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呢?”
这三个字,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苏晚心中激起了更深的、混乱的涟漪后,便消散在夜色里。顾晏舟没有再开口,他只是维持着那个微微前倾的姿势,深邃的目光如同无形的网,将她牢牢笼罩。
他没有给出明确的“是”或“不是”。
而这漫长的、仿佛没有尽头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答,一种更折磨人、更让人心慌意乱的回答。
苏晚的心,在他的沉默中,一点点沉向冰冷的谷底。
他……是在回避吗?
用这种模棱两可的反问,来回避给出直接的答案?
是不是因为,那份协议在他心中,依然是最初的那份冰冷契约?他们之间所有的温情、所有的破例、所有的心跳瞬间,都不过是这场交易中,他出于某种她不知道的原因,所扮演的戏码?亦或是,对他而言,这只是成年男女之间各取所需的游戏,而她,却可笑地当了真,生了妄念?
鬼屋里那如擂鼓般的心跳,难道也只是她的错觉吗?
无数的猜测,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委屈、难堪、失落,还有一丝被愚弄的愤怒,交织在一起,让她鼻尖发酸,眼眶发热。她猛地低下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瞬间红了的眼圈和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她甚至想立刻起身逃离这里,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他那仿佛能看穿一切的视线。
原来,鼓起勇气寻求答案,换来的可能是更深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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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苏晚内心翻江倒海的绝望不同,顾晏舟的沉默,并非源于回避或否认。
恰恰相反,在她问出那个问题的瞬间,他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远比她想象的更为剧烈。
“协议还作数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他内心深处那扇从未对任何人开启的门。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飞速闪过与她相识以来的所有画面。
新婚夜,他递出那份协议时,她苍白的脸色和顺从的姿态。那时,她于他,不过是一个符合条件、可以用来应对家族和外界目光的工具,一个名字和背景都无关紧要的符号。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符号变得鲜活、具体,甚至……不可或缺?
是她在他高烧昏沉时,那双为他擦拭冷汗的、微凉的手?是她因为他多看一眼,便在拍卖会上引他豪掷千金的、带着小心翼翼的目光?是她在赛道上,摘下头盔后那耀眼又带着一丝疏离的冷静?是她在雨夜中,浑身湿透、瑟瑟发抖却依旧强装镇定的模样?还是鬼屋里,她全然依赖地缩在他怀里,耳边那清晰得如同告白般的心跳?
太多太多了。
她像一株看似柔弱的藤蔓,不知不觉中,早已缠绕进他冰冷坚硬的生命里,扎根生长,盘根错节。等他惊觉时,已然无法剥离。
协议?
那薄薄的几页纸,早已被这些鲜活的、温暖的、带着痛楚也带着悸动的记忆所覆盖,变得模糊不清,毫无意义。
他早已忘记了协议的条款,只记得她笑起来时眼角的微光,记得她身上清雅的香气,记得拥抱她时那份奇异的满足与安宁。
他之所以沉默,不是因为不知道答案,而是因为那个答案太过清晰,清晰到让他自己都感到一丝陌生的恐慌。
承认协议不作数,意味着承认他打破了自已设定的规则,承认他让一个女人如此深刻地影响了自己的情绪和生活,承认他……需要她。
这对于习惯了掌控一切、情绪从不外露的顾晏舟而言,是一种陌生的、需要稍作适应才能宣之于口的情感。
他看着她猛地低下头,纤细的肩膀在月光下微微颤抖,像一只受伤后试图将自己藏起来的小动物。他几乎能想象出她此刻脸上可能出现的、泫然欲泣的表情。
她在难过。
因为他的沉默而难过。
这个认知,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了他一下,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感。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沉默,正在伤害她。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漫长的静默,终于在顾晏舟下一个动作中,被打破。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放下了手中的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