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腔内剧烈的起伏渐渐平缓，
但那股残留在喉间的胆汁酸涩和鼻腔里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却像跗骨之蛆，顽固地提醒着林夜刚才发生的一切。
他背靠着冰冷的混凝土墙壁，强迫自己将视线从那具尸体上挪开，
重新投向仓库外那片被硝烟与死亡笼罩的战场。
当那股初次杀人的剧烈反胃感褪去后，一种奇异的冷静取而代之，仿佛一层冰壳封住了他翻涌的情绪。
他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感官被肾上腺素打磨得无比锋利。
之前听来只是一片混乱的枪声，此刻在他的耳中分解成了层次分明的音符。
那是老旧步枪沉闷的“砰砰”声，每一声之后，
都必然跟随着一道清晰可闻的、拉动枪栓的金属摩擦声——“哗啦”。
还有子弹击中砖石的沉闷噗嗤声，以及偶尔划破空气时那尖锐的嘶鸣。
这片战场，就像一个配置极低、画质粗糙的劣质战争游戏。
林夜的目光扫过那些穿着破旧军服、依托着断壁残垣作为掩体的士兵。
他们手中的武器，几乎清一色的是那种打一发就要费力拉一下枪栓的老式栓动步枪。
这种效率低下的武器，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他亲眼看到，一个士兵刚刚探出头，笨拙地拉动枪栓，
准备射击下一个目标，但就是这短短一两秒的延迟，
对面一发子弹就精准地钻进了他的胸口，带起一蓬暗红的血花。
士兵像个被抽掉所有骨头的麻袋，软软地瘫倒下去，再无声息。
整个战局的节奏被这种落后的武器拖得异常缓慢而又残酷。
双方都在进行着效率低下的对射，每一次开火都像是一场赌博，
赌对方比自己更慢，或者运气更差。
而打破这场僵局，或者说，将天平彻底压向另一边的，
是一道刺耳的、富有节奏的金属咆哮声。
林夜的视线迅速锁定在了声音的来源——街道对面一栋三层小楼的二楼窗口。
那里，一挺样式古旧、枪身粗重的水冷式机枪正喷吐着致命的火舌。
一个满脸横肉、头戴钢盔的机枪手正趴在后面，表情狰狞而又享受，
他身旁的副射手则不断地为机枪输送着帆布弹链。
密集的弹雨如同一道无形的死亡镰刀，
将那群军服士兵死死地压制在一片废墟后面，连头都抬不起来。
混凝土碎屑和泥土被子弹打得四处飞溅，
任何试图反击的尝试都会立刻招来更加狂暴的火力。
已经有三四具尸体倒在冲锋的路径上，鲜血将身下的尘土浸染成了深褐色。
看着这几乎一边倒的压制，林夜的眉头紧紧皱起。
一种熟悉的、混杂着烦躁与好胜心的情绪，从他心底最深处涌了上来。
这感觉，就像是在玩一款高难度的FpS游戏时，
遇到了一个堵在关键路径上的AI炮塔。
它火力凶猛，位置绝佳，不断收割着己方的“Npc”，让整个关卡无法推进。
而作为玩家，此刻唯一的念头，就是用尽一切办法，把它敲掉！
之前那份对杀戮的恐惧和不适，正在被这种强烈的“玩家”心态所冲淡、所覆盖。
他不是士兵，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是一个手握“外挂”的玩家。
而玩家的天职，就是破局，就是掌控战局，就是……赢！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野火燎原，再也无法遏制。
林夜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再没有丝毫的犹豫。
他猛地转身，快步退回了仓库的阴影深处。
心念一动，那扇熟悉的、散发着淡蓝色光晕的次元之门无声无息地在他面前展开。
一步踏入，硝烟与血腥味被瞬间隔绝，
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带着一丝金属与机油味道的清冷空气。
眼前是整齐排列的枪架，上面挂满了他在无数游戏中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朋友。
他的目光掠过AKm、ScAR-L、Awp……最后，稳稳地落在了那支通体漆黑，线条流畅优美的卡宾枪上。
m4A1。
这几乎是他所有射击游戏中的本命武器。
它的稳定性、射速、精准度以及丰富的配件支持，都让他爱不释手。
他伸出手，冰凉而坚实的触感从掌心传来，仿佛一股电流瞬间贯穿全身，
让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彻底安定下来。
他熟练地取下步枪，检查弹匣，拉动枪栓，清脆的机簧声悦耳动听。
但光有枪还不够。对付那种距离的固定靶，还需要更精准的工具。
他的目光转向配件区，毫不犹豫地取下了一具trijicon AcoG 4x32瞄准镜，
迅速而稳固地安装在了m4A1的皮卡汀尼导轨上。
最后，他从弹药箱里抓了三个装满了5.56毫米北约标准弹的备用弹匣，塞进裤子的口袋里。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不可思议，仿佛已经演练了千百遍。
再次从仓库中走出，林夜整个人的气质已经截然不同。
如果说刚才的他还像一个误入战场的迷途羔羊，
那么此刻，他就是一头准备择人而噬的孤狼。
他没有回到原来的位置，而是在仓库里快速穿行，
通过一个破损的楼梯，悄无声息地爬上了仓库的二楼。
这里堆满了杂物，但也提供了绝佳的视野和掩护。
他选择了一个窗口，窗口下方堆积的木箱刚好能形成一个天然的射击平台。
他俯下身，将m4A1架在木箱上，右眼凑近了AcoG瞄准镜的目镜。
瞬间，整个世界都变了。
视野被拉近了四倍，对面那栋小楼的细节纤毫毕现。
那个之前还显得有些模糊的机枪手，此刻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
他脸上的横肉因为兴奋而颤抖，嘴里正叼着一根快要燃尽的香烟，
吐出的烟圈很快就被机枪喷射的气流吹散。
他甚至能看清对方钢盔上的一道划痕，以及从下巴淌下的、混杂着灰尘的汗水。
瞄准镜中心，那个红色的V形（chevron）准星，
稳稳地套在了机枪手那颗毫无防备的脑袋上。
林夜的呼吸在这一刻变得悠长而平稳，心跳也仿佛慢了下来。
周围的一切嘈杂都消失了，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准星和目标。
游戏里练习了成千上万次的肌肉记忆，在这一刻接管了他的身体。
屏息。
预判。
然后，稳稳地，扣动了扳机。
“噗！”
一声与战场上所有枪声都截然不同的、清脆而短促的爆响，突兀地炸开！
它不像栓动步枪那样沉闷，也不像那挺老式机枪那样嘈杂，
它尖锐、干练，带着一股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冷酷的杀戮效率。
就在这声枪响划破空气的瞬间，瞄准镜的视野中，那个机枪手的脑袋……炸了。
就像一个被高速行驶的卡车迎面撞上的西瓜，红的、白的，瞬间爆开成一团绚烂而又恐怖的血雾。
那顶钢盔被一股巨大的动能掀飞出去，在空中打着旋，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无头的尸体在惯性的作用下，还维持着射击的姿势零点几秒，
然后才像一滩烂泥般瘫软下去，鲜血从脖颈的断口处喷涌而出，染红了整个机枪阵地。
那挺刚才还嚣张无比、肆意收割生命的旧式机枪，戛然而止。
整个混乱、嘈杂的战场，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以及那声从未听过的陌生枪响给震住了。
交战的双方不约而同地停止了射击，无数道惊愕、恐惧、疑惑的目光，
齐齐投向了那片瞬间沉寂下来的死亡窗口。
一枪毙命。
而且，是以如此血腥、如此精准、如此霸道的方式。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笼罩了整个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