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澜目光扫来，如深海水流，隐有压力。
孟青云不闪不避，径直开口：“此行南海，一为探查海妖异动根源，二为寻觅寒冰煞、雷霆煞等极端能量，淬炼肉身。”
听闻“海妖异动”，沧澜眉梢微动，沉吟道：“你这一说，我倒想起初临此界时，神识曾掠过一丝浑浊异样，转瞬即逝。浮碧前些时日亦传音于我，言及心神偶感滞涩，似受无形干扰。”
她抬眼看向孟青云：“看来海族异动背后，确有黑手。你既愿探查，我可允你进入海底古国遗迹。作为交换，你需助我查明根源。”
孟青云与玄阴子对视一眼，玄阴子传音道：“此女深不可测，合作需留后手。”
孟青云微不可察地颔首，对沧澜道：“可。”
协议既定，孟青云再问锻体所需煞气所在。
沧澜唇角微扬：“往南至极寒冰洋，万载玄冰下或有寒冰煞脉。若论雷煞……”她目光投向远方，“归墟之眼附近，深海之底有上古雷泽，煞气炽烈，然空间脆弱，凶险异常。”
“归墟……”孟青云低语，这二字与他渊源不浅。
正言语间，他身形微震，神识捕捉到深海弥散而来的极阴之气，更有归墟方向的残余混沌能量随流而至。丹田中混沌魔婴自行运转，悄然汲取。
沧澜似有所觉，却未点破，转而道：“那海底古国废墟深处，据传封存着一块‘混沌源晶’。此物于你，或有大用。”
孟青云眼中精光一闪。
玄阴子暗自传音：“饵已抛出，小心陷阱。”
孟青云面色不变，谢过沧澜。
沧澜起身，蓝纱拂动：“既已约定，二位可暂歇。三日后，我引你们前往遗迹。”
二人随之起身。
正要随侍女离去，脚下地面猛地一震，浮碧传来沉闷呜咽，远方海域能量碰撞剧烈，嘶吼不断。
“出去一看。”孟青云言罢，与玄阴子、沧澜化作遁光掠出，悬于岛外。
只见远处海水沸腾，两道庞大阴影疯狂撕斗。一为腕足遮天的巨型乌贼，一为鳞甲狰狞的远古巨鲸，妖力皆接近化形边缘。按常理，此等修为的海妖早该蛰伏于海底灵脉深处，潜心修炼，静待突破天堑之境，绝不会轻易行此生死相搏之举。
“灵智蒙昧，只剩杀戮本能。”玄阴子阴恻恻道，“神魂混乱，受外力操控。”
孟青云法眼微开，见二兽周身缠绕漆黑丝线，如提线木偶。“与之前所遇类似。”他沉声道。
沧澜面覆寒霜：“连这等大妖都难幸免……此事紧迫。”
此刻乌贼已露败象，巨鲸胜出在即，其凶性必冲浮碧岛而来。
“需防其冲击岛屿。”孟青云点出关键。
沧澜颔首，玉手轻抬，浮碧岛周围阵纹亮起，构建防御。三人气机锁定战场。
不多时，乌贼毙命，巨鲸昂首咆哮，裹挟滔天巨浪直扑浮碧！
“护住岛屿。”沧澜传音间，身化蓝光迎上，挥手召出三道水龙卷缠向巨鲸。
巨鲸怒嚎，挣断两道龙卷，冲势不止。
孟青云身形一动，掠至巨鲸额前，混沌劫体运转，右拳直击。
“咚！”
拳落如擂鼓，巨鲸冲势一滞，额间鳞裂见骨。
巨鲸吃痛，身躯下沉，背脊古老纹路亮起幽光。
“嗡——”
低沉波动扩散，引动水行法则。孟青云只觉周身如陷万丈海底，水压碾体，声波灌识，连混沌魔婴亦微微一滞。
远处玄阴子结印施术，一道魂锥破空，直刺巨鲸神魂。
巨鲸神通一滞。
孟青云周身灰蒙光华一闪，强行撑开水压，再近其身，法眼锁定其魂核中漆黑丝线，并指如剑，斩因剑意点出。
“嗤！”
剑意掠过，丝线崩散。
巨鲸悲鸣，眼中红光褪去，茫然低吼，沉入深海。
海面复归平静。
沧澜落回二人身旁，看向孟青云：“好手段。”
孟青云收势：“此物专攻心神，防不胜防。”
玄阴子近前：“幕后之物，不容小觑。”
沧澜面色凝重：“须尽快找出源头。三日后，引你们入遗迹。”她略顿，又道：“那混沌源晶，封于皇城深处宝库，然通路被空间乱流与归墟能量封锁，凶险异常，你等自行斟酌。”
孟青云与玄阴子不再多言，随侍女离去。
三日后，深海之行在即。首要难题，乃是避水。
“深海之底，非比寻常。寻常避水诀难抵万钧水压，亦难阻极阴寒潮。”沧澜直言，翻手取出两枚蔚蓝青湄，“此乃避水珠，为我旧躯鳞甲合本源水精所化，持之可辟水路，御水压寒潮，亦能略微驾驭水灵。”
孟青云与玄阴子接过，感应其中水系法则之力，道谢收起。
沧澜亲自引领，三人各执青湄，化光入海。
愈往下，光线愈暗，水压剧增，海兽形态愈显狰狞。青湄蓝光排开水流，自成空间。
不久，下方现出坍塌海皇城轮廓。断壁残垣无尽，珊瑚宫殿只剩骨架，石柱斜插淤泥。残阵光晕如萤，龙族符文暗淡。
孟青云法眼微开，观残阵符文能量流转，尝试理解其中水之法则碎片。周身气息与青湄共鸣，对水流感知愈清，于“流动”、“压力”、“包容”、“侵蚀”之道，渐有明悟。
至柔亦至刚，载舟亦覆舟，滋养亦毁灭。
沧澜静观，目露赞赏，却未打扰。
继续深入，至遗迹中心广场，见那跨域传送阵残骸。基台裂痕遍布，灵石槽空，沟壑填泥。唯中心一人高晶石矗立，内蕴星空，星光闪烁，散出微弱空间波动。
“星标石。”沧澜语带复杂，“阵之核心，坐标未灭。其上不仅定位龙族祖地，或亦连接其他水族星域。”
孟青云上前，法眼观星标石内浩瀚星图。
正沉浸时，万象棱之声于识海响起：
「啧啧，这就看入迷了？这些星光点点在你眼里是道标，在高维视角里，不过是些固定好的舞台布景钉。你就算爬上去，也不过是从一个片场跳到另一个片景更宏大的片场。真正有趣的，是看那些‘钉子’自己会不会动，会不会……扎到手。」
孟青云心神不动：“你看出了什么？”
「看出你快要撞上‘钉子’了。前方所谓的宝库之路，空间脆得像晒干的海藻，里面还掺着些……不太新鲜的‘归墟口水’。哦，还有个大家伙守在那儿，情绪不太稳定，脑子里除了‘守护’就是‘驱逐’，像傀儡一般。不过嘛，他看到的‘过去剧本’里，最近多了几页不属于他的‘台词’。」
孟青云心领神会。
三人继续深入。越往里，景象越破败，空间越不稳定。光线扭曲，裂痕隐现，能量流乱窜。
穿过珊瑚骨屏障，至一开阔广场。尽头乃半塌宫殿，应为宝库所在。然通路被空间裂缝带与混沌能量流阻断。
边缘黑礁上，一玄衣男子盘膝而坐，面容冷峻，目闭，膝横分水刺，妖力磅礴，已至化形。
感三人至，男子睁目，竖瞳冰冷，杀意凛然。他缓缓起身，分水刺入手，声如寒铁：“此地禁行，退！”
沧澜上前一步，龙威微露：“我乃沧澜。此二位为我请来客人，欲入宝库一探，并无恶意。”
“沧澜龙女？”男子眼中波动，随即戒备更深，“纵是龙女，规矩亦不可破。宝库重地，非我族类，擅入者死！”敌意灼灼，尤其在孟青云、玄阴子二人身上停留。
孟青云感其敌意非止于排外，法眼微开，却见其神魂外围有晦暗屏障干扰。
“守护宝库是你职责，”孟青云开口，“然近日海域不宁，巨兽失控互噬。我等前来，亦为探查根源。宝库内或藏线索。”
男子瞳孔微缩，握紧分水刺：“海域异动，与我何干？我只知，近日觊觎此地者，非止你们！前已有诡异之物试图潜入，被我击退。尔等此时而来，难保非其一伙！”
果有第三方！
“是何物？”沧澜立问。
“藏头露尾之辈，气息混杂，非生非死。手段诡异，可侵蚀心神，控低阶海族探路。我虽击退，其必再来。”男子冷视三人，“未明尔等身份前，休想前行！”
语未落，身形已动，瞬至孟青云侧前，分水刺如毒龙出洞，寒芒裂水，直刺丹田！
孟青云早有防备，混沌劫体气血奔涌，不闪不避，并指如剑，斩因剑意后发先至。
“嗤！”
剑意寒芒相撞，水流翻滚，空间裂缝微荡。
一击不成，男子身形鬼魅游走，双刺寒光漫天，蕴阴寒之力与磅礴水压。孟青云以混沌灵力模拟水之法则，水流时柔时刚，配合剑意，见招拆招。二人于广场边缘疾斗，气劲四溢，皆避中央乱流。
玄阴子与沧澜掠阵。沧澜目光渐凝，察觉此妖力量本源异常，非属现存海族王脉。
数十回合转瞬过，男子久攻不下，戾气闪现，欲要变招。
“住手！”
沧澜声起，龙威如钟，震彻水域。她上前一步，龙眸直视男子：“你之力……绝非寻常海族。鲛人视龙族为神明祖源，见我真身，纵不拜，亦无你这般纯粹敌意。你，究竟是谁？”
男子动作一顿，持刺而立，玄衫拂动。他看向沧澜，竖瞳复杂，非是敬畏，反带讥诮、痛苦与沧桑。
“龙神？守护？”他哑然失笑，“若龙神真在守护，五千年前天罗锁域，他们在何处？我海国子民退化、被猎杀、濒临灭绝，他们又在何处？”
他目光掠向破败皇城，声沉似铁：
“至于我……”
语声一顿，再开口时，满是自嘲：
“我名，宿洄。罪人罢了。”
此名一出，沧澜身形微动。她知此名，乃海国那位因恋人族女修引祸、致皇城加速衰落的末代海皇！
话说这宿洄也是个可怜人。自出生起，因血脉较其他族类多那么一些，便被全族寄予厚望。他知身为海皇继承者，肩扛整族兴衰，修炼是唯一的路，他吞纳稀薄灵气，淬炼血脉，对抗深海水压，将每一分潜力压榨到极致。大祭司看着他成长，目光欣慰，以为看到了海族未来的希望。
无人知晓，宿洄心中藏着一抹亮色。一次偶然浮上海面，他见到一名御剑而过的人族女修，惊鸿一瞥，刻骨铭心。自此，化形不再是族群责任，而是私心渴望。
海域灵气枯竭，倾尽族库资源，他也只勉强半化形，难久离水。他跪求大祭司：“为我劈尾，我要去陆地，救回被捕同胞。”理由光明正大。大祭司凝视他许久，取出珍藏的一滴龙血，耗损修为，行劈尾秘术。剧痛撕心裂肺，龙血之力强行稳固生机，鱼尾裂开，化作双腿。
鲛人们目送他们的皇离去，期盼他带回被诱捕的族人。
宿洄踏上陆地，循着记忆寻找那名女修。他制造偶遇，以重伤柔弱之态，被天澜宗弟子所救。半化形的俊美皮囊，刻意表现的纯粹与依赖，轻易迷惑了众人，包括那个他心心念念的“小师妹”青湄。
后续如同俗套话本。他留在天澜宗，经历些许波折，最终成为青湄道侣，宗门赘婿，无实权，得清净。他享受着与爱人相伴的时光，几乎忘了初衷，只零星救回一两个海族，敷衍了事。
转机在青湄生产那日。殿内惊呼骤起。那新生儿，上身玲珑，下身却是一条覆盖细鳞的鱼尾。宗主夫妇骇然，旋即狂喜。一番密谈，宿洄身份暴露。一位堪比伪化神的大妖！在灵气稀薄的人间，这是无敌的存在。
“孩子不便见人，我带回海域请教大祭司。”宿洄道。
“对外便说孩子体弱，需禁地静养。”宗主从善如流。一场交易无声达成。
深海之下，大祭司看着那血脉不纯的孩子，眉头深锁：“皇，与人族结合，子嗣血脉稀薄，恐难承大统。”但碍于宿洄恳求，她应下抚养之责。
宿洄返回天澜宗，表面一切如旧。他偶尔带回几个被救海族，维系着谎言。青湄在父母劝说下，强颜欢笑，内心却日益煎熬。与异类同床共枕的厌恶感与日俱增。
第二个孩子出生后，青湄的忍耐到达极限。她开始在他的饮食、熏香中，掺入专门针对海族的慢性剧毒，剂量极微，潜移默化。
宿洄察觉身体日渐虚弱时，青湄亦因长期接触毒物而形销骨立。他以为妻子受人暗算，不惜耗费本命精血与妖力为她续命，自身愈发衰颓。
直到那日，他虚弱倒地，看到的却是青湄冰冷嫌恶的眼。
“别用你的脏血碰我！海兽……变了人也是海兽！每一次触碰都让我恶心！”
真相如同冰锥，刺穿神魂。他怔在原地，忘了反抗。早已埋伏的宗门长老一拥而上，特制锁链加身，将他投入暗无天日的禁地水牢。
深海皇者，终成囚徒。族人的期盼，爱人的背叛，自身的痴妄，尽数沉沦在这无边黑暗之中。
地穴海牢，暗无天日，蚀骨毒液日复一日融入水中，腐蚀着他残破的肉身与神魂。初始，剧毒带来的痛苦远不及心死。他蜷缩在牢笼角落，脑中反复回响着青湄那双冰冷嫌恶的眼，仍残存着可笑妄想——她或许有苦衷。
直到看守修士的闲谈，如同毒刺扎入耳中。
“听说没？靠着那小杂种提供的海图，又抓回一批鲛人……”
“宗门新设的‘异血司’进展不错，杂交出的半鲛人奴仆挺好用……”
“多亏了那傻鱼皇自己送上门……”
字字句句，如惊雷炸响！他们利用了他带回的第一个孩子！利用了他无意中泄露的海域信息！他们从未停止对鲛人的捕猎与亵渎！族人的哀嚎仿佛穿透重重阻隔，在他耳边响起。
责任与愧疚如同迟来的潮水，将他淹没。但他心底，对青湄竟还残存着一点微弱的火苗，或许她并不知情，或许她被蒙蔽……
这丝幻想，在他听到青湄亲自来到牢外的声音时，彻底熄灭。
她不是来看他，是来宣告。
“宿洄，”她的声音隔着牢门，清晰冰冷，带着如释重负的轻快，“我们的第一个孩子，那个‘小怪物’，我已将他送给玄云宗的云矶长老为徒。云矶长老乃元婴高人，能看上他是他的造化。从此，他与我再无瓜葛，也与天澜宗无关。”
她顿了顿，语气甚至带上几分即将新生的雀跃：“而我，不日将嫁与流霞剑派少主为道侣。你我孽缘，今日彻底了断。”
牢内，宿洄周身剧震。锁链哗啦作响，不是因为挣扎，而是抑制不住的颤抖。孩子……被她当作污点，当作工具送走了？而她，竟要另嫁他人？
几十年的痴恋，掏心掏肺的付出，耗费本源救她性命……换来的，是子嗣被弃，是自身被囚，是她迫不及待地划清界限，奔向所谓的光明前程！
那最后一根维系理智的弦，砰然崩断。
“啊——！！！”
一声非人的咆哮从牢底炸开，带着积压百年的痛楚、背叛与绝望！腐蚀的妖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燃烧，锁住他数十年的特制镣铐，寸寸碎裂！
“轰！”
牢门炸开，水浪冲天！一道残破却散发着滔天凶煞之气的身影，一步步踏出。
青湄脸上的轻松与快意凝固，化为惊恐。她转身欲逃。
宿洄的速度更快。残影掠过，他已出现在青湄面前。
那双曾盛满柔情蜜意的竖瞳，此刻只剩一片死寂的疯狂。
“你说……我是海兽？”他声音沙哑破碎。
青湄尖叫，术法未出，便被一只覆盖着残破鳞片的手扼住了咽喉。
“你说……触碰让你恶心？”
在周围赶来的天澜宗弟子惊恐万状的注视下，宿洄低下头，张开了嘴——露出了属于深海掠食者的森然利齿。
咔嚓。
骨骼碎裂声与凄厉到变调的惨叫戛然而止。鲜血喷溅，染红了他残破的衣袍与狰狞的面容。
他抬起头，满嘴猩红，环视周遭骇然失色的人类修士，声音平静得可怕：
“是，我是妖。吃人，不是应该的么？”
杀戮，开始了。
他不再留情，不再顾忌。鲛人皇者的怒火化作最原始的力量，撕碎一切阻挡。迷惑之术无用，便以利爪与獠牙开路。他毁了异血司，杀了宗主夫妇，将这座承载了他短暂温情与无尽痛苦的宗门，化作一片血海。
然而，人力有时穷，妖力亦有尽。闻讯赶来的人族元婴修士联手，符箓如雨，弩箭破空，术法轰鸣。他本就重伤未愈，强弩之末，终是被再次重创，轰入废墟。
再次醒来，已是在更幽深地穴海牢。毒液换了更烈的，腐蚀着他的血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不知过了多少岁月，百年？或许更久。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沦于黑暗与痛苦时，封印被强行破开。
微弱的光线中，他看到了两张与他有几分相似，带着担忧与急切的面孔——是他那被送走的长子，和未曾蒙面的次子。他们千辛万苦找到了他，救出了他。
可他甚至没能好好看他们一眼，没能说出一句抱歉。追兵已至。为了掩护他这无用的父亲逃离，两个孩子……永远留在了那片海岸。
他逃回了深海，带着一身被腐蚀殆尽的残躯，和两颗永远血淋淋的心。
海民们唾弃他，因他之过，族人遭劫。
大祭司不再看他，眼中唯有失望与冰冷。
他蜷缩在皇城最阴暗的角落，望着那破败的废墟。
他不是称职的父亲，护不住自己的孩子。
他不是合格的海皇，带领族群走向更深重的苦难。
他这一生，是罪。
大祭司让他守着海国废墟宝库，洗刷他的罪孽。
此刻站在这片废墟中，他依旧是有罪的。
“你不是已……”沧澜的询问将他拉回现实。
“已死？或被永囚？”宿洄接过话，自嘲道，“是，他们都望我死。我亲手葬送海国希望，是罪人，不配为皇。故我‘死’了。活下的，仅是守此残骸、偿还罪孽的孤魂。”
他竟真是那因情误国的末代海皇！
他看向孟青云二人，敌意不减：“人族……我因人族女子一念之差，铸下大错，令族群蒙难。今时任何接近此净土之人族，皆需以最恶意的揣度！龙女，你带人族至此，无论何由，于我便是原罪！”
真相既白，其敌意源于血火过往，源于罪孽偏执，源于对人族不信。
孟青云心知言语无用。万象棱于识海嘀咕：
「悲情角本！其记忆剧本近日确被外力涂改，更显暴躁多疑。」
第三方影响犹在，正利用其心伤执念。
沧澜默然片刻，语带龙威：“宿洄，你之痛，我难体会。然今海域异动，有未知存在操控海族，或亦觊觎宝库之物。我等前来，确为查根。你若固守拒援，岂非正中幕后黑手下怀，令此皇城最后遗骸亦陷危局？」
宿洄身躯微震，指节发白。他看向扭曲空间，又看沧澜三人，眼中挣扎浓烈。信任于他太难，然沧澜之言，正戳其内心最深恐惧——重蹈覆辙，再因己择而致不可挽回之失。
场中气氛，由剑拔弩张，转为沉重僵持。
宿洄指节发白，眼中挣扎之色愈浓。他守护此地数百年，偏执已成心魔，然沧澜所言，字字如锥，刺中他最深恐惧——若因己之固守，再令海皇城遗骸有失，他万死难赎。
孟青云察其动摇，适时开口：“那试图潜入的‘诡异之物’，目标若非宝库，又为何物？若其目标正是你记忆中‘缺失’那物，你固守于此，岂非坐视其成？”
“缺失……之物？”宿洄猛地抬头，竖瞳骤缩。他努力回想，关于宝库最深处的某些记忆竟一片模糊，仿佛被无形之手抹去关键！他只知要守护，却似乎忘了最初守护的某些具体缘由！此等关窍，平日被偏执掩盖，此刻被点破，顿觉寒意彻骨。
万象棱在孟青云识海啧啧有声：「看，剧本关键页被撕了。他自己都忘了到底在守什么。」
沧澜亦捕捉到此节，龙威微敛，语气沉凝：“宿洄，你记忆有缺，恐非自然。幕后黑手既能操控海妖，篡改你部分记忆亦非难事。其所图，或许正是你已遗忘之物。”
宿洄面色变幻，最终化为一声长叹，带着无尽疲惫：“……罢了。”他侧身让开通路，目光扫过三人，“吾随尔等同入。若有不轨……”未尽之言，杀意凛然。
四人不再多言，各施手段抵御前方空间乱流与混沌能量。宿洄熟稔路径，引三人穿梭于能量裂隙之间，终抵那半塌宫殿深处——一座被残余禁制笼罩的玄冰大门前。
宿洄打出数道法诀，大门洞开，寒气扑面。
宝库内部空间广阔，却显凌乱，诸多宝物灵光黯淡，蒙尘已久，显然能量早已流失。宿洄引路至最深处玉石祭坛。坛上空空，仅中心一奇特凹槽。
“此乃封印‘混沌源晶’之基座。”宿洄凝视凹槽，面露巨大茫然与痛苦，“吾只记得此物珍贵，但并不知晓具体用途……然源晶何在？何时遗失？吾竟毫无印象！”
混沌源晶！孟青云瞬间明了，为何万象棱提示此地与他有缘，为何那幕后黑手亦觊觎此地！混沌源晶乃混沌本源所聚，能同化万物，若用于封印，亦可从根源将其破坏！
玄阴子冷声道：“此地残留气息，与操控海妖者同源。”幕后黑手目标明确，正是这遗失的混沌源晶！
孟青云法眼扫过，心有所感，走向祭坛旁一堆乱石。混沌魔婴悸动指引。他拂开碎石，露出一块拳头大小气息相对微弱的灰色晶石碎片。
“仅是碎片……”沧澜一眼看穿，“大部分源晶已被取走。”
孟青云收起这块残存的混沌源晶碎片，虽能滋养混沌珠与魔婴，但心中凛然。大部分源晶落入幕后黑手之中，若其用以破坏某处封印，后果不堪设想。其目标，竟与自身需求完全重叠！
宿洄面沉如水，身躯微颤。尽管族中至宝定海珠未曾遗失，但宝库之物遗失而不自知，作为守护者他难辞其咎。
“混沌源晶遗失，或与某处封印有关。”孟青云看向宿洄与沧澜，“幕后之人，所图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