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哪个蛮子认出了布芙。
罕盟太后悬赏一万两黄金要的人头就在眼前,谁不想拼上性命赌一把,赌赢了,一辈子荣华富贵。
“杀了她,那是一万两!”
“进攻,给我进攻,杀了她,一万两!”
“都给我让开,我的,我的一万两!”
罕盟军像打了鸡血,兴奋的吱哇乱叫,纷纷调转马头,从四面向八营的锥尖压过来,不容喘气的进攻密度,压抑的让人窒息。
烈日下,战场上,滚滚热浪当中,处处都是血腥暴虐的厮杀,似地狱现人间。
空气里,尘雾夹着血雾,山风夹着刀风。
被马蹄践踏的土地上,绿草染成了红叶,黄土早已被血浸成了红泥。
布芙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蛮子,她的四面全是栗色的罕盟军,一眼望不到边的感觉,刀枪剑戟一层一层的朝她招呼,蛮子就像打不死的蟑螂,杀了一批又填上来一批。
她和二狼全身是血,成流的往下滴,布芙知道自己还没有受伤,但不知道二狼有没有受伤。
因为她半分顾不上,黏腻腻的血糊了一脸,不一会儿就凝成血块,粘的眼睛睁不开,想抹把脸都没有空。
原本顾念成紧跟在布芙身后,蛮子兵突然涌来,将他和兄弟们冲离了布芙最少两个马身,眼看着布芙身陷重围,吃力抵挡。
顾念成心急如焚,疯了一样拼命厮杀,恨不得生吞了这批蛮子,早一点杀到布芙身侧,护她周全。
一声六哨:【护旗!护旗!】
混乱的战场上,罕盟军的号角声,北焰军的战鼓声,搅合在一块,周围一声高过一声的叫骂声,又掺杂着鬼哭狼嚎的惨叫声,这么多声音叠在一起,布芙硬是从里面听清了这声六哨。
心里着急,出枪的力道就重了几分,旁边一个蛮子兵不要命的杀了过来,布芙扭身一枪穿透他的咽喉,顺势一挑,将这个体重远远大过自己的蛮子兵甩飞老远,砸中另外两个举刀的蛮子兵。
如此,布芙才得到一息喘息时间,转头望向八营的号旗。
“我操你亲爹!”布芙一声怒吼,悲愤欲绝。
王二柱青筋暴起,面目狰狞,在马上摇摇欲坠,右手持旗,旗杆上诡异的握着两只手臂,细一看,一只是王二柱的右臂,一只是断臂,是一只被蛮子砍断后仍牢牢抓住旗杆的断臂。
而,王二柱的左臂空荡荡,正汩汩的冒着血。
八营六队的兄弟们拼死护着王二柱,一个兵被蛮子砍下马,砸在血和土混成的红泥地上,溅起的泥浆形如一朵殷红的花,像极了通向地狱的彼岸花。
在彼岸花落地凋败的时候,他愤然跃起,后背还镶着一把蛮子弯刀,将伤他的那个蛮子兵扑下马,扭打在一起。
坡上的陆文铮和左少钦俯视战局,忽的一下站起,罕盟军为何改了进攻方向?
八营的锥尖位置就像个无底洞,将栗色浪潮全都吸了过去,形成了一个以锥尖为中心的风暴。
“糟了,一万两被他们盯上了。”
左军师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战局改变如此之大,也出乎了他的预料。
而此时罕盟军的统帅很是焦头烂额,他的命令从一声声的号角中传出去,前面的人马好像根本听不见,纷纷奔着一万两去了,气的他哇哇大叫。
这就是他为什么反对此时与大夏决战的原因,两大部落的上层权力中心还未稳定住,底层的兵连为谁而战,为何而战都是迷糊的,即便以重利诱之,中下层执行中心又够不到。
当一万两摆在面前,那是他们有可能够到的,变成现在的局面也是必然的。
盘在左少钦脚下的徐有财悠悠转醒,懵瞪的晃了晃脑袋,蚕蛹一样蛄蛹着站起来,定神看了坡下的战场片刻,迫不及防的开始嚎啕大哭:
“啊……八营,我的八营,大哥,营正!痛煞我也,啊……松开我,我要下去,我得和他们死一起,嗝……”
陆文铮和左少钦沉声交流了几句,一道道军令从帅旗下频频发出,战鼓骤然改了节奏,旗语一遍又一遍重复着阵型变换的命令,北焰军各旅各旗迅速动了起来。
四个步兵长枪方阵从大阵里分离出来,外层横枪对外,内层竖枪朝天,快速向栗色风暴行进,纪律严明,步调一致,远远看去,就像一片行走的丛林从坡上徐徐而下。
徐有财见没人搭理他,蛄蛹到一个亲卫跟前,求人家把绳子给解开,亲卫就当没看见。
徐有财气的忘了哭,后脚跟使劲往背后捆着的双手够去,吭吭哧哧的在鞋帮后脚跟的位置拔出一截小刀片,开始用力割绳子。
这个藏在鞋帮里的小刀片,就是布芙厚着脸皮在大营修造办给兄弟们置办的趁手家伙什之一,若被困绝境,受制于人时,用来逃命。
徐有财费劲巴拉割断了绳索,挣脱出来,亲卫们惊了一跳,一个不留神被徐有财抢了马。
其他亲卫紧忙堵了徐有财的去路,重新抓住,重新绑起来。
“罢了,由他去。”
陆文铮瞥了一眼徐有财,记住了这个矮胖子的模样,继续观察坡下的战事。
被松绑的徐有财理直气壮的夺了一匹马,又抢了一个兵的长矛,夹在腋下,一抖缰绳,驰马奔向八营被围的位置,破锣嗓子喊出一声:
“八营,等等我”。
布芙被困罕盟军腹地,重重包围,绝无撤出来的可能。
反过来看,布芙以一己之力,生生黏住了一大股兵力,给北焰军带来了绝佳战机,黏的越久,北焰军吃的越快。
反用锤砧战术,就是那个绝佳战机。
锤,铁锤,砧,锤铁时垫在底下的铁砧,锤砧战术,模仿的是铁匠打铁的操作方式:一手用铁钳将铁块紧紧钳制在砧板上,一手挥舞铁锤敲击铁块。
就是用优势的兵力在前方吸引敌军,而对其背部进行重拳出击的打法。
正常情况下,如果敌军是那块铁,骑兵主力就是那把铁锤,步兵的长枪方阵就是铁砧,骑兵通过迂回、侧袭等方式钳制住敌军,将他们朝己方步兵方阵逼去。
如果敌军一路后退,只能将自己的背部送到长枪丛林去,如果敌军向前进攻,将会迎来骑兵主力铁锤般的重击,同时步兵的长枪方阵会慢慢逼近敌军,让其进无可进,退无可退。
这个战术对于当前的北焰军来讲是用不出来的,没有绝对优势,因为罕盟军的骑兵远远多于北焰军,强于北焰军。
打铁还需自身硬。
但现在不同了,战局转化成:
布芙将一大股罕盟军吸引过去,生生黏住,就好比铁钳的作用,北焰军步兵长枪方阵如果移动到这股敌军背后,将其团团围住,不管你往哪进攻或往哪后退,都会撞到长枪方阵,边打边缩小包围圈,步兵方阵就起到了即是铁锤又是铁砧的作用。
布芙当记一大功。
望着坡下惨烈的厮杀,陆文铮面冷如冰霜,稳如磐石,只有左少钦知道,他家少主不知道用了多大力气才控制住不让自己冲出去。
而他自己,眼角湿润,心痛万分,布芙这丫头,怕是出不来了。
重重包围下的布芙,想去援手王二柱,可她寸步难行。
她出枪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每格挡一下都艰难无比,力气快耗尽了,她想拿出六哨,命兄弟们锥阵变圆阵,换攻为守。
圆阵是典型的防御阵形,以号旗为中心,环绕成圆圈,面向圈外御敌,后背对着圈里,交给同袍守护。
既然蛮子不想让她活着出去,那就不走了,和他们耗死在这,能拖一刻是一刻,希望陆元帅能调整兵力从后面围了这里,吞掉他们。
布芙的想法和陆文铮不谋而合。
可,蛮子不给她拿六哨的机会,喘息片刻歇上一下都是奢望。
王二柱独臂执旗,难躲蛮子的刀枪,哪怕兄弟们拼死相互,也无济于事,很快,王二柱身中数刀,一头栽倒在地。
“二柱!”
布芙怒从心中起,一股邪火直冲喉咙,堵得她呼吸困难,嘶吼道:
“你们这群王八羔子,我操你八辈祖宗!锥阵变圆阵,快!”
布芙以为自己吼的很大声,可她的声音就像被咸盐卤过,沙哑微弱,出口就被淹没在一片嘈杂声里。
号旗并没有倒下,被后面赶过来的兄弟牢牢接住,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沈半山。
又是一声清亮的六哨:【营正被困,号旗右侧三丈远,兄弟们,杀过去,救营……】
哨声戛然而止。
会吹六哨的都是十四队的兄弟,他被一根长戟刺中腹部,划了一道差点拦腰斩断他的口子,内脏外流。
落地后,又被一根蛇矛斜钉在地上,临闭眼前,他全力挥了一刀,没碰到马上的人,但他把那匹马的前蹄砍了下来。
他是战北方,那个被布芙一手提拔上来的队正,外号叫大眼的十四队的队员。
此时的布芙,自顾不暇,后肩中了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