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狭小但熟悉的宿舍,扑面而来的泡面味和室友键盘的噼啪声,第一次让江淮感到了某种不真实的安全感。仿佛刚才那座冰冷死寂的古堡,只是一个过于逼真的噩梦。
“我靠,老江!你他妈终于回来了!”胖室友从电脑后探出头,嘴里还叼着半根火腿肠,“我们还以为你被哪个富婆绑架去当压寨先生了!EvilNeko都快把我私信刷爆了!”
另一个正在打游戏的室友头也不回地补刀:“看他那脸白的,跟刚从棺材里爬出来似的,估计是富婆不满意,给退回来了。”
江淮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喉咙里还残留着古堡中那股冰冷的奇异气味:“没事,就是……去了个挺特别的地方,谈了笔……业务。”他无法解释,也无法分享。这份与超自然存在的“每周之约”,像一块冰冷的巨石压在心口,将他与这喧闹平凡的日常割裂开来。
他点开手机,EvilNeko的轰炸如期而至。
“主播!还活着吗?”
“吱个声啊!”
“是不是被囚禁了?需要报警吗?我认识个片警!”
“完了,主播无了,默哀三分钟。”
江淮深吸一口气,打字回复:“活着,刚回来。业务谈得……有点耗神。”
EvilNeko秒回:“!!!我就知道!什么业务?细说!是不是跟那个哥特lo娘有关?她到底什么来头?”
江淮手指悬在屏幕上,最终只能含糊其辞:“一个……很特别的观众。具体不方便说。下周可能还要去一次。”
EvilNeko发来一连串震惊和狐疑的表情包:“每周一次?哥们儿,你这业务它正经吗?不过……流量肯定爆炸!下次能偷偷直播吗?标题我都想好了——‘探秘神秘富婆的微缩古堡’!”
直播?江淮心里苦笑。在那个女人面前,他连一丝虚假的情绪都不敢有,还直播?他回复道:“别想了,不可能。这事保密。”
打发走了好奇心爆棚的EvilNeko,江淮瘫倒在床上。身体的疲惫远不及精神的重压。伊丽莎白的要求——“表演生存本身”,像一道无形的枷锁。他需要讲述真实的挣扎,这意味着他必须不断置身于麻烦和危险之中,才能有“素材”供那位吸血鬼大小姐“品尝”。这简直是一个恶毒的循环。
接下来的几天,江淮过得浑浑噩噩。直播时,他看着屏幕上滚动的弹幕,那些插科打诨、恶意攻击或真心鼓励,在他眼中都变成了潜在的“剧本素材”。他甚至开始下意识地记录和放大自己的情绪反应——被挑衅时的恼怒,解决问题时的专注,与EvilNeko等人互动时的无奈——仿佛有一个冰冷的镜头在内心审视着这一切,为周末的“独幕剧”做准备。
这种自我客体化的感觉让他作呕,但他别无选择。
约定的日子再次逼近,焦虑感与日俱增。他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主动去招惹一下“黑骑士”那帮人,给自己制造点像样的“挣扎”剧情。
周五晚上,就在他对着电脑屏幕发呆,构思着如何“安全地”陷入困境时,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但归属地是本市。
他迟疑地接起。
“江淮先生吗?”电话那头是一个略显焦急的年轻女声,“我们是‘萌爪互助’流浪动物救助站的,您之前在我们这里登记过,想领养一只黑色的小猫,还记得吗?”
江淮心里咯噔一下,立刻坐直了身体:“记得。是……有消息了吗?”他之前确实去过几家救助站,想给“小黑”(他暂时这么称呼那只总能带给他厄运中一丝幸运的小猫)一个正式的家,但都因为各种原因没能成功。
“是的,我们发现了一只符合您描述的黑猫,但它的情况有点特殊……”女人的声音带着担忧,“它不知道为什么,被困在城西老工业区一栋废弃厂房的屋顶上,已经两天了。我们尝试了各种办法,但它很警惕,根本不让人靠近。天气预报说今晚后半夜可能有雨,我们担心……”
城西老工业区?废弃厂房?江淮的心沉了下去。那地方鱼龙混杂,确实符合伊丽莎白所说的“意外”发生的温床。而且,救助站无能为力的情况,恰恰提供了他所需的“挣扎”剧本——一次真实、危险且充满不确定性的救援行动。
是巧合?还是……伊丽莎白无形的手,已经开始拨动命运的丝线,为他准备好了一场“即兴表演”?
“把具体地址发给我。”江淮几乎没有犹豫,抓起外套就往外走,“我现在就过去。”
电话那头的志愿者很惊讶:“现在?天已经黑了,那边很偏僻,而且厂房结构可能不安全……”
“没关系,我有必须去的理由。”江淮沉声道。不仅仅是为了给小猫一个家,更是为了给自己,争取一个能在古堡里活下去的“故事”。
他冲出宿舍楼,拦了一辆出租车,报出地址。司机师傅都有些犹豫:“小伙子,那地方可偏得很,大晚上的去那儿干嘛?”
“救人。”江淮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霓虹,补充了一句,“或者说,救猫。”
司机嘀咕了一句“现在年轻人真搞不懂”,但还是发动了车子。
一个多小时后,出租车在一条荒凉破败的路边停下。远处,废弃厂房的轮廓在昏暗的月光下如同蛰伏的巨兽,寂静中透着不祥。
江淮付了车钱,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铁锈和尘埃味道的空气,打开了手机的手电功能,迈步走向那片黑暗。
他的“表演”,在推开古堡大门之前,其实早已开始。而唯一的观众,或许正坐在她那冰冷的王座上,透过无尽的夜色,饶有兴致地“观看”着这出名为《屋顶救猫》的生死独幕剧。
生存博弈的棋盘,已经扩大到了他生活的每一个角落。每一步,都是演出。
手机电筒的光柱在浓稠的黑暗中切开一道狭小的视野,却更凸显了周遭的荒凉与破败。脚下是碎砖乱石和干枯的杂草,空气中弥漫着铁锈、陈年油污以及某种腐败物质的混合气味,比古堡中那种冰冷的陈腐更令人作呕。
厂房像个被掏空了内脏的钢铁巨兽骨架,墙壁斑驳,窗户大多破碎,黑洞洞地张着。风声穿过这些空洞,发出呜咽般的低啸。
江淮根据志愿者发来的定位,深一脚浅一脚地绕到厂房的侧面。那里有一个锈蚀严重的外部消防梯,扭曲着通向屋顶,在月光下像一条僵死的铁蛇。梯子的下半部分已经坍塌,散落在地,剩下的部分看上去也岌岌可危,锈迹斑斑的铆钉似乎随时会崩开。
他抬头望去,在屋顶边缘的阴影里,似乎有一小团更深的黑暗,隐约能看见两点微弱的反光——是猫的眼睛。
“小黑?”江淮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厂区显得格外微弱。
那团黑影动了一下,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带着警惕和虚弱的“喵”。声音被风撕扯得几乎听不清。
看来就是它了。救助站的人说得没错,它被困住了,而且位置极其刁钻。从下面看,屋顶边缘有一圈低矮的护栏,但部分已经断裂,小猫就蜷缩在靠近断裂处的一个凹陷里,不上不下。消防梯是唯一的通路,但风险极大。
江淮深吸一口气,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装备——除了手机,一无所有。他苦笑一下,这“表演”的开场可真够寒酸的。
他尝试攀爬那残存的消防梯。脚刚踩上去,锈蚀的金属就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整个结构都在微微晃动。他不得不放轻动作,像踩在蛋壳上一样,每一步都感觉梯子要彻底散架。
爬到大约两层楼高度时,一阵强风刮过,梯子猛地一晃,江淮心脏骤停,死死抓住冰冷的横杆,指关节捏得发白。他能感觉到冰冷的金属碎屑沾了满手。
【如果这时摔下去……】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带着刺骨的寒意。伊丽莎白会如何看待这场“表演”的提前落幕?一场失败的滑稽戏?
他强迫自己冷静,继续向上。终于,手掌触碰到了屋顶冰冷的水泥边缘。他双臂用力,艰难地翻了上去,瘫在粗糙的屋面上大口喘息,肺部火辣辣的。
屋顶比下面看起来更危险。水泥面多有裂痕,生长着滑腻的苔藓。他小心翼翼地匍匐前进,朝着小猫的方向挪去。
小猫似乎感知到他的靠近,变得更加紧张,身体低伏,喉咙里发出警告的低吼。它所在的那个凹陷前面,正好有一大片屋顶防水层破损翘起,像一道天然的障碍。
“别怕,我是来帮你的。”江淮压低声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他尝试伸手,但距离还不够,而且那个位置太危险,稍有不慎就可能连带小猫一起从边缘摔下去。
他需要更靠近,但破损的屋顶结构让他不敢贸然踩上去。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云层渐厚,月光时隐时现,风也更急了。天气预报中的雨,似乎随时可能落下。
焦虑和无力感开始啃噬江淮。真实的挣扎……他现在真切地体会到了。不仅仅是身体的危险,还有这种眼看着目标就在眼前,却因客观条件而束手无策的焦灼。这感觉,确实比直播间里任何一次与黑粉的“战斗”都更鲜活,更……“美味”吧?他几乎能想象出伊丽莎白坐在古堡里,品味着他此刻情绪的饶有兴致模样。
不行,不能放弃。
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不远处一根废弃的、长度足够的细铁管上。他爬过去,捡起铁管,试了试强度,感觉还行。
他回到凹陷处,将铁管小心地伸过去,试图用前端轻轻拨动那只警惕的小猫,让它能移动到相对安全、自己能够到的位置。
“过来,小家伙,到这边来。”他低声诱导着。
小猫对铁管十分抗拒,龇着牙,身体缩得更紧。江淮耐心地、极其轻柔地尝试,既要克服小猫的恐惧,又要控制力道避免伤到它,还要时刻注意自己脚下的安全。
汗水混合着灰尘从额角滑落。精神和体力的双重消耗让他感到疲惫。就在这时,一滴冰冷的雨水砸在他的手背上。
紧接着,雨点开始稀疏而有力地落下,打在屋顶和远处的废铁上,发出噼啪的声响。
雨来了!
屋顶瞬间变得湿滑,苔藓的危险性倍增。小猫也因突如其来的雨水而更加惊慌,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
“该死!”江淮咒骂一声,知道不能再犹豫了。他看准一个机会,在小猫因为躲雨而微微移动的瞬间,用铁管前端巧妙地一挡一引,将它逼向护栏相对完整的一侧。
同时,他冒险向前探出大半身子,手臂伸到极限,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湿漉漉、带着颤抖的皮毛。
他猛地一捞,将那只轻飘飘、却冰凉僵硬的小身体紧紧抱入怀中!
几乎在同一时刻,他脚下因雨水而打滑,身体失衡,向边缘栽去!他另一只空着的手胡乱挥舞,幸运地抓住了旁边一段尚且坚固的护栏钢筋,才堪堪稳住身形,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
小猫在他怀里瑟瑟发抖,但没有挣扎,只是用那双在黑暗中异常明亮的异色瞳(一蓝一黄)惊恐地看着他。
成功了……
江淮抱着猫,瘫坐在湿冷的屋顶上,雨水很快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冰冷刺骨。但他心中却涌起一股劫后余生的热流,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这一次,他守护住了。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小生命,它正尝试着往他外套里钻,寻找温暖。或许,它带来的不全是厄运。
休息片刻,恢复了些许体力,江淮抱着猫,以比上来时更加谨慎十倍的态度,开始沿着湿滑危险的消防梯向下爬。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当他双脚踏上坚实(虽然泥泞)的地面时,几乎虚脱。雨越下越大,他脱下湿透的外套,将小黑裹紧,抱在胸前,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有灯光的方向走去。
回程的出租车司机看他像个落汤鸡还抱着只猫,眼神更加古怪。
回到宿舍,免不了又是一番室友的大惊小怪和EvilNeko的信息轰炸。但江淮只是简单解释了句“救了个小东西”,便疲惫地瘫倒在椅子上,给小猫擦干身体,喂了点温水。
他看着蜷缩在自己旧毛衣里,终于安心睡着的小黑,感受着它微弱但平稳的呼吸。
这一次真实的“挣扎”,他完成了。虽然过程险象环生,但结果……似乎还不坏。
然而,一想到明天晚上,他必须将今晚的一切——包括那份濒临死亡的恐惧、无能为力的焦灼、以及最后孤注一掷的冒险——都作为“故事”,在冰冷古堡中,向那位唯一的VIp观众“表演”出来,任由她品味、评估……
那份刚刚获得的些许温暖和成就感,瞬间又被沉重的寒意所覆盖。
他的生活,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场为生存而进行的、永无止境的演出。而下一幕,即将在伊丽莎白的“私人剧院”中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