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痛苦和绝望攫住了她,
她几乎是歇斯底里地低吼出来,带着自毁般的决绝:
“陈默!你打我!你骂我啊!你恨我啊!求求你恨我!
求求你别再对我这么好!
别再救我!我不配!我不配你一次次救我!
我只会给你带来麻烦!带来痛苦!
我……我就是个灾星!你离我远一点好不好?求你了……离我远一点……”
她用力推搡着他,想把他推开,仿佛这样就能斩断那根将她牢牢绑在他身边、让她又爱又痛又愧的丝线。
然而她的力气在陈默面前微不足道。
他任由她哭喊,任由她推搡,只是稳稳地站着,像一座沉默的山。
直到她耗尽了力气,再次瘫软在他怀里,只剩下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
陈默一直沉默着。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身体的每一丝颤抖,感受到那滚烫泪水里蕴含的撕心裂肺的痛苦和近乎自虐的愧疚。
沈小禾的话,像冰冷的针,刺破了他刻意封存的记忆,
那些关于背叛、关于“脏了”的屈辱和痛楚再次翻涌,带着陈腐的血腥气。
他缓缓抬起手,动作有些僵硬。
最终,那只骨节分明、曾经弹奏出穿透灵魂月光的手,轻轻地、带着一种迟滞的沉重,
落在了沈小禾不断耸动的、单薄的后背上。
隔着薄薄的针织衫,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凸起的蝴蝶骨,那么脆弱,仿佛一折就断。
他低下头,下巴几乎触碰到她带着湿气的发顶。
声音低沉沙哑,像是穿越了千山万水的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尘埃落定般的平静:
“别说了,小禾。”
他顿了顿,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吐出后面几个字,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砸在沈小禾的心上,也砸在他自己的心上:
“你……不脏。”
这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沈小禾混乱绝望的世界。
她猛地僵住,连抽泣都停止了,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他。
陈默的目光垂落,与她对视。
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未散的痛楚,有沉淀的过往,有疲惫,但最终沉淀下来的,是一种近乎悲悯的、沉重的包容。
他抬起手,带着薄茧的指腹,有些笨拙地、极其轻柔地拭去她脸颊上冰冷的泪痕。
“别哭了。”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安抚,“没事了。”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午后的湖边,已经有零星好奇的目光投来。
他微微用力,半扶半抱着几乎虚脱的沈小禾,让她在冰凉的石凳上坐下。
自己也坐在她身边,隔着一个微妙的距离。
他没有看她,目光投向平静的湖面,水鸟依旧悠闲。
“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问,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
沈小禾还在抽噎,胸口剧烈起伏,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她抱着书本的手臂紧了紧,像抓住救命稻草,声音沙哑虚弱:
“交换生……一年……刚好……分到这个校区……”
她断断续续地回答,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陈默的侧脸,贪婪地、带着失而复得的巨大恐慌,仿佛一眨眼他就会消失。
陈默沉默了片刻。
原来如此。
世界有时很大,有时又小得可笑。
“刚才那些人,”
他目光转回,看向沈小禾,带着一种沉静的审视,“以前骚扰过你吗?”
沈小禾被他看得瑟缩了一下,连忙摇头,眼神里还残留着恐惧:
“没……没有……今天是第一次……我……我平时都很小心……
只在图书馆和宿舍附近活动……今天……今天只是想找个安静地方看书……”
陈默点了点头,没再追问。
他看着沈小禾依旧苍白、惊魂未定的脸,那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模样,
让他心底某个角落再次泛起熟悉的、带着钝痛的涟漪。
“以后小心点。”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部分阳光,在沈小禾身上投下一片安全的阴影,
“放学早点回宿舍。别一个人来这么僻静的地方。”
说完,他准备离开。
此地不宜久留,他需要空间整理这突如其来的重逢带来的冲击。
“陈默!”沈小禾却像受惊的兔子,猛地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动作快得惊人。
她的手指冰凉,带着细微的颤抖,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恐慌和不舍,仿佛他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你……你要走了吗?别走……我……我怕……”
泪水又在她眼眶里迅速聚集。
陈默的脚步停住了。
衣角上传来的微弱拉扯和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让他无法再迈开步子。
他低头看着那只紧紧攥着自己衣角、指节发白的小手,沉默了几秒。
“不会。”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落在沈小禾耳中如同天籁,
“在你安全回宿舍之前。”
他顿了顿,补充道,像是在做一个郑重的承诺,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I promise.”(我保证。)
沈小禾眼中的恐惧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窒息的感激和巨大的依赖。
她依旧抓着他的衣角,像是得到了某种赦免,身体却慢慢放松下来,
只是眼泪流得更凶了,那是劫后余生、失而复得的复杂泪水。
陈默重新坐下,没有再推开她紧攥衣角的手。
湖面波光粼粼,倒映着沉默的两人。
沈小禾的情绪终于慢慢平复,只剩下轻微的抽噎。
她慢慢松开陈默的衣角,却又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将自己的手,一点点挪过去,
最终轻轻地、带着卑微的祈求,覆在了陈默放在膝盖的手背上。
陈默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却没有抽开。
沈小禾感受到了那细微的默许。
她像一只终于被允许靠近火源取暖的小兽,眷恋地汲取着那一点点来之不易的温度。
她慢慢地将头,轻轻地、试探性地靠在了陈默的肩膀上。
这一次,他没有再僵硬,只是目光依旧投向远方,深不见底。
时间在静谧中流淌。阳光渐渐西斜,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不知过了多久,沈小禾极其轻微的、带着无尽卑微和渴望的声音,如同羽毛般拂过陈默的耳畔:
“陈默……我们……还能重新开始吗?
就一点点……一点点就好……我不奢望别的……我只想……只想在你身边……
哪怕……哪怕只是远远看着你……好不好?”
陈默没有回答。
夕阳的金辉落在他深邃的眼眸里,映不出任何情绪。
湖面吹来的风带着凉意,卷起几片落叶。
就在沈小禾的心一点点沉下去的时候,她感觉到靠着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
幅度小到几乎可以忽略。
但沈小禾的身体却猛地一震!
巨大的、几乎将她淹没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所有防线!
她猛地直起身,泪眼朦胧地看着陈默近在咫尺的侧脸,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
她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捧住陈默的脸颊,迫使他转过头来看着自己。
四目相对。
她在他眼中看到了自己狼狈而狂喜的倒影,也看到了那深潭之下翻涌的、她无法完全读懂的复杂情绪。
但那微不可查的点头,就是黑暗尽头唯一的光!
“陈默……” 她哽咽着,泪水再次决堤,却不再是绝望的泪水。
她像是用尽了生命最后的力量,踮起脚尖,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献祭感,
将自己的唇,轻轻地、无比珍重地印在了陈默微微抿着的、带着凉意的薄唇上。
一个混合着泪水咸涩、绝望后重生狂喜和卑微祈求的吻,短暂而滚烫。
湖边,秋叶飘落。
陈默没有推开她,也没有回应。
这个从小到大一直陪着他的女孩子,为了他付出了太多,他怎么能够忍心再伤害她。
是他深爱了很多年的青梅竹马的恋人啊!
是他的白月光!
以前是他无能为力,现在他有了保护她的力量,他怎么还能推开她。!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尖触及腕间冰冷的铂金表壳。
星空月相的表盘在夕阳下折射出迷离的光晕,如同一个遥远而冰冷的宇宙,无声地注视着这尘世间炽热而混乱的重逢。
就在沈小禾的唇离开的瞬间,陈默的目光骤然一凝,锐利如鹰隼般射向湖边小径远处的树丛。
那里,似乎有一道窥视的目光一闪而逝,带着冰冷的、不怀好意的探究。
沈小禾还沉浸在那短暂一吻带来的巨大冲击和恍惚中,对此毫无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