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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九月初九,重阳佳节,亦是道家传统中极为隆重的“九皇会”之期。值此天地阳气鼎盛之日,白云观依循古制,启建盛大法会,祭告皇天,祈福禳灾,祈愿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今年九皇会,气氛迥异于往年。

自年初“神降·风调雨顺”显化京城,灵气复苏之势愈演愈烈,妖异事件频发,镇异司之重日益彰显。白云观身为镇异司在京畿核心道场,其位愈显尊崇。近一年来,观内原有修士道行多有所进,更不乏慕名而至或朝廷调拨之修士投身镇异司,身着玄青、墨蓝等司制道袍的身影在观中显着增多。平素清幽的道观,此刻人声鼎沸、香火鼎盛,浓郁灵气交融香烛气息,于观宇上空氤氲盘旋,凝成肉眼可见的淡淡祥瑞。

法会主坛设在观内最大的三清殿前广场。坛场布置得庄严肃穆,气象万千。正中高悬三清圣像,前方依次供奉九皇星君牌位,俱以金漆书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香案之上,三牲五果、香花灯水果、茶食宝珠符等供品堆积如山,琳琅满目。巨大的青铜香炉中,手臂粗的线香昼夜不熄,青烟袅袅,直上云霄。

坛场四周,旌旗招展,幡幢林立。绣着北斗七星、二十八宿、祥云瑞兽图案的法幡在秋风中猎猎作响,散发出淡淡的法力波动,形成无形的结界,护持坛场清净。身着崭新法衣的高功法师、经师、乐师等百余人,按仪轨分列坛场两侧,神情肃穆。

吉时将至,钟磬齐鸣,清越之声响彻云霄,压下了广场上所有的嘈杂。白云道长身着紫金八卦法衣,头戴芙蓉冠,手持玉笏,步履沉稳地登上主坛。他鹤发童颜,此刻更显宝相庄严,周身隐隐有清光流转,与坛场灵气融为一体。

“开坛——” 随着高功一声悠长的唱喏,法会正式开始。

《开坛符》、《荡秽科》……一道道庄严的科仪次第展开。高功法师步罡踏斗,口诵真言,手掐法诀。经师们齐声唱诵《太上洞玄灵宝九皇赐福赦罪解厄消灾延生保命妙经》,恢弘的道音如同潮水般弥漫开来,带着洗涤人心的力量,与坛场汇聚的灵气共振共鸣。乐师们奏响云锣、笙、管、笛、鼓等法器,古朴悠扬的仙乐缭绕,涤荡尘氛。

坛场之下,人头攒动。除了观内的道士和镇异司修士肃立观礼,更有无数闻讯而来的京城百姓,扶老携幼,将广场围得水泄不通。人人脸上都带着虔诚与期盼。灵气复苏带来的不仅是机遇,更有未知的恐惧和生活的动荡。这场由白云观主持、有“神降”背景加持的盛大法会,无疑成了他们寻求心灵慰藉和现实庇护的重要寄托。

“伏以,渺渺大罗,巍巍金阙……今据大雍国京都白云观焚修弟子,领合观道俗人等,诚惶诚恐,稽首顿首,上启:玉清圣境元始天尊,上清真境灵宝天尊,太清仙境道德天尊……中天北斗九皇解厄星君……” 白云道长亲自诵读着《上表章文》,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沟通天地的力量。

澄心穿着整洁的灰布道袍,站在负责维持秩序的道士队伍中。他虽不修炼道法,但此刻身处这庄严肃穆、灵气充盈的法会现场,感受着那份宏大的愿力与虔诚,内心也充满了平静与归属感。小桃月挤在人群最前面,小脸激动得通红,双手合十,学着大人的样子念念有词,祈求家人平安,庄稼丰收。

周玄策代表皇族同其他道门掌教和镇异司长老执事站在观礼台上。赵峰率领一队精锐镇异司修士,分散在广场四周关键位置,警惕地巡视着。

孟青云也站在镇异司修士的队伍里,位置靠后。他换上了崭新的玄青色司袍,身姿挺拔,但眼神深处却带着一丝复杂。体内那两股力量在这磅礴的圣洁道力与众生愿力交织的场域中,似乎被压制得更深,却也躁动不安。陶谦的怨念本能地排斥这种“神圣”,而广陵的残魄碎片则仿佛被触动,传递出久远而模糊的、属于九天之上的寂寥感。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主坛上那道清冷如月的身影——碧落仙子。

碧落并未直接参与。她静立在主坛一侧稍高的回廊阴影处,仿佛与这喧嚣又神圣的场景隔着一层无形的纱。她清冷的眸光扫过虔诚的信众,扫过肃穆的法师,最终落在孟青云身上,停留片刻,将他那份强压的躁动尽收眼底。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

法会进行到高潮——进表焚章。白云道长将书写着万民祈愿的表文,在巨大的香炉中点燃。青烟裹挟着墨迹与祈愿,扶摇直上!

就在此时,异象陡生!

原本晴朗的天空,忽有清越悠远的“天鼓”之声隐隐传来!虽不震耳,却仿佛直接敲击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紧接着,一道柔和却无比圣洁的金光,自九天之上垂落,精准地笼罩在焚表的香炉之上!那袅袅升腾的青烟,竟在金光中凝而不散,迅速幻化成一幅栩栩如生的图景——万里沃野,风拂稻浪,雨润桑田,五谷丰登,六畜兴旺!正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祥瑞之兆!

“神迹!神迹显灵了!”

“风调雨顺!是风调雨顺神君再次显圣了!”

“苍天有眼,道祖慈悲啊!”

广场上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与叩拜之声!无数百姓激动得热泪盈眶,伏地不起。就连许多道士和镇异司修士,也面露震撼与激动之色。这景象,比年初那次更加清晰,更加震撼人心!这是对白云观法会、对万千信众虔诚祈愿最直接的回应!

白云道长立于金光之下,神情无比庄重,对着天空深深稽首:“叩谢上苍垂怜!叩谢九皇星君、风调雨顺神君赐福!吾辈弟子,定当勤修不辍,护生安民,不负天恩!”

金光持续了约莫十息,那“风调雨顺”的烟霞图景才缓缓消散。紧接着,天空竟真的飘落下丝丝缕缕、蕴含着精纯灵气的甘霖!这雨丝清凉温润,落在身上,仿佛能洗去疲惫,滋养身心。

沐浴在灵雨之中,感受着天地间充盈的祥和之气,广场上气氛达到了顶点,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感恩与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唯有孟青云,在金光垂落、天鼓声响的刹那,身体猛地一僵!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强烈排斥感几乎让他站立不稳!那圣洁的力量如同烈火灼烧着陶谦的怨念,也刺痛着广陵残魄中某些记忆。他脸色瞬间苍白,额头渗出冷汗,紧握的拳头指节发白。碧落的目光一直未曾离开,见状,她玉指在袖中极其隐蔽地微微一弹,一缕清凉如月华的仙力悄无声息地隔空渡入孟青云体内,助他稳住心神,抵御那源自“神圣”的排斥之力。

孟青云感受到那股熟悉的清凉力量,紧绷的身体才缓缓放松下来,但心中的波澜却久久无法平息。他抬头,望向金光消散的天空,又看向周围沉浸在神迹喜悦中的人群,眼神更加复杂难明。这被众生膜拜的“神圣”,于他而言,究竟是庇护,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枷锁?

碧落收回目光,望向沐浴在灵雨与欢呼中的白云观。这场盛大的九皇会,无疑极大地凝聚了人心,巩固了白云观与镇异司的地位,也昭示着人间与“上界”的联系似乎正在某种规则下重新建立。然而,看着人群中格格不入的孟青云,看着这繁华盛景下涌动的暗流,她清冷的眼眸中,忧虑并未因这场“神降”而减少分毫。

九皇法会,在万民感恩的颂赞声中圆满落幕。祥瑞散去,灵雨停歇,只留下满观浓郁的灵气与久久不散的虔诚余韵。然而,对于某些人而言,这场盛会带来的冲击与思索,才刚刚开始。孟青云转身,默默离开喧嚣的人群,走向后山那片熟悉的晒场,那里似乎成了他唯一能短暂喘息的锚地。碧落的目光,则再次投向京城之外,那更广阔、也更莫测的天地。

时间缓缓流淌,法会结束后,大雍境内一片丰收的喜悦。一年来,凌华仙子本源反哺,从京都扩散了大半个大雍地界,各地草木疯涨,庄稼穗实累累,田野间金浪翻滚,农民们脸上洋溢着久违的笑容,粮仓堆积,市集上米粮丰足、物价平抑,孩童们追逐嬉戏于繁茂的林间小道,整个王朝沉浸在祥和富足的余晖中。然而,这蓬勃生机之下,却也暗藏隐忧:灵气过盛之处,草木竟生出妖异之象,寻常作物疯长成参天巨藤,侵吞良田,偶有乡民在丰收的狂喜中迷失,化作痴狂之态,仿佛天地间的平衡正悄然倾斜。

军营驻地,将士反应纷杂不一。有资质者如百战精兵或天生根骨强健者,灵气入体竟似甘霖滋养,体魄骤然强化,眼力锐利如鹰隼,气力倍增,挥刀劈石如切腐木,仿佛一夜之间蜕变为凡俗中的异类。然这突如其来的力量并非福祉,部分士兵心神失守,迷失自我,心神失守,操练时突作癫狂之态,嘶吼着冲向同袍,或是对着虚空挥砍,仿佛被无形妖邪附体,军中因此频生哗变与伤亡,将领们不得不严令隔离灵气浓郁区域,以免整支劲旅沦为疯魔之军。

山林匪盗如野草般滋生,他们本就狡黠凶悍,如今借灵气之助,身法飘忽如鬼魅,刀枪难伤,聚众劫掠富庶村镇时,竟能催动草木疯长成障,困杀官兵。更有甚者,传言东北、西南一带,流寇头目吸纳过量灵气,化身半妖之躯,啸聚山林,蛊惑愚民,妄图裂土自立,搅得边陲不宁,地方官吏奏报如雪片般飞入京城,警示这太平盛世下的暗流汹涌。

一些隐世门派和家族,借助《道家初引录》基础修行法门和门派、家族流传之秘典,迅速崛起,抢占聚灵之地,圈禁名山大川、灵穴宝脉,布阵设禁,划界立碑,凡俗民众乃至寻常修士皆被无情驱逐。北方寒潭,一夜之间冰封千里,被数个传承古老的剑修世家联手封禁,列为禁脔,擅入者格杀勿论。东海之滨,几座灵气蒸腾的仙岛,其上古符纹隐现,立刻被一群自称“玄符宗”后裔的神秘修士占据,布下重重符阵,隔绝内外。这些骤然崛起的势力,行事霸道,无视王法,与地方官府摩擦不断,甚至公然对抗朝廷敕令,强占资源,自立法度,俨然一方割据之态,引得朝堂之上暗流涌动。

而高居龙椅的皇帝,眼见大雍境内粮仓盈满、市井繁荣,万民称颂仙恩浩荡,野心便如野火燎原。朝会上,他抚掌而笑,声如洪钟:“天赐我大雍此等盛景,岂能固守一隅?”遂密令兵部整饬军备,调集精锐屯于边境,撒出暗探,测绘邻国山川险要。同时下令组建修士军队,敕令各守备军、城防军严选身具灵根、修为尚可之士兵,赐修行之法,征兆散修或小门派弟子入伍,凡不从者,轻则抄没家财,逐出故土,重则以“忤逆圣恩,图谋不轨”之罪锁拿下狱。太医院与钦天监奉旨日夜赶工,炼制约束心神、激发潜能的“锁神丹”与“燃血散”,分发于被征召的修士,以虎狼之药催其速成,更于军中设下重重禁制符箓,专司弹压桀骜。一时间,皇权裹挟着仙道之力,化作一柄锋芒毕露的利刃,只待皇帝一声令下,便要划开邻国的疆土,将这“仙恩浩荡”的盛世,强行铺向更远的山河。

数日后,白云观镇异司总部深处,一间布有隔音、防窥探禁制的静室。窗外是京城冬夜的静谧,室内仅一盏古朴油灯摇曳,映照着墙壁上巨大的“镇”字徽记。

炉上清茶微沸,氤氲热气在静默中升腾。窗外风雪渐起,敲打着窗棂,更衬得室内一片凝重。

莫衍阁主率先打破沉寂,他指尖在龟甲上轻轻一划,发出细微的“咔哒”声,几枚古朴的铜钱散落在罗盘上,微微震颤:“星象晦暗,龙气升腾中隐带血煞。陛下屯兵边境,强征修士,炼制虎狼之药……此乃烈火烹油之势。东海‘玄符宗’隔绝仙岛,北方剑门世家冰封寒潭,西南流寇半妖化聚众……此间种种,已非寻常山精野怪可比。灵气如潮,人心如浪,浪高则船倾。”

神剑门门主李青锋冷哼一声,指尖剑气吞吐,在桌面上留下一道浅痕:“‘锁神丹’、‘燃血散’?哼!此乃饮鸩止渴!军中资质上佳者,本可引为臂助,如今强行催化,又施以禁制,看似掌控,实则埋下无数祸根。那些骤然得力的兵卒,心智不稳,杀伐过重,稍有不慎便是军中邪魔。更遑论那些被强征的散修、小派弟子,心怀怨怼,一旦失控或临阵倒戈,后果不堪设想!陛下欲以仙道之力为刃,却不知此刃无柄,最先伤及的必是持刃之人!”

明觉主持低诵一声佛号,佛珠捻动,声音平和却带着沉重:“阿弥陀佛。灵气反哺,本是天地恩泽,滋养万民。然贪、嗔、痴三毒,亦随之放大。陛下见丰饶而起征伐之念,是为贪;军中修士戾气横生,是为嗔;匪寇借力妄为,裂土自立,是为痴。更有宗门世家,圈地自肥,视黎民如草芥,无视王法,此乃‘我执’深重。长此以往,大雍境内,恐非人妖相争,而是人祸自噬,秩序崩坏。镇异司……如今已站在风暴之眼。”

白云道长缓缓睁开微阖的双眼,目光扫过三位同道,最终停留在墙上那巨大的“镇”字上,声音低沉而清晰:“诸位所言,皆中要害。镇异司,自创立之初,明面上奉皇命监察处理天下异动,实则初衷乃是维系仙凡平衡,守护此方天地秩序,防患于未然。陛下雄心万丈,欲纳仙道之力为皇权之翼,此乃煌煌大势,我等若正面相抗,无异于螳臂当车,更会立时引发朝堂与修行界的剧烈冲突,正中那些割据势力与妖寇下怀。”

他端起茶杯,轻啜一口,继续道:“然则,若我等继续深陷其中,成为陛下推行其‘修士军队’计划、甚至未来征伐邻国的急先锋与帮凶,则违背本心,更会加速这仙凡混杂之世的混乱与崩解。陛下需要的是一个完全听命于皇室、高效执行其意志的‘镇异司’,而非一个以平衡与守护为根基的镇异司。”

莫衍阁主眼神一闪:“道兄之意…是‘退’?”

“是‘转’。”白云道长放下茶杯,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点,仿佛勾勒出无形的轨迹。“陛下欲将镇异司彻底纳入皇权掌控,扶乐郡王周玄策便是关键棋子。他是皇室血脉,又是贫道关门弟子,身份特殊,陛下寄望于他未来能执掌镇异司,使其成为纯粹的皇室鹰犬。”

李青锋皱眉:“那小郡王才十四岁…”

“年龄虽小,根骨心性却是上上之选,更是身负大气运。”白云道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贫道授其道法,亦在潜移默化中导其心性。然,仅此不够。我等需在‘退’之前,为镇异司,也为这天下,埋下‘转’的种子。”

明觉主持了然:“道兄是欲借这退隐之机,为镇异司保留一丝‘超然’与‘守护’的本源?”

“正是。”白云道长目光变得锐利,“此非一蹴而就,需步步为营,且需诸位同道协力。”

他伸出三根手指:

“未来数年,贫道会逐渐将镇异司日常庶务移交陛下信任的官员或周玄策身边的皇室属官,造成我等影响力淡出的假象。然核心传承、关键信息渠道、以及对真正‘异动’,如失控的宗门世家、危害极大的半妖流寇等的监察与处置之权,需通过隐秘方式,逐步交予玄策,并引导其理解‘镇异’之真义——非为帝王私欲,乃为苍生安宁。李门主,你门下精锐弟子,可暗中轮值,以‘历练’之名入镇异司,既为周玄策提供助力,亦为监督。”

“莫阁主,烦请天机阁动用所有暗线,详查各地灵气异变节点、新崛起的割据势力、失控的修士军队隐患以及流寇动向,编纂成《异变图录》,此录只存于镇异司核心秘库,由周玄策及我等指定之人掌握,不呈报御前。此为我等‘退’后,镇异司能独立判断、快速反应的根基。同时,与相国寺及各大正道宗门暗通声气,建立一套不依赖朝廷的紧急联络与互助机制,以防未来大乱。”

“明觉大师,佛法最能涤荡心魔,安抚戾气。烦请大师选派得力僧众,以‘讲经说法’、‘普渡众生’之名,常驻各主要军营及镇异司分部。重点并非宣扬佛法,而是以佛门清心秘法,潜移默化地化解‘锁神丹’、‘燃血散’带来的狂躁,稳定军中修士心神,并传播敬畏因果、守护苍生之念。此乃为未来的镇异司,尤其是周玄策,培养一批心性相对稳定、认同守护之责的核心力量。”

李青锋沉吟片刻,点头道:“可行。我神剑门弟子,可化身‘教官’,传授军中修士基础剑术与炼气法门,强调‘心剑如一’,‘剑为护道,非为屠戮’,亦可暗中观察筛选可造之材。”

莫衍阁主指尖在罗盘上轻点,星辉微亮:“《异变图录》之事,天机阁责无旁贷。此外,贫道会为周玄策推演一次命格,将关键批语暗中留给他,助其在未来迷惘时,能窥见一丝天机指引。”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卦象显示,紫微帝星光芒炽烈却隐现裂痕,贪狼、破军躁动异常…真正的巨变,恐在十年之内。”

明觉主持双手合十:“善哉。贫僧会亲自主持此事,并挑选精研《药师经》、擅长安神定魄之法的弟子前往。佛光所至,非为争胜,只为守住一线清明。”他看向白云道长,“道兄,周玄策那孩子,佛缘亦是不浅。贫僧观其眉宇间隐有慧光,未来或可成为沟通佛道、调和矛盾的关键人物。此子,务必引导其心向光明大道。”

白云道长深深颔首:“此乃重中之重。玄策年幼,可塑性强。我等退隐,非是撒手不管,而是换一种方式守护,将镇异司的真正精神与力量,如同薪火,悄然传递于他。待他成长,拥有足够力量与智慧时,今日种下的种子,自会生根发芽。那时的镇异司,是成为皇权纯粹的爪牙,还是在皇权框架下,保持一丝独立与守护苍生的初心……将由他自己选择,也由这滚滚向前的时势所塑造。”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纷飞的大雪,声音带着一丝苍茫:“翻过年,玄策就十四了。留给我们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这场始于仙恩的繁华盛宴,最终是走向万国来朝的极盛,还是在灵气、野心与混乱的撕扯下分崩离析……我等能做的,便是尽力为这艘巨轮,留下一根坚韧的锚链和一个……或许能掌稳舵的人。”

静室内,油灯的火苗微微跳动,将四位修行巨擘的身影投在墙上,显得无比高大,又带着一丝沉重的孤寂。风雪呼啸,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更加波澜壮阔也更为凶险莫测的时代。他们达成的共识,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虽无声息,却已在暗流汹涌的水面下,悄然改变了未来的流向。镇异司的路,已然在无声的布局中,悄然转向。而少年周玄策的命运,也在这一刻,与整个大雍王朝的兴衰,更紧密地纠缠在了一起。静室的墙上,那个巨大的“镇”字,在摇曳的灯光下,仿佛多了一层更深邃的涵义——不仅是镇压妖异,更是镇守这摇摇欲坠的秩序与人心。

深秋清晨,晨露未曦,山间薄雾缭绕,空气清冽,灵气充盈。白云观后山清修打坐青石板上以凝结着淡淡白霜,四周草木沾染秋露,更显精神。

周玄策身着简洁的青色道袍,外罩一件御寒的素色锦缎披风,正盘膝坐于一块平坦的青石上。他双目微阖,呼吸绵长细密,胸膛随着吐纳有规律地起伏。双手结“归元印”置于丹田,周身隐隐有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清气流转,与周遭灵气和谐共鸣,显示出扎实的道家根基。

神情专注而平静,稚气未脱的脸上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眉头偶尔会因体内气息运转的微妙变化而轻轻蹙起,旋即又舒展开,显示出他对自身力量的精细掌控和对修炼的认真态度。片刻后,他缓缓收功,睁开双眼。眸色清亮,如寒潭映星,并无半分孩童的懵懂,反而透着一股洞察的锐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白云道长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不远处的一棵古松下,灰白道袍与山雾几乎融为一体。他静静地看着周玄策收功,眼中流露出赞许与一丝复杂。

周玄策起身,恭敬行礼:“师尊。”

白云道长走近,声音温和:“玄策,你方才运转‘星移步’心法时,第三转与第七转之间的衔接,气机略显滞涩。可是将‘归元印’的守静之意,与‘星移步’的灵动之意,视作泾渭分明了?”

周玄策略一思索,点头:“弟子愚钝,确有此感。欲灵动时,便觉守静之意拖累;欲守静时,又恐失了灵动之机。”

白云道长抚须,目光深远:“水动则流,静则映物,动静皆水之性也。道法亦然。守静非枯守,灵动非妄动。你体内流淌着皇族血脉,天生便带着‘动’的格局,入我门下修习清静无为之道,看似相悖,实则是为你这柄‘利刃’铸就‘剑鞘’与‘剑心’。记住,‘动’是你的势,‘静’是你的根。二者若能圆融如一,方是上乘。不必强求此刻便融会贯通,时时体会,刻刻琢磨便是。”

周玄策眼神微亮,似有所悟,再次躬身:“谢师尊教诲,弟子谨记。” 他看向远处京城方向,眉宇间若有所思,显然已将师尊的教导与当前时局联系起来。

从打坐场回到静室,周玄策便接到皇帝召见。他稍整衣冠,即刻奉诏入宫。

御书房内温暖如春,龙涎香馥郁。皇帝身着常服,正伏案批阅奏章,堆积如山的奏本中,不少是关于各地“灵气异变”、“流寇作乱”、“宗门圈地”的急报。

周玄策身着郡王常服,身姿挺拔地立于御案前行礼,虽年少,但礼仪周全,气度沉稳,并无寻常孩童的局促。

皇帝 放下朱笔,抬眼看向弟弟,目光锐利中带着审视,语气看似随意:“玄策来了。坐。来人,给扶乐郡王上朕刚得的江南新茶,哦不,还是上那碗梅子汤吧,你小时最爱喝的。”

周玄策依言坐下,接过内侍奉上的梅子汤,并未立刻饮用,声音清晰平静:“谢皇兄。皇兄召见,可是为镇异司近日呈报的各地异动?”

皇帝身体微微前倾,手指轻轻敲击着奏章上一处关于“流寇半妖化,聚众数千,攻城掠县”的急报:“是啊。看看,这灵气复苏,说是天恩浩荡,却也催生妖孽无数!粮仓是满了,可这匪患、妖异、还有那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宗门世家,倒比往年更猖獗了!玄策,你在镇异司历练,又在白云观学艺,依你看,这乱象根源何在?当如何应对?”

周玄策放下梅子汤,目光迎向皇帝,语气沉稳道:“回皇兄,臣弟以为,根源在于‘失衡’。天地灵气骤增,万物生灵皆受滋养,本是大善。然,人心有善恶,资质有高低。善者得之,或强身健体,或精进道法,造福一方;恶者得之,则如虎添翼,为祸更烈。此其一。其二,灵气分布不均,强者愈强,弱者愈弱。宗门世家倚仗传承,圈占灵地,弱者或被驱逐,或铤而走险,此亦生乱之源。其三...人心浮躁,贪欲、戾气皆被放大。”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满意:“说得好!‘失衡’...一针见血!朕要做的,就是重整这‘平衡’!靠什么?靠刀兵,靠律法,更要靠绝对的力量!”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大舆图前,手指点向边境,“朕已密令兵部整军,更要打造一支听命于朕、能征善战的修士大军!以仙道之力,荡平妖寇,慑服宗门,开疆拓土!玄策,你身负我皇家血脉,天资卓绝,又得白云道长真传,未来必是朕的左膀右臂!这镇异司,监察天下异动,位置至关重要。你身为监察寮负责人,要替朕盯紧了,尤其是...白云观和镇异司内部。”

周玄策 心中微震,面上却竭力维持平静。皇帝话语中对师尊和镇异司的“盯紧”之意,让他感到一丝寒意。他想起师尊关于“动”与“静”、“势”与“根”的教导,以及镇异司“守护平衡”的初衷:“臣弟职责所在,定当尽心竭力,监察异动,上报天听。镇异司上下,皆奉皇命,恪尽职守。”

皇帝转过身,目光如炬地盯着周玄策,带着无形的威压:“好!记住你的话。你是朕的亲弟弟,是大雍的郡王,更是未来的...股肱之臣。镇异司,未来是要担大任的,必须牢牢掌握在真正忠于皇室的人手中。白云道长德高望重,朕自然敬重,但...终究是方外之人。玄策,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周玄策 感到肩上沉甸甸的压力,他垂下眼帘,避开皇帝过于锐利的目光,声音依旧平稳:“臣弟...明白。定不负皇兄期许。”

皇帝 脸上露出笑容,拍了拍周玄策的肩膀,力道不轻:“明白就好!去吧,好生修炼,也替朕…看好镇异司。”

周玄策离开皇宫,回到白云观自己的静室。

他并未立刻修炼,而是凝望窗外观内袅袅香火与远处层峦叠嶂的群山,眉头紧锁。御书房内皇帝的话语、灼热的目光、沉甸甸的拍肩,与清晨晒场上师尊关于“动静圆融”、“守护平衡”的教诲在脑海中激烈交锋。他摊开手掌,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那碗梅子汤的凉意,以及……指间那抹来自皇帝掌心、裹挟着侵略性的温热。

少年郡王稚嫩的脸上,凝出与年龄不符的深沉与挣扎。他深知,自己正立于巨大旋涡的涡心,镇异司的未来走向,仿佛尽系于他一身。师尊的“薪火”,皇兄的“权柄”,他该如何承接?如何平衡?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盘膝坐下,再次结起“归元印”,试图抚平翻涌的心潮。这一次,他竭力体悟师尊所言的“动静皆水之性”,心境却再难似初阳临照时那般澄澈空明。权力的暗流,已然悄然侵蚀他的修行。他闭目,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落蝶栖般的阴影,前路的晦暗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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