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昊坤的叛乱虽被扑灭,但其造成的后遗症却需要时间来消化。最直接的影响便是,珲春巡防营原本的建制被打残,尤其是作为叛变的“后营”,需要重建。这对于新晋左路统领江荣廷而言,是进一步掌控珲春防务的契机。
命令从碾子沟发出。江荣廷决定,重建珲春后营,并任命王猛为后营管带。这营兵马,他将牢牢抓在自己手中。
兵员方面,他并未直接从珲春当地招募,以免再受地方势力盘根错节的影响,而是下令从宁古塔防区范围内征召新兵,同时,为了尽快形成战斗力,他又从庞义的宁古塔分统麾下各营,以及朱顺、范老三等部中,抽调了一批经历过战火考验的老兵骨干,充任各级军官。这支部队,从组建之初,就打上了鲜明的“江氏”烙印。
装备上,江荣廷更是不遗余力。通过森木的渠道,他攒下了一批三十年式金钩步枪。
这批武器被优先装备给了新建的珲春后营,使得该营甫一成立,便拥有了清一色的制式快枪,火力水平在珲春各营中堪称翘楚。王猛深知这份信任与期望,日夜督促操练,力求尽快将后营磨砺成一把利刃。
江荣廷决定亲自去珲春巡视一番了。名义上是视察珲春防务,安抚地方,实则要亲眼看看张福山这个被硬塞进来的分统,以及他手下那几营人马,到底是个什么成色,同时也为新建的后营撑腰站台。
统领出巡,仪仗自然不同往日。江荣廷带着一队精锐的亲兵卫队,以及刘绍辰,浩浩荡荡开赴珲春。
得到消息的张福山,早已率麾下四营管带——左营管带姜勇贵、中营管带李河生、右营管带王忠林、前营管带薛东明,在珲春城外恭候多时。
这张福山四十多岁年纪,身材微胖,脸上总是堆着略显谦卑的笑容,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与忐忑。他知道自己这个分统是怎么来的,更清楚江荣廷的狠辣手段,因此格外小心谨慎。
见到江荣廷的队伍,张福山连忙带着四人快步上前,单膝跪地行礼:“卑职珲春分统张福山,率左、中、右、前四营管带,恭迎江统领!”
他身后的四位管带也齐声参见,但神态各异。姜勇贵面色平静,王忠林和薛东明则带着几分恭敬,唯独那中营管带李河生,虽然也跟着行礼,但腰板似乎没那么弯,眼神打量着江荣廷,带着一股野性难驯。
江荣廷端坐马上,目光平静地扫过五人,尤其在李河生脸上略微停留了一瞬,这才淡淡道:“都起来吧。有劳张分统和诸位管带久候了。”
“不敢不敢,迎接统领大人,是卑职等的本分!”张福山连忙起身,侧身引路,“统领一路辛苦,卑职已在城中备下薄宴,为统领接风洗尘,还请统领赏光。”
当晚,分统府内灯火通明,宴席摆开。张福山自然是主陪,四位管带作陪,江荣廷坐在主位,刘绍辰、王猛等人依次落座。席间,张福山极尽奉承之能事,不断敬酒,说着珲春防务如何仰赖统领英明指挥之类的套话。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看似融洽,却总有些微妙的隔阂。几杯烈酒下肚,那中营管带李河生的话渐渐多了起来。他性情粗豪,借着酒意,开始大放厥词。
“江统领!”李河生端着酒杯,嗓门洪亮,“您是不知道啊!当初孙贵……在的时候,咱们弟兄过得是什么日子?粮饷克扣!要不是咱们自己有点家底,早就散伙了!哪像现在,张分统来了,咱们日子总算好过点……”
张福山脸色微变,连忙在桌下踢了李河生一脚,呵斥道:“李河生!你胡咧咧什么!在统领面前,休得放肆!前事休要再提,如今在江统领麾下,自有统领为咱们做主!”
李河生被踢了一脚,似乎清醒了些,但脸上仍有些不服气,嘟囔道:“俺……俺就是说说嘛……再说了,咱们中营的弟兄,那可都是真刀真枪杀出来的!不比某些靠关系的新营头差……”他说着,眼神还瞟了一眼坐在末席、一直沉默不语的王猛。
这话一出,宴席上的气氛瞬间凝滞。姜勇贵、王忠林等人都不自觉地放下了筷子。张福山额角见汗,心中大骂李河生这个莽夫坏事。
王猛眉头一拧,手按在了桌沿上,但看到江荣廷没有任何表示,又强行压下了火气。
江荣廷仿佛没有听到李河生的挑衅,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容,自顾自地夹了一筷子菜,细细咀嚼后,才抬眼看向张福山,语气平和地问道:“张分统,看来李管带对你很是拥护啊。珲春各营的弟兄们,对现状可还满意?若有什么难处,尽管道来,本统领自当为麾下将士做主。”
张福山赶紧躬身回答:“回统领大人!李管带是粗人,酒后失言,还望大人海涵!珲春各营军心稳定,绝无难处!”
“嗯,”江荣廷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没有难处便好。将士用命,地方才能安宁。张分统,你要多用些心。”
“是!是!卑职明白!”张福山连连应诺。
接下来的宴席,气氛便显得有些沉闷和尴尬。李河生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闷头喝酒,不再言语。江荣廷则与刘绍辰低声交谈了几句,又询问了一下王猛新兵的训练情况,仿佛刚才的不愉快从未发生。
宴席草草收场。江荣廷被安排在最好的客房下榻。
回到房间,李玉堂忍不住愤愤道:“分统!那李河生什么东西!竟敢如此嚣张!分明是没把您放在眼里!还有那张福山,假惺惺的!”
王猛也沉声道:“统领,此人桀骜不驯,恐生事端。”
江荣廷卸下官服,神色平静无波,淡淡道:“一个莽夫而已,不值一提。张福山想借他的手试探我的底线,或者想让他当个搅局的棍子,我岂能看不出来?”
他走到窗前,望着珲春城稀疏的灯火,眼神渐冷:“跳得越欢,死得越快。现在动他,显得咱们气量小。先让他蹦跶几天。咱们这次来,重点是看,是听。把各营的底细摸清楚,把后营在这里扎下根。至于李河生……哼,早晚有人收拾他。慢慢来。”
他的话语中听不出丝毫火气,却让庞义和王猛都感到一股寒意。江荣廷心中那本账,记得清清楚楚。珲春这盘棋,才刚刚开始布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