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顺?”江荣廷眼睛猛地瞪圆,几乎不敢信,刚才被打懵的脑子瞬间清醒。
“荣廷!”朱顺几步冲到近前,一把抓住举刀汉子的胳膊,劲儿大得差点把刀夺下来,“你怎么在这?!”他转头冲那几个汉子吼,唾沫星子都喷到对方脸上,“你们疯了?知道他是谁吗?我的命都是他捞回来的,你们敢动他?!”
举刀的汉子被吼得一愣,看看朱顺,又看看被摁着的江荣廷,手里的刀僵在半空,结结巴巴道:“二、二当家的,这是……他闯卡伤了人……”
“伤了也得先放了!”朱顺猛地甩开他的胳膊,刀“当啷”掉在地上。他蹲下身亲自给江荣廷松绑,手指触到反剪的手腕时,看见麻绳勒出的红印子和青淤,眉头瞬间拧成疙瘩,声音都沉了几分:“这帮混小子,下手没轻没重!”麻绳松开的刹那,他拽着江荣廷往起拉,“走,我带你去见宋大哥,有我在,没人再敢动你一根手指头!”
江荣廷揉着发麻的手腕,看着朱顺回头瞪那几个汉子,把他们骂得不敢吭声,心里那股憋了一路的气,终于顺了过来。风穿过林子,带着松柴的烟火气,他望着远处窝棚的方向,忽然觉得这趟没白来——这百里金沟,还真有能护着他的人。
朱顺拽着江荣廷往木屋走,步子迈得又急又大,指节攥得江荣廷胳膊生疼。眼角还泛着红——刚在卡子边瞧见江荣廷被摁在地上,那股子火还没下去,此刻拽着人走,倒像是怕一松手这人又要遭什么罪。
“我从齐齐哈尔跑出来那天,本想往碾子沟寻口饭吃,没承想在黑松林撞见宋把头——”他顿了顿,手不自觉攥紧腰间的枪套,像是还沾着当年草稞子的毛刺。说起往事,他目光沉了沉,带着点后怕的颤:“那时候他被老毛子追得只剩半条命,马肚子上中了枪,跑着跑着前腿一软,就栽进半人高的草窝子里。我是背着他在那草稞里滚了二里地,才算甩开那些老毛子的追兵。”
说话间已到屋门口,宋把头正站在檐下等着。身上披件赭色的旧大氅,边角被风磨得发毛,倒显出几分落拓的稳。他约莫五十上下,背微驼,却透着股松杆般的韧劲——是那种被暴雪压弯了腰,开春照样往上蹿的韧。
最打眼的是那双眼睛,眼皮总耷拉着,像没睡醒,可真要打量人时,眼皮一抬,精光就从眯缝里漏出来,像鹰隼瞅见了兔子,能穿透棉帽直扎人心窝子。指节粗大,虎口的老茧比碾子沟的冻土还硬,那是常年握枪、攥镐头磨出来的印记,厚得能刮下一层霜来。
“朱顺,这位是?”宋把头眼皮微抬,目光在江荣廷脸上的淤青处顿了顿,语气里带了几分掂量。
朱顺往前凑了半步,声音里还带着刚从卡子边跑过来的急喘:“大哥,这就是在齐齐哈尔救过我命的江荣廷!他为了相好家里的事杀了人,没处躲才奔碾子沟,可许金龙那狗东西逼得他没活路,特地来投奔咱们!”说到闯卡,他干笑两声,手往后脑勺挠了挠,带起点尴尬的热,“刚才……刚才就是他跟弟兄们起了点冲突。”
宋把头“嘿”了一声,嘴角往两边扯了扯。抬手掀了掀大氅的前襟,露出里头捆着的宽腰带:“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么?”目光转向江荣廷时,沉在眼底的掂量淡了些,“江老弟放心,到了我这儿,许金龙的爪子伸不过来。朱顺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进屋里说。”
江荣廷跟着进屋,火塘里的松柴烧得正旺,火苗卷着柴根往上蹿,“噼啪”声里溅出几点火星,落在青石地上,倏地冒起缕青烟就散了。三人的影子被火光拽得老长,贴在土墙上忽明忽暗地晃。
他指尖在油布包上反复蹭了蹭,布角磨得起毛,像在攒着股劲。往前凑了半步,手指捏住布绳一扯,油布“哗啦”散开,黄澄澄的狗头金露出来,边缘还沾着点碾子沟的干土渣,是石缝里刨金时嵌上的。“宋大哥,这是小弟在碾子沟刨出来的,给您当个见面礼。”
宋把头眼皮抬了抬,目光在金块上打了个转,半晌没说话,嘴角扯出抹淡笑,声音不高不低:“江老弟,我宋天奎在这金沟混了三十年,靠的不是金子。你问问朱顺,当年在黑松林,我怀里揣的是半个窝窝头,可不是这金疙瘩。”
“大哥,”江荣廷手腕一沉,金块重重磕在桌角,发出沉实的闷响,桌上的粗瓷酒碗被震得跳了跳,“我知道您不缺这个。可我来投奔,凭空给您添了麻烦,您不收,我这心就落不实。这金能换几杆枪、几箱子弹——您收下,就当给弟兄们添点家伙。”
朱顺往前挪了挪,屁股把炕席压得“沙沙”响,眼睛瞅着宋把头,语气里带着点急:“荣廷心里头揣着事呢!今儿拿这金当投名状,是真心想跟咱干——您信我,他这人,骨头硬得很!”
宋把头盯着火塘里跳动的火苗,指节在膝头无意识地敲着,敲得“笃笃”轻响。“你可知这金块,够在关里置几垧好地?”他忽然抬头,眼皮撩开道缝,目光从里头漏出来,亮得像石缝里漏出的光。
“知道。”江荣廷的眼睫颤了颤,声音却挺得直,“可地在关里,命在沟里。没枪杆子撑着,啥都是虚的。”
宋把头忽然笑了,笑声混着柴火响,倒显得格外敞亮。他猛地抓起桌上的狗头金,往江荣廷怀里一搡,语气硬邦邦的:“拿着!”见江荣廷要推,又往他怀里塞了塞,“买枪的钱,我宋天奎还出得起。这金你得留着——”他指腹在桌面上敲了敲,松木纹路被磨得发亮,“等许金龙栽了,开春就回齐齐哈尔,给家里的姑娘打副金镯子。咱弟兄们豁出命干,不就图这点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