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沪市,深夜,菽园。
孟燕臣独自一人躺在宽大的双人床上,毫无睡意。
身边空荡荡的位置,提醒着他妻子远在重洋之外。
房间里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熟悉的香气,这味道反而加剧了他的思念。
黑暗中,他闭上眼,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了十五年前。
那时的王小河,刚满二十岁,在他心里还是个小女孩。
聪明绝顶,但在男女之事上懵懂又生涩,带着一种不自知的、惊人的吸引力。
初夜那晚,她紧张得睫毛都在颤抖,身体青涩而紧绷,回应笨拙却真诚。
他自己则完全失去了平日引以为傲的冷静自持,像一头初次尝到血腥味的雄狮,贪婪又急切,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那份甜蜜的、带着背德感的极致快乐,是他一生都无法忘怀的悸动。
如今三十五岁的王小河,岁月将她打磨得更加丰润动人,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增添了成熟女性的风韵和从容。
她的身体他依旧熟悉无比,每一处曲线都蕴含着力量与柔软,每一次亲密都更像是灵魂与身体的双重契合,酣畅淋漓,令人沉迷。
他想念她冷静分析问题时微蹙的眉头,想念她偶尔露出狡黠笑容时的孩子气,更想念她在情动时难以自抑的呜咽和紧紧缠绕他的手臂……
越想,身体越是燥热,心里也越是空落。
强烈的思念和生理上的渴望交织在一起,折磨得他毫无睡意。
他最终无奈地坐起身,靠在床头,揉着发痛的眉心,苦笑了一下。
身居高位、在外人面前永远冷静自持的孟主任,此刻也只是一个思念妻子、辗转难眠的普通男人。
此刻,地球的另一边,王小河耐心地开导孟星晖。
她没有一味偏袒任何一方,而是冷静地帮星星分析:
“星星,爸爸的性格是几十年形成的,他身处的位置要求他必须严谨、克制,甚至有时显得不近人情。他的工作环境复杂,压力巨大,他习惯了用那种方式思考和说话。”
“他比你大三十多岁,他所经历的时代和教育背景,与我、与你,完全不同。他的话很过分,妈妈批评他了,但他爱你这一点,从未改变过。他只是用错了方式。”
星星听了妈妈的话,情绪平复了一些,但心里的疙瘩还在。
他抱着篮球,跑去找白杨散心。
两人坐在露台上,星星闷闷不乐地拍着球,突然冒出一句:
“老白,有时候我觉得,我爸跟我妈,不像一辈人。他太老了。不是年龄,是这里。”
他指了指脑袋。
“他跟你和我妈才差十岁,但感觉差了一代人。还是你好,玩什么都玩得到一块,说什么你都懂。”
少年语气里带着抱怨和一丝向往。
“有时候我真觉得,你要是当我爸爸就好了。”
这句话,像一支箭,狠狠地射中了白杨内心最深处、最隐秘的渴望。
轰的一声,白杨只觉得血液瞬间涌上头顶,心脏狂跳,巨大的酸楚和几乎要溢出来的奢望让他差点失态。
我何尝不想?!
我做梦都想!!
这句话在他心里疯狂呐喊,几乎要冲破喉咙。
但他死死压住了。
猛地灌了一口冰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脸上迅速堆起惯有的、略带夸张的嫌弃表情,伸手撸了一把星星的头发:
“臭小子!瞎说什么呢!我有那么老吗?!还想当我儿子?美得你!咱俩是兄弟,懂吗?叫大哥!”
星星被他逗笑了,果然忘了刚才的感慨,跳起来跟他闹成一团:“想得美!你就是老白!白叔叔!”
白杨笑着跟他打闹,心里却是一片无尽的、温柔的苦涩。
也只有在这样玩笑的掩护下,他才能短暂地、偷偷地,触碰一下心底那个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梦。
……
卫健委副主任办公室。
孟燕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前摊开着一份关于优化生育政策、鼓励适龄婚育的实施意见草案。
他依旧是一身整洁熨帖的深色西装。
他需要审阅这份文件,并提出修改意见。
文件中的某些条款,涉及探讨是否应适当引导社会观念,避免过于晚婚晚育,以利于人口结构优化。
通常,这对于他这位医学专家出身的官员来说,是一个纯技术性和政策性的工作。
他应该冷静地从人口数据、健康风险、社会效益等角度进行剖析。
但今天,他的目光落在降低生育年龄、提倡适龄生育这几个字眼上时,思绪却猛地失控了。
星星那句尖锐的质问,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精准地敲打在他一直以来坚固的道德自律和责任感上。
他试图集中精神,拿起笔想在文件上批注,笔尖却悬停在纸面上,微微颤抖。
他眼前不再是冰冷的文件文字,而是十五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个他至今回忆起来依然会心跳加速、却又夹杂着复杂情绪的夜晚。
是他,没有把持住……
是他,让当时才二十岁、正面临学业巨大压力的小河怀了孕。
虽然他从未后悔过星星的到来,也竭尽全力给了小河和孩子最好的一切。
但在外人看来,在一个传统的社会评价体系里,甚至在儿子此刻的眼中,他当年的行为,就是不高尚的,是放纵的,是错误的。
而他如今,却坐在这里,审阅着引导年轻人适龄、负责任生育的文件。
一种巨大的讽刺感和自我审判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摘下金丝眼镜,用力揉捏着鼻梁,试图驱散这种不适。
“如果当时能再克制一点……”
“如果等到她本科毕业……”
“她就不用那么辛苦,也不用承受那么多非议和目光……”
“她的人生轨迹,会不会更轻松一些?”
这些他平日里深埋心底、从不允许自己多想的念头,此刻在儿子话语的刺激下,疯狂地滋生、蔓延。
他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他认为,是自己当时的失控,让小河承担了后续所有身体的辛苦和社会的压力。
虽然后来结果很好,但过程的艰难是真实存在的。
这种想法让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心疼和歉疚。
他亏欠她。
即使他们如此相爱,即使她从未抱怨,他依然觉得亏欠。
他甚至联想到现在,她又一次独自在异国他乡,而自己却因为身份和工作的束缚,无法陪在她身边。
巨大的无力感和自责感,几乎击穿了这位永远冷静自持的男人的心理防线。
“孟主任?”
秘书敲门进来,送一份急需签字的文件,却看到领导脸色极其难看地靠在椅背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疲惫到了极点。
“没事。”
孟燕臣瞬间戴上眼镜,恢复了惯常的冷静表情,只是声音比平时略显沙哑。
“文件放这儿吧,我稍后看。”
秘书迟疑了一下,还是放下文件离开了。
门关上后,孟燕臣再也没有去看那份生育政策文件。
他只是静静地坐着,阳光在他身上移动,他却仿佛凝固在了那片自我审判和内耗的阴影里。
他一生追求理性、秩序和责任,却在自己最珍视的感情起点上,留下了在他看来不理性、失序且负有主要责任的一笔。
这份内耗,无人可以言说,只能由他独自咀嚼、消化,最终转化为更深沉、更小心翼翼的保护欲和爱意,投射到远在加州的王小河身上。
他拿起手机,想给她打个电话,听听她的声音。
最终却只是发去一条简短的信息:
“一切安好?注意身体,别太劳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