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元吉的哭嚎,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狂热的工坊之上。
方才还因窥见新世界而满眼放光的工匠们,瞬间冷静下来,面面相觑,不敢作声。
朱棣的脸色,也从方才的意气风发,瞬间沉了下来。
他低头看着脚下这位胡子都沾满了泪水和尘土的户部尚书。
夏元吉,大明的铁算盘,以节俭和抠门着称,若不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绝不会用这种撒泼打滚的方式,冲到他面前来哭穷。
“起来说话。”朱棣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陛下!臣起不来啊!”
夏元吉死死抱着朱棣的小腿,将一本厚厚的账本高高举过头顶,声音嘶哑,“您自己看吧!这是咱们大明朝,这个月的开支!”
“为了支持科学院,从全国调集能工巧匠,耗费钱粮无数!为了炼那庚申钢,汤山的煤都快挖空了!这两个月烧掉的铁料,比前年一年铸造兵器的总和还多!”
“现在,为了陛下您这两个新项目,工部又递上了条子,要建新的熔炉,要采买天价的铜料和硝石……”
“陛下,这每一笔,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夏元吉说着,老泪纵横:“国库里,现在连给九边将士换发夏粮的钱,都快凑不齐了!再这么下去,不用等瓦剌打过来,咱们自己的边军就要哗变了啊!”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工匠们脸上的血色褪去,纷纷低下了头。
他们虽然不懂国家大事,但也知道边军哗变意味着什么。
朱棣的拳头,在袖中缓缓捏紧。
他何尝不知道花钱如流水?
但他更知道,有些钱,不得不花。
有些机会,错过了,就再也不会有。
但边军和百姓他也不能不管,这是他能去现代的关键。
他沉默了片刻,没有去看夏元吉,而是转身走回那张巨大的工作台。
他从那堆从现代带回来的战利品中,抽出了一本厚重的,印刷精美的图册。
“夏元吉,你过来。”
夏元吉被太监搀扶着,踉踉跄跄地走到朱棣身边。
朱棣“哗啦”一下,将图册翻开,摊在桌上。
那是一副色彩斑斓,标注着无数陌生文字的……世界地图。
“你看。”朱棣的手指,点在了大明的版图上,那片熟悉的雄鸡形状,在这张巨大的地图上,显得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庞大。
然后,他的手指缓缓向东,越过一片深蓝色的海洋,最终,西方,一个个孤悬海外的岛国之上。
“这里,有叫意大利葡萄牙英吉利的国家。”
朱棣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据周……据朕所知,这些国家,他们打开了无数国家的大门,将别人的黄金、香料、丝绸、瓷器,源源不断地运回自己的国家。”
“他们,正在称霸世界。”
朱棣抬起头,目光不再是看着夏元吉,而是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从尚书到工匠,每一个人的脸。
“而我们呢?”他自嘲地笑了笑,“你们告诉朕,钱重要,还是国运重要?”
“朕知道,现在很难!朕知道,国库空虚,边军缺粮!但朕更知道,如果我们现在不追,再过一百年,两百年!人家的铁甲舰开到咱们这里来的时候,我们拿什么去挡?!”
“用你们的算盘吗?”他指着夏元吉。
“还是用你们的血肉之躯?”他指着那些工匠。
“朕,就是要用一代人的时间,追上他们百年的脚步!”
“钱没了,可以再去赚!地没了,可以再去抢!”
“国运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一番话,说得是掷地有声,整个工坊,鸦雀无声。
夏元吉呆呆地看着那张世界地图,看着那些个的弹丸小岛,又看了看朱棣眼中那股要将整个世界都吞下的熊熊野心,浑身一颤。
他明白,皇帝的眼光,已经不在大明的田亩和税收上了。
他的目光,是整个世界。
“陛下……臣,明白了。”
夏元吉的腰,缓缓地弯了下去,“可是……可是,钱……钱究竟从何而来啊?”
是啊,道理都懂,可没钱,就是寸步难行。
朱棣看着他愁苦的脸,脑中却想起了周墨在超市里,一边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一边跟他闲聊时提到的几个词。
“殖民掠夺”、“自由贸易”、“剪刀差”……
朱棣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弧度。
他转向一直侍立在旁,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但眼中精光闪烁的姚广孝。
“少师。”
“臣在。”姚广孝躬身。
朱棣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下达了一道将彻底改变大明国运的密令。
“传朕旨意,让郑和,准备再次下西洋!”
姚广孝一愣,下西洋不是为了宣扬国威,彰显天朝富庶吗?
如今国库空虚,再去搞那些面子工程,岂不是雪上加霜?
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朱棣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厉的光。
“但这一次,不为宣扬国威,更不为赏赐!”
“告诉郑和,把我们的丝绸、瓷器、茶叶都带上!不必用最好的,那些人没什么见识,随便拿些差不多的就行,朕要他去……开拓市场!”
“用我们的东西,去换他们手里的黄金、白银、香料,以及所有我们没有的奇花异草、珍禽异兽!”
朱棣顿了顿,脑海里闪过在现代看到过的那些橡胶轮胎和密封圈,补充了一句至关重要的话。
“尤其是,一种叫橡胶的树木汁液,无论花多大代价,也要给朕弄回来!朕,有大用!”
“朕要用全世界的钱,来铸造大明的铁甲舰队!”
“朕要让那些所谓的海上霸主知道,这片大海,究竟谁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