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风,带着一股热浪吹过下溪村。
福娃合作社这艘巨轮,在所有人的齐心协力下,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破浪前行。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与希望,除了一个人。
养殖组组长马大金,这个身材魁梧、嗓门洪亮的汉子,最近几天却总是愁眉不展。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忧虑。
那浓黑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整个人看起来无精打采的。
这天下午,合作社的核心成员正在林家小洋楼的客厅里开季度总结会。店长张琪刚刚用激动到发颤的声音,汇报完了那笔高达四十三万的会员充值款。
这个数字简直就是天文数字。
客厅里所有人都被这个数字砸得晕晕乎乎,周玉兰奶奶更是捂着心口,半天没喘上气来。
林远山爷爷手里的旱烟杆都在微微颤抖。
林小燕的脸上虽然带着笑意,但眼神中的震撼还没有完全消散。
就在这片混杂着震惊与狂喜的寂静中,一个不和谐的身影,带着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气味,闯了进来。
的一声,客厅的门被粗暴地推开。
马大金像一头愤怒的公牛,冲了进来。他满身污渍,工作服上沾满了各种颜色的污渍。
裤腿上沾满了黑黄色的不明物体,一股刺鼻的、难以言喻的酸臭味,瞬间就污染了整个客厅的空气。
这味道太冲了,简直让人无法呼吸。
正在喝水的林小燕被这股味道呛得连连咳嗽,差点把水喷出来。
周玉兰更是直接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指着马大金吼道:我的老天爷!马大金你这是干啥去了!
快出去!快出去!要把我这新屋子给熏臭了!
林建国也皱着眉头,捂着鼻子说:大金,你这身味儿实在是...
马大金却像没听见一样,他通红着眼睛,几步冲到林小燕和林冒烟面前。
噗通一声,这个一百八十斤的汉子,竟然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客厅里的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
小燕总!冒烟!我求求你们了!你们快想想办法吧!马大金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
再这样下去,我那养猪场就真没法干了!
这一下,把所有人都搞蒙了。
林建国赶紧上前扶他:大金,你这是干啥,有话好好说,快起来!
陈秀兰也在一旁劝道:是啊,大金,有什么事慢慢说。
马大金却执意不肯起,他指着自己的一身狼狈,大声诉苦:你们闻闻!你们闻闻我这身味儿!
我告诉你们,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味儿,是我手下那五个工人的味儿!是我们养猪场现在的味儿!
他情绪激动地吼道:以前,咱们养几百头猪的时候,那猪粪都是宝贝!
建国哥这边种菜,天天盼着我们拉粪过去当肥料,还嫌不够!
那时候多好啊,猪粪一出来就有地方用。
可现在呢?现在养猪场里可是一千多头猪啊!
每天拉出来的猪粪堆得跟山一样高!用不完!根本用不完!
马大金越说越激动,声音都有些嘶哑了。
你们知道那是什么景象吗?粪坑都满了!
黑色的粪水顺着地势到处流!一下雨,整个后山脚下都变成了粪水的海洋!
那味道,几里地外都能闻到!
他用手比划着,仿佛要让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那种绝望。
我那五个工人,现在每天不是在养猪,他们是活在猪粪里!
每天的工作就是铲粪,运粪,可铲出来没地方堆,运出去没地方放!
马大金的声音越说越大,充满了委屈和愤怒。
他们都快疯了!有两个已经跟我说不想干了!
说给再多钱,也不能天天在粪堆里打滚啊!这活儿,不是人干的!
还有苍蝇!我的天!那苍蝇多得,黑压压的一片,跟乌云似的!
人走过去,嗡的一下,能把你给罩住!猪都快被烦死了!
马大金的描述是如此的生动,如此的具有画面感。
以至于客厅里的所有人都仿佛身临其境,闻到了那股令人作呕的恶臭。
看到了那副苍蝇乱舞、粪水横流的地狱景象。
林小燕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她是一个精明的商人,立刻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这不是一点小麻烦,这是一个足以摧毁整个养殖项目的巨大危机。
工人不稳定,猪的生长环境恶劣,还会引发大规模的疫病。
更重要的是,福娃牌一直以来标榜的都是绿色、健康、无污染。
如果养猪场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污染源,那对品牌的打击将是毁灭性的。
不能往地里多施点吗?陈秀兰小声地问。
林建国摇了摇头,苦笑道:秀兰,不行啊。现在的土地,肥料都是够的。
再多施,就要烧苗了,那就是害庄稼了。
而且我们种植的蔬菜面积就那么大,根本消化不了这么多猪粪。
那……那找个地方挖个大坑埋了?周玉兰提议。
妈,一千多头猪,每天产多少粪?多大的坑才够埋?林小燕否决道。
这也不是长久之计,而且埋了也会污染地下水的。
她看向李铁柱:铁柱哥,能不能运出去,倒到远一点的荒山里?
李铁柱也一脸为难:小燕,现在就一辆车,每天光是给超市和饭店送货,都跑得脚不沾地。
哪还有空去拉猪粪啊?再说了,就算有车,往哪儿倒?
到处都是村子,你倒在人家地盘上,不又得跟人起纠纷?
而且运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啊。
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了。
一个接一个的方案被提出,又一个接一个地被否定。
这个问题,就像一个死结。因为成功而产生的问题,反而比贫穷时的问题更难解决。
客厅里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马大金还跪在地上,这个平时顶天立地的汉子,此刻却像个无助的孩子。
他的眼睛里满含着泪水,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绝望的味道。
所有人的目光,在不经意间,又一次慢慢地汇聚到了那个安静地坐在小板凳上,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六岁半小女孩身上。
林冒烟正小口小口地舔着一根冰棍。她的大眼睛眨了眨,看着满脸绝望的马大金叔叔,又看了看愁眉不展的家人们。
她的表情依然是那么淡定,仿佛这个天大的难题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她终于吃完了最后一口冰棍,将木棍小心地放进垃圾桶里。
然后抬起头,用那清脆的、奶声奶气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马叔叔,你别急。
她缓缓地说道:猪粪,不是垃圾。你们把它当垃圾处理,路就走错了。
它不是垃圾,林冒烟的嘴角,挂起了一抹与年龄不符的、充满智慧的微笑。
它是宝贝,是能给咱们带来光明和温暖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