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府的医官手法老道,用的伤药也非凡品。陆烬左肩那深可见骨的伤口在灵药和自身微薄灵元的滋养下,已开始结痂,传来阵阵麻痒。但道炉深处的裂痕,却非寻常药物能医治,那是由内而外的根本之伤,每一次呼吸,每一次灵元的微弱流转,都伴随着隐约的抽痛,提醒着他自身的残缺。
调令来得很快,在他回到临时住所的第二天下午。
一名身着暗青色劲装、气息冷峻的军士无声地出现在门口,递上一枚触手冰凉的玄铁令牌。令牌造型简洁,正面浮雕着一只收翼俯冲的隼鸟,眼神锐利,背面则是一个古篆的“风”字。
“陆烬校尉,奉司主令,请您即刻前往风隼司报到。”军士的声音平淡无波,不带丝毫感情色彩。
该来的,终究来了。
陆烬深吸一口气,压下道炉处的不适,接过令牌。入手沉重,那玄铁的冰冷仿佛能渗透皮肤,直抵灵魂。他知道,接过这枚令牌,便意味着正式踏入了北冥军府最神秘、也最危险的领域。他将不再是那个可以相对自由行动的边军校尉,而是成为了这庞大战争机器阴影中的一部分。
他没有多少行李需要收拾,只有随身的横刀,以及几件换洗衣物。与暂时同住一院的赵红药、石虎等人简单告别。
“风隼司……”赵红药眉头微蹙,她虽在突击营,但也听闻过那个地方的凶险与复杂,“万事小心。”她没有多言,只是重重拍了拍陆烬未受伤的右肩,一切尽在不言中。
石虎和韩青也面露忧色,他们深知陆烬此刻状态不佳,进入那种地方,无异于羊入虎口,却又无可奈何。
“放心。”陆烬笑了笑,笑容有些苍白,眼神却依旧坚定,“等我消息。”
跟着那名沉默的军士,陆烬离开了相对熟悉的边军驻地区域,穿过层层岗哨,向着永冻城内更为幽深、守卫更为森严的核心区域行去。
周围的建筑风格逐渐变化,不再是粗犷厚重的军营样式,而是变得更加低调、冷硬,墙体多是深灰色,窗户狭小,仿佛一只只窥探外界的眼睛。街道上行人也愈发稀少,偶尔遇到的也都是行色匆匆、气息内敛之人,彼此之间眼神交汇都带着审视与警惕。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连风雪到了这里,都变得小心翼翼。
最终,他们在一座毫不起眼的黑色建筑前停下。建筑不高,仿佛一座巨大的、沉默的玄铁匣子,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两扇紧闭的、同样漆黑的金属大门。门前站着两名守卫,身着与引路军士同款的暗青色劲装,眼神如鹰,扫过陆烬和他手中的令牌时,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冰冷。
验过令牌,沉重的金属大门无声地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里面是深邃的黑暗。
“自行进入,司主在‘听风堂’等候。”引路的军士说完,便如同出现时一样,无声地退入街角的阴影中,消失不见。
陆烬定了定神,迈步踏入那片黑暗。
身后大门无声合拢,将外界的光线与风雪彻底隔绝。眼前并非一片漆黑,两侧墙壁上镶嵌着一种散发幽绿色微光的苔藓,提供着勉强视物的光源,映照出一条向下倾斜的、漫长而冰冷的甬道。
空气潮湿而阴冷,带着一股陈年的铁锈和尘土混合的气息。脚步声在空旷的甬道中回荡,传出老远,更添几分死寂。
这里,就是风隼司?北冥军府令人闻之色变的特务机构核心?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点昏黄的光亮。走近才发现,那是一盏悬挂在廊道尽头的孤灯,灯下是一扇虚掩着的木门,门楣上挂着一块简单的木匾,上书“听风堂”三个字。
陆烬在门前站定,整理了一下因一路行走而略显急促的呼吸,轻轻叩响了门扉。
“进。”
一个略带沙哑、听不出情绪的声音从门内传出。
陆烬推门而入。
堂内陈设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四壁皆是粗糙的石墙,没有任何装饰。中央摆放着一张巨大的、由整块暗色木材雕成的长桌,桌面上散乱地放着一些卷宗、地图和几件奇形怪状、看不出用途的器物。
长桌的主位后,坐着一个人。
正是昨日在戮魔殿中有过一面之缘的风隼司司主,严烽。
他依旧穿着那身不起眼的灰色衣袍,独眼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此刻正低头看着桌上的一份卷宗,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笃笃”声。他似乎完全没有在意进来的陆烬,任由他站在那里。
陆烬也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快速而谨慎地扫过整个听风堂。这里的气氛,比外面的甬道更加压抑。
良久,严烽才缓缓抬起头,那只独眼落在陆烬身上,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仿佛能看穿人心的力量。
“道炉破碎,灵元运转滞涩,左肩外伤未愈……”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沙哑,“状态很差。”
陆烬心中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回司主,卑职会尽快恢复。”
“恢复?”严烽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道炉之伤,谈何容易。”
他放下手中的卷宗,身体微微前倾,独眼直视着陆烬:“知道我为何要你吗?”
“卑职不知。”
“因为你在冰谷的表现,还算有点意思。”严烽的手指停止敲击,“临危不乱,判断精准,最关键的是,你身上有‘他们’感兴趣的东西,或者说,你坏了‘他们’的事。”
“他们?”陆烬捕捉到这个关键词。
“就是那些藏在暗处,搅风搅雨的家伙。”严烽的独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可能是烈阳的疯狗,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你撞破了他们在冰谷的勾当,还活着带了证据回来,你现在就是鱼饵,也是诱捕的猎犬。”
话语直白而残酷,没有丝毫掩饰。
陆烬沉默。他早已料到自己的处境,但被如此赤裸裸地点明,心中仍是一沉。
“风隼司,不是养伤的地方。”严烽靠回椅背,语气恢复平淡,“这里只有两种人,有用的,和没用的。没用的,会悄无声息地消失。”
他随手从桌上拿起那枚代表风隼司身份的玄铁令牌,丢给陆烬。
“从现在起,你是风隼司的人了。记住,在这里,你看到的,听到的,经历的,都可能是假的。唯一真的,就是你自己的命,和你对北冥的忠诚。”
“当然,”他顿了顿,独眼中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如果你还有命和忠诚的话。”
“下去吧。会有人带你熟悉规矩,安排住处。伤没好利索之前,别死得太快。”
严烽挥了挥手,仿佛只是打发走一件无关紧要的工具,再次低头看向桌上的卷宗,不再看陆烬一眼。
陆烬握紧手中冰凉的令牌,微微躬身,退出了听风堂。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审视。站在幽绿的廊道光芒下,陆烬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有力的跳动声。
他知道,自己已经站在了漩涡的最中心。前方是未知的黑暗与致命的陷阱,但他别无选择,只能前行。
为了活下去,也为了照亮这浓重黑暗中的一丝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