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正盯着后视镜里苏晚晴睫毛上摇摇欲坠的泪珠子，琢磨着下一句冷笑话要不要从“钢琴家手指上的墨水印”切入，突然听见车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姐！”
车门被猛地拽开，穿潮牌卫衣的年轻男人探身进来，林川后颈瞬间绷紧——这是被剧团训出来的本能，任何突然的肢体靠近都会触发应激反应。
还没等他缩脖子，男人已经揪住他衣领，像拎小鸡似的把人从驾驶座里扯出来，“砰”地抵在车门上。
“你谁？偷拍我姐？”男人额角青筋跳得比夜店射灯还快，林川的后脑勺撞在冰凉的车门上，疼得直抽气，却看见对方眼眶发红，像是刚跑完三公里。
“哥，我真不是狗仔队！”林川被勒得喉结直颤，手忙脚乱去摸手机，“我是代驾，平台派单的！”他余光瞥见苏晚晴已经下了车，黑色西装在路灯下泛着冷光，正慢条斯理理着被扯皱的袖口。
“明轩。”苏晚晴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银匙，敲在苏明轩紧绷的神经上。
男人松开林川的手，回头时眼睛还瞪得溜圆：“姐，你刚在车里哭成那样，这男的鬼鬼祟祟盯着你看，不是狗仔是什么？”
林川摸着发疼的脖子，这才看清对方长相——和苏晚晴有七分相似的眉眼，只是多了股子横冲直撞的锐气，手腕上的潮牌手链还挂着没扯掉的价签。
典型的被宠大的纨绔少爷，生气都带着股没褪净的孩子气。
“他是我叫的代驾。”苏晚晴走到两人中间，指尖轻轻搭在弟弟绷紧的胳膊上，“上周李姐说代驾平台新上了夜间安全认证，我试单。”她转身时，林川看见她耳后还留着泪渍，在路灯下泛着淡粉的光。
苏明轩的眉头皱成麻花，上下打量林川：“代驾？穿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他指着林川胸前被扯歪的工牌，“这破工牌能证明什么？现在假证贩子连地铁票都能伪造！”
林川突然想起剧团里演泼皮时的技巧——越是被质疑，越要把“无辜”写在脸上。
他立刻掏出手机，打开代驾平台的派单记录，屏幕亮度调到最高举到苏明轩眼前：“少爷您看，车牌号、时间、定位都对上了。要是不信，您现在打客服，我把工号报给您查。”他故意把手机往对方眼前凑了凑，屏幕上”林川“两个字在夜色里格外清晰。
苏明轩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半分钟，突然伸手戳了戳林川的肩膀：“你劲儿挺大啊？我刚才拽你那下，换一般人早喊疼了。”
林川差点笑出声——这少爷的关注点跳得比即兴喜剧的梗还快。
他揉着被揪红的衣领：“我之前在喜剧团跑过三年龙套，扛道具箱练出来的。”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怎么把老底抖了？
“喜剧团？”苏明轩眼睛亮起来，“我前阵子去看脱口秀，那演员讲的...”
“明轩。”苏晚晴轻轻咳嗽一声，弟弟的话立刻卡在喉咙里。
林川这才注意到不远处停着辆黑色商务车，穿职业装的女人正快步走过来，高跟鞋叩在地面上的声音像敲在钢板上。
“李姐。”苏晚晴朝女人点头，“确认下代驾信息。”
李姐走到林川面前，目光像扫描仪似的从他头顶扫到脚底。
林川被看得后背发毛——这和剧团里被观众盯着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观众的目光带着期待，李姐的目光带着审视，像在看一块需要检验的布料。
“新人？”李姐开口，声音比苏晚晴多了三分锋利，“之前没在平台见过你。”
林川立刻堆出标准的代驾微笑：“姐姐好，我今天第一天接单。”他指了指工牌右下角的“实习”标识，“本来想跑两单熟悉路线，没想到第一单就接到苏小姐的车，这运气...”他故意顿了顿，“比我在剧团时抽到主角签还玄乎。”
李姐原本紧皱的眉头，在看到某些信息后，稍微松开了一些。而这一细微的变化，恰好被站在一旁的林川用余光捕捉到了。
林川注意到李姐的动作，她似乎是在掏出手机查看什么东西。果然，下一秒，他就看到李姐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着，应该是在查阅某个平台的记录。
与此同时，苏明轩也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迅速凑过去，盯着李姐的手机屏幕看。他的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这定位真准啊！”
就在这时，一阵夜风突然袭来，卷起了一片枯黄的梧桐叶。这片叶子如同被施了魔法一般，直直地朝着林川飞来，擦过他的鼻尖后，又飘飘悠悠地落向地面。
林川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了一跳，他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苏晚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地退到了车边。
路灯的光芒洒在苏晚晴身上，却在她的金丝眼镜上投下了一片阴影，使得她的表情变得模糊不清。然而，林川还是注意到了她那双手，它们依然保持着弹钢琴的姿势，指尖在身侧轻轻地打着节拍。
那是肖邦的《雨滴》前奏曲，林川曾经在剧团的后台，听到过一位老琴师弹奏过这首曲子。
“信息无误。”李姐收起手机，语气总算软了些，“苏小姐，要现在出发吗？”
苏晚晴微微垂首，目光落在手腕处的手表上，表盘上的指针正不紧不慢地走着，仿佛时间也在这一刻变得缓慢起来。她的视线缓缓上移，最终停留在林川的身上，两人的目光交汇，林川心头猛地一紧。
就在刚才，在那辆狭小的车厢里，她用那沾满泪水的指尖，在车窗上轻轻划出了一道痕迹。那道痕迹虽然很轻，但却像一根细针一样，深深地扎进了林川的神经。而此刻，她的这道目光，比那道痕迹还要轻，却同样让他感到一阵刺痛。
“不用了。”苏晚晴的声音平静而冷漠，她转身朝着那辆黑色的商务车走去，脚步轻盈而坚定。她身上的黑色裙摆随着微风轻轻飘动，仿佛一朵盛开的黑玫瑰，散发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魅力。
林川站在原地，有些发愣。他的脑海中还回荡着苏晚晴的那句话——“送他回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电动车还停在三公里外的代驾点呢。然而，还没等他开口解释，那位被称为李姐的女人已经快步走过来，递给他一张名片。
“林师傅，苏小姐的车会由我们的司机开回去。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有什么需要你配合的地方，我会及时与你联系。”李姐的语气客气而疏离，她的目光在林川身上扫了一眼，便转身回到了车上。
这时，苏明轩也已经钻进了商务车，他兴奋地趴在车窗上，冲着林川挥手喊道：“林叔叔，下回你一定要给我讲讲喜剧团的事儿啊！”林川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向苏明轩点了点头。
车门缓缓关上，发出一声轻微的“砰”响。就在这一瞬间，林川瞥见苏晚晴摘下了眼镜，她的指尖轻轻地按在眉心处，这个动作和他在医院里见到的那位老太太揉太阳穴的动作如出一辙。
路灯毫无征兆地突然暗了一下，仿佛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短暂地切断了电源。然而，就在这一瞬间，那辆商务车迅速地拐过街角，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林川站在原地，手不自觉地伸进兜里，摸索着那张名片。他的心跳有些加速，后颈上的薄汗被夜晚的凉风吹拂，带来丝丝凉意。
老王的话在他耳边不断回响：“别爱上女总裁。”这几个字就像咒语一样，萦绕在他的脑海中，让他无法摆脱。
然而，此刻的他，却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苏晚晴那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的一滴晶莹泪珠，以及她指尖上那点没擦干净的墨水印，不断地在他眼前闪现。
那滴泪，似乎包含了太多的情感和故事，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去了解她的内心世界。而那点墨水印，虽然微不足道，却在他眼中显得如此特别，仿佛是她独特个性的一种象征。
林川深深地吸了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但他知道，苏晚晴的身影已经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中，无论如何也无法抹去。
“代驾费...”他对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小声嘟囔，“应该不会赖账吧？”
当苏晚晴说出“送他回去”时，林川后颈的薄汗刚被夜风吹得发凉。
他跨前半步，手机在掌心攥出了汗——这是他今天第一单，平台抽完成能赚八十块，够买三天的泡面加卤蛋。
“姐，我还没结算呢！”他声音带着点急，像剧团排《借东风》时，道具组漏送羽扇的诸葛亮。
苏明轩从商务车副驾探出头，卫衣帽子滑到肩后，露出眉骨上一颗小痣——和苏晚晴右眼下的泪痣位置分毫不差。
“想要钱？”他嗤笑一声，指节敲了敲车窗，“刚才要不是我姐拦着，我能把你按到派出所查三代。”路灯在他潮牌鞋上投下冷光，是林川在二手平台刷到过的限量款，标价五位数。
林川摸着被揪红的衣领，突然弯腰把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往上卷了卷——露出脚踝处淡粉色的疤，是去年冬天代驾时摔的。
“哥，我要是图谋不轨，会穿这条能照见人影的裤子？”他直起身子，工牌在胸前晃荡，边角磨得毛糟糟的，“假证贩子可舍不得用这么旧的壳子。”他故意模仿喜剧团老丑角的语气，尾音往上挑了挑，“再说了，我要有那贼胆，早去蹲奢侈品店门口了，哪轮得到在这儿挨您揪脖子？”
李姐原本抱在胸前的胳膊松了松，嘴角绷不住翘了半寸——这代驾倒有点意思，被威胁还能插科打诨。
她余光瞥见苏晚晴垂眼翻手机，屏幕蓝光映得眼尾那点泪渍更淡，像被风吹散的雾。
“苏小姐。”她轻唤一声，拇指已经按开支付页面，“平台代驾费八十三块，要加安全服务费吗？”
苏晚晴的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
她记得刚才在车里，林川的后视镜角度调得很正，既没往她这边偏，也没漏掉后方来车——像受过专业训练。
又想起他解释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的影子，和高中剧团里那个总把《卖炭翁》念得抑扬顿挫的男生，重叠了一瞬。
“不用。”她把手机收进包里，金丝眼镜滑下鼻梁半寸，“按平台价结。”
林川手机“叮”的一声，到账提示震得掌心发麻。
他盯着屏幕上的“83.00”，咧嘴笑了。
“谢谢姐姐！”他冲李姐挥了挥手机，又朝车里的苏明轩挤挤眼，“下回您要听喜剧团的事儿，我带您去老城区的茶棚，那儿的瓜子香得能馋哭猫。”
商务车的车窗缓缓升起，苏晚晴的身影被茶色玻璃模糊成一道剪影。
林川转身去推停在路边的电动车，车筐里半凉的肉夹馍饼皮硬得能敲核桃——出发前在便利店买的，现在早凉透了。
他跨上电动车时，风掀起后衣领，后颈那层薄汗更凉了。
“她到底为什么哭？”他捏着车把喃喃自语。
刚才在车里，苏晚晴的眼泪落得很轻，像钢琴键上的灰尘，沾湿睫毛就停住了。
可她擦眼泪的动作太急，指尖蹭到眼镜腿，留下道浅灰的墨水印——是钢笔漏墨？
还是乐谱上的批注？
电动车灯划破夜色，林川沿着梧桐路往出租屋骑。
路过老剧院时，霓虹灯牌“红星喜剧团”几个字还亮着，虽然剧团早解散半年了。
他摸了摸口袋里李姐的名片，烫金字体有点扎手。
风里飘来炒栗子的香，他突然想起剧团张婶总说：“人生就像即兴表演，你永远不知道下句词儿是谁递的。”
出租屋的窗户透出昏黄灯光，透过防盗网像块被揉皱的旧手帕。
林川把电动车停在楼道口，摸钥匙时，裤袋里掉出个硬壳本——是剧团时期的笔记，边角磨得发白，封皮上“林川·段子集”几个字，还是团里小演员用口红画的。
他蹲下身捡本子，路灯正好照在翻开的那页。
上面歪歪扭扭记着：“冷笑话：代驾为什么比司机贵？因为多会一项——看客户掉眼泪时，能递得出纸巾，说得出‘今天的月亮比您的眼泪圆’。”
林川笑出了声，把本子揣回兜里。
楼道里飘来邻居家的泡面香，他摸着咕咕叫的肚子，加快了上楼的脚步。
今晚得把新接的代驾路线图再画一遍，说不定...明天还能遇见那个戴金丝眼镜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