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透，一辆擦得锃光瓦亮的黑色桑塔纳，就悄无声息地滑出了下溪村。
这辆车是合作社新近购置的，专门用于高层出行的公务车，由李铁柱亲自驾驶。
车内，林小燕和张琪坐在后排，两人都在闭目养神，为即将到来的硬仗积蓄精力。
林冒烟则趴在车窗边，好奇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
从麓山县到省城云州，有三百多公里的路程。在这个高速公路还未普及的年代，即便是开着桑塔纳，也需要颠簸上大半天。
晨雾弥漫的乡间小路，尘土飞扬的国道，路边低矮的农房，穿着蓝布衣衫的行人……
这一切，都充满了浓郁的，独属于90年代的时代印记。
对于林小燕和张琪来说，这是一次奔赴未知战场的出征。
而对于林冒烟来说，这更像是一场，跨越了时空的故地重游。
她的灵魂，曾经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二十多年，对云州这座城市，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只是，此刻她眼中的云州，还是三十年前的模样。
当桑塔纳终于在午后，驶入云州的市区时，车内的气氛，明显有了一些变化。
李铁柱因为之前来提车买机器，已经来过云州好几次，此刻熟练地在车流中穿行，但还是忍不住感慨：“小燕总，这张部长，你们看，这省城真是一天一个样！我上次来还没见着那栋高楼呢，这才几个月，又盖起来了！”
宽阔的马路上，车水马龙，除了常见的自行车洪流，还夹杂着各种小轿车和冒着黑烟的公交车。道路两旁，一栋栋高达十几层，甚至二十几层的高楼大厦，拔地而起。
张琪也同样被眼前的繁华所震撼。她看着街上那些穿着时髦，妆容精致的都市男女，再看看自己身上这套，在县城里已经算是顶尖的职业套裙，突然觉得，有些土气。
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只有林冒烟，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她的小鼻子，几乎要贴在车窗玻璃上，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座陌生的城市，似乎想把所有新奇的景象都刻在脑子里。
林小燕看着张琪有些紧张的神色，又看了看外面，感慨道：“这省城，果然不一样。咱们这次来，真算是刘姥姥进大观园了。”
林冒烟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知道，繁华的表象之下，往往隐藏着最原始的商业逻辑。
她们的第一站，并没有直接去拜访那位关键人物，而是来到了云州最繁华的商业中心——红星广场。
广场旁边，是云州最大的，也是最老牌的百货大楼。
“我们进去看看。”林小燕提议道。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要在这里立足，首先就要了解你的对手。
三人走进百货大楼，一股混合着化妆品、新衣服和糕点气味的独特气息，扑面而来。
大楼里，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一楼是食品和日用品区。
林小燕和张琪，径直走向了销售生鲜和包装食品的柜台。
她们仔细地观察着商品的品类、价格、包装和新鲜程度。
“你看，他们的蔬菜大部分都蔫蔫的，跟咱们县城的菜市场差不多，但价格却贵了不少。”张琪小声地对林小燕说道，“不过那个角落的精品柜台，蔬菜倒是很新鲜，看起来是专门特供的，价格更是吓人。”
“猪肉也一样，普通柜台的肉色发暗，一看就是放久了。但旁边有个本地老字号专柜，挂出来的肉品相就很好，买的人也排着队。”
两人一边看，一边低声交流着，脸上的凝重并未消散，反而多了一份审慎。对手并非不堪一击，这里的市场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分化。
林冒烟则拉着林小燕的衣角，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卖豆奶的柜台。“小姑，我想喝那个。”
那是一个本地的畅销品牌，包装朴实，买的人不少。
林小燕买了一瓶，递给林冒烟。
林冒烟插上吸管，喝了一小口，细细品味了一下，才开口道：“口感偏甜，应该是为了盖住豆腥味。他们用糖精来控制成本，主打的是便宜解渴。有固定的市场，但不是我们的竞争对手。”
她又指了指货架上包装精美的黄金莓果酱：“咱们的果酱比这些本地品牌的果酱，优势在于健康和新奇。我们的含糖量更低，口味也更有层次，这是他们没有的。”
她精准的分析，让林小燕和张琪茅塞顿开。
心中的那份紧张感，转化为了更清晰的策略。
从百货大楼出来，天色已经渐晚。
林小燕提议，去云州最有名的饭店——云州饭店吃饭。
这既是为了犒劳大家，也是市场调研的一部分。
云州饭店，是省政府的定点招待单位，气派非凡。
他们点了几道本地的特色菜。当菜上来时，几个人都认真品尝起来。
“这道松鼠鳜鱼火候真地道，外酥里嫩，酸甜汁调得恰到好处，比咱们迎客来的王大厨手艺还好。”李铁柱这个粗人，都吃得赞不绝口。
“确实，大城市的顶级厨师水平就是高。”林小燕也点头赞同，但她夹起一筷子清炒菜心，尝了尝后又微微摇头，“但这道菜，食材就差了点意思。菜心不够甜脆，吃起来有点老。”
林冒烟一边小口吃着饭，一边说道：“一个城市，经济越发达，人们对生活品质的要求就越高。吃，是最低，也是最高的要求。”
“这家饭店的厨师能把普通的食材做到这个味道，已经很厉害了。但他们缺的，是稳定供应的，真正优质、安全、美味的食材。”
“而这，正是我们福娃，最大的优势。”
她的话如同一道光，照亮了林小燕和张琪的思路。
她们终于明白了林冒烟的真正含义。
她们要打击的，不是厨师的技艺，也不是某个单一的产品，而是整个落后的，不注重源头品质的供应链体系！
一顿饭吃完，众人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她们看着窗外，那片璀璨的城市夜景，眼中不再有畏惧和压力，取而代之的是如同猎人看到猎物般的，兴奋和渴望。
这座城市，在她们眼中不再是龙潭虎穴。
而是一片充满了机遇和宝藏的蔚蓝色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