并未立刻递给春桃，而是从腰间解下一枚小巧玲珑、触手温润的白玉佩环。这玉并非价值连城，但胜在雕工精巧，是前几日一个小吏孝敬的玩意儿。他随手将玉环塞进春桃微凉的手心里。
“拿着。事若成了，本将不会亏待你。”赵信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记住，务必亲手交到公主手上。若有闪失……”
春桃捧着那枚还带着赵信体温的玉环，如同捧着一块滚烫的烙铁，又惊又喜，身体抖得更厉害，声音却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保证：“将军放心！奴婢就是拼了命，也一定把东西送到公主面前！若有差池，奴婢提头来见！”说完，她紧紧攥住玉环，如同捧住救命稻草般，将那沉重的食盒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对着赵信深深一福，然后转身，脚步又急又轻，像只受惊的小鹿，飞快地溜回了那道森严的宫门内，消失在甬道的阴影中。
宫门在春桃身后沉重地合拢，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赵信站在原地，目光却穿透了朱漆大门和长长的甬道，仿佛能感应到那个食盒正被抱着，穿过一道道无形的关卡，朝着内宫深处那座属于十公主的殿宇而去。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息都变得格外缓慢。内宫深处传来的风，带着庭院里草木的微香和宫殿特有的沉木气息，拂过他的脸颊，竟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的焦躁。
南宫彦和徐贵等人无声地侍立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喘。
就在赵信几乎要失去耐心，准备转身离开时——
内宫深处，那道象征着十公主居所区域的、更为精致华丽的朱漆宫门，竟然缓缓地、无声地向内拉开了一道缝隙！
一道纤细的身影，出现在了门缝的光影里。
阳光正好斜斜地照射在宫门前的玉阶上，勾勒出那身影清晰的轮廓。一身鹅黄色的宫装，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身量纤细，如同初春枝头最娇嫩的花苞。她似乎只是踏出了半步，带着一种迟疑和探寻的姿态，微微侧着头，目光有些茫然地投向宫门外的方向，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嬴阴嫚！
虽然隔着长长的甬道和重重宫门，距离颇远，但赵信几乎在瞬间就认出了她。那身姿，那侧脸的轮廓，与他昨日惊鸿一瞥的印象瞬间重合！他的心猛地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涌了上来，几乎是本能地，他猛地抬起手臂，朝着那宫门的方向用力地、幅度极大地挥动了一下！
动作幅度之大，带着一种穿透距离的、不容忽视的宣告意味。
甬道尽头，宫门处的鹅黄身影显然也看到了这突兀而显眼的挥手。嬴阴嫚的身体明显地僵住了，像是被无形的箭矢射中。她似乎呆愣了一瞬，随即，如同受惊的幼鹿，猛地将探出的身体缩了回去！那扇刚刚开启一线的宫门，也以更快的速度，“砰”地一声轻响，紧紧关闭！
整个过程快得如同幻觉。宫门紧闭，玉阶空寂，仿佛刚才那惊鸿一瞥的鹅黄倩影从未出现过。只有赵信的手臂还僵在半空中，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挥动时带起的微风。
南宫彦和徐贵在后面看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他们只看到将军突然对着内宫深处挥手，然后……似乎什么也没发生？但将军脸上那瞬间迸发的神采和手臂僵住的姿态，又分明昭示着刚才绝非无事发生。
赵信缓缓放下手臂，指节因为刚才过于用力而有些发白。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膛起伏了一下，眼中却燃起了两簇明亮而笃定的火焰。她出来了！她看到了！虽然只是一眼，虽然她立刻逃了回去，但这已经足够了！这至少证明，她收到了食盒！她为此，踏出了她那几乎从不离开的宫殿！
一丝难以抑制的笑意，悄然爬上了赵信的嘴角。成了！这第一步棋，走得比他预想的还要好！
“成了？”南宫彦试探着，小声问了一句，带着难以置信。
赵信没有回头，目光依旧锁在那扇紧闭的宫门上，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成了。等着吧。”
此刻，十公主嬴阴嫚所居的“兰芷殿”内室，气氛却如同凝固了一般。
沉重的宫门在身后关闭，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嬴阴嫚背靠着冰凉光滑的殿门，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如同揣了一只受惊的兔子，几乎要撞破肋骨跳出来。脸颊滚烫得像是着了火，连耳根都红透了。方才那一幕在她脑海里反复闪现：她只是……只是听春桃说郎中令赵信送了东西来，一时好奇又莫名地紧张，才鬼使神差地想偷偷看一眼外面……结果，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就站在甬道尽头，目光如炬，竟然还朝着她……挥手！那么直接，那么大胆！
“公主？公主您怎么了？”贴身大宫女秋棠的声音带着担忧在耳边响起。
嬴阴嫚猛地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还死死抱着那个沉重的食盒，指尖都用力到发白。她慌忙将食盒塞到秋棠手里，像是扔掉一块烫手的山芋，声音细弱蚊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没…没什么！外面风大，吹得有点头晕……快，快看看这是什么？”
她强作镇定，转身快步走向内室的软榻，脚步却有些虚浮。
秋棠和另一个大宫女夏竹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她们方才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公主是红着脸、捂着心口跑回来的！再看这食盒……上面没有任何宫中的标记，却做得异常精致。两人小心翼翼地捧着食盒，放到内室中央的矮几上。
“咦？这食盒好生别致。”夏竹好奇地打量着。
秋棠则稳重许多，她轻轻解开食盒外面包裹的厚棉套，又小心地打开食盒的铜扣。随着盒盖的掀起，一股混合着清新、甘甜、醇香以及各种难以名状诱人气息的热浪，瞬间扑面而来，充盈了整个内室！
“天呐！”夏竹第一个忍不住惊呼出声，捂住了嘴。
秋棠也瞬间睁大了眼睛，连呼吸都屏住了。
矮几上，食盒里的景象，宛如一幅活色生香的工笔画。
最上层，莹白如玉的雕胡饭粒粒分明，泛着温润的光泽，上面淋着一层琥珀色的、晶莹剔透的蜜浆，金色的桂花碎屑如同星子般点缀其间。旁边，几片烤得边缘微焦、薄如纸片的鹿脯，被巧妙地卷成花朵的形状，散发着诱人的肉香和焦糖的甜意。
中层，是碧绿欲滴的葵菜心，整齐地堆叠在翠绿的香蒲叶上，水灵灵的仿佛刚从晨露中摘下，顶上几颗红艳欲滴的山茱萸果如同最上等的玛瑙，强烈的色彩对比带来强烈的视觉冲击。旁边一小碗清澈见底的汤，汤底沉着几片雪白的笋尖和几朵小巧的褐色菌菇，清雅至极。
最下层，则是几样精巧的小点，有的酥脆金黄，有的软糯雪白，造型各异，无不透着用心。
没有宫廷御膳的繁复堆砌与浓油赤酱，只有极致的干净、清爽、和谐，以及一种从未在深宫中见过的、充满生命力的巧思。食物的香气不再是单一的浓腻，而是层次分明，有清甜，有焦香，有植物的清新，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勾人食欲的奇异辛香。
嬴阴嫚原本极力平复的心跳，在看到眼前景象的瞬间，再次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她下意识地捂住了心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矮几上的“画卷”，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微微颤动。脸颊上的红晕不仅没有褪去，反而更深了几分，一直蔓延到白皙的脖颈。
“这…这是……”她喃喃着，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这绝不是御膳堂的手笔！如此心思，如此……别致。
“公主，”春桃不知何时已经跪在一旁，小脸因为激动而泛红，声音带着邀功的急切和兴奋，“是郎中令赵信赵大人！他亲自吩咐人准备的！说是得了些新鲜吃食，想着公主殿下或许喜欢，特意送来给公主尝尝鲜！”
“郎中令赵信……”嬴阴嫚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心头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泛起一阵陌生的悸动。她想起刚才宫门外那个挺拔的身影，那大胆的挥手……原来这精致得不像食物的“画卷”，竟是出自他手？他……他为何要如此？
“哎呀！”夏竹忽然拍了一下手，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凑近嬴阴嫚，压低了声音，带着促狭的笑意，“公主您看！这摆盘，这心思，寻常人哪里想得到？赵大人可是陛下跟前最得力的郎中令，位高权重，竟亲自为公主张罗这些……这份心意，可真是……独一份呢！”她特意在“心意”二字上加重了语气，眼神瞟向嬴阴嫚红透的耳根。
秋棠也抿嘴笑着，拿起旁边备好的银箸，轻轻夹起一片卷成花朵的鹿脯，递到嬴阴嫚面前的小玉碟里，温声道：“公主，您瞧这刀工，这火候，必是费了心思的。这香气也着实诱人，不如……您先尝尝？”
嬴阴嫚看着玉碟里那片精致得如同艺术品的鹿脯，又看看夏竹和秋棠那了然于胸、带着鼓励和调侃的眼神，脸颊更是烫得厉害。她羞窘地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带。那份被点破的“心意”，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带着一丝甜蜜的慌乱和不知所措。
兰芷殿内，食物的香气混合着少女初开情窦的羞怯气息，无声地弥漫着。
兰芷殿外，内宫森严的甬道入口处。
赵信依旧站在原地，身姿挺拔如松，目光仿佛能穿透那一道道宫墙，看到殿内佳人面对食盒时可能的羞怯模样。方才嬴阴嫚那惊鸿一现又慌乱逃回的身影，如同最强劲的提神剂，将他连日来因宫闱琐事和朝堂暗涌带来的沉郁一扫而空。
他负手而立，嘴角噙着一丝笃定而自信的笑意。成了！第一步棋落子有声！那食盒里的“现代”心思，那超越时代的视觉冲击，对一个久居深宫、见惯了刻板御膳的少女而言，绝对是降维打击。再加上自己如今的身份地位——郎中令，天子近臣，始皇帝最信任的年轻将领之一，手握实权，前途无量。如此显赫，如此用心，一个情窦初开、涉世未深的深宫帝女，岂能不动心？
“将军，”南宫彦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敬佩，在身后响起，“十公主殿下竟亲自出殿门……这……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看来将军此举，已然深得公主殿下之心啊！”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对赵信手段的叹服。
徐贵也立刻接口，语气斩钉截铁：“那是自然！以将军如今的身份地位、武功韬略，放眼整个咸阳城，乃至整个大秦，能与将军匹配的青年才俊能有几人？十公主殿下何等尊贵，自然也只有将军这等人物，方是良配！此事，依末将看，十拿九稳！” 他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仿佛已经看到自家将军成为帝婿、权势更上一层楼的景象。其他几个亲卫也纷纷点头附和，脸上洋溢着与有荣焉的激动。
听着部下们毫不掩饰的奉承和笃定的判断，赵信心头那股得意如同春日野草般滋长蔓延。是啊，这难道不是明摆着的事吗？自己拥有超越时代两千年的见识和手段，身居高位，手握重兵，想要“攻略”一个被严密保护在深宫、心思单纯的小公主，还不是手到擒来？现代人的那些小花招，放在这时代，简直就是降维打击。他仿佛已经看到那扇紧闭的宫门为他打开，看到嬴阴嫚含羞带怯地站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