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接过那枚硬币，指尖还带着对方手心的温热。她刚要把钱塞进围裙兜里，抬头却见张婶正扯着嗓子喊最后一波促销，王秀莲蹲在摊子边整理饼干罐，陆峥靠在墙角，目光落在她身上。
就在这时，一个原本掏出零钱的大嫂突然缩回手：“我听人说……这饼干吃了闹肚子，还是算了吧。”说完转身就走，连孩子手里刚接的试吃都没要。
林晚愣了一下，赶紧追上去两步：“大姐，你等等！咱家点心从没出过事，前两天你还买了三包呢。”
那大嫂脚步没停，只低声说：“谁知道是不是夜里运来的货，保不保鲜啊？村里都传开了。”
林晚站在原地，手里的硬币攥得发烫。她回头看向摊位，刚才还围满人的地方，已经空了一圈。几个熟面孔悄悄走开，有人远远指着这边议论，声音不大，但字字扎耳。
“看着挺干净，谁能保证没变质？”
“听说是外地拉来的原料，没经过检查。”
“小孩吃了可不敢拿命开玩笑。”
林晚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她低头看了看油布上的饼干罐，标签整齐，包装完好，连一块都没拆封。她又扫了眼豆奶粉的铁皮罐，生产日期清清楚楚写在侧面。
她不是没经历过难处。地痞来闹过，生意冷清过，可那是明刀明枪。现在不一样，没人动手，也没人骂她，可整个摊子就像被一层看不见的雾罩住了，顾客绕着走，连看都不愿多看一眼。
她强撑着笑，对旁边一位老大爷说：“您老要不要来罐麦乳精？补气血的，上次您还说喝了精神好。”
老头摆摆手：“不了不了，今儿就算了。家里孙子这两天拉肚子，不敢乱给吃东西。”
林晚张了张嘴，没再说什么。
张婶察觉不对劲，停下吆喝，凑过来小声问：“咋回事？刚才还好好的。”
林晚摇摇头：“不知道，人都走了，就说是……吃了会闹肚子。”
张婶皱眉：“胡说八道！谁传的这话？”
话音未落，街口那边传来一阵低语。林晚抬眼看去，只见陆梅从巷子拐出来，手里拎着个破篮子，装着几根蔫萝卜。她走到一群妇女中间，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那群人立刻朝这边望过来，眼神里全是怀疑。
“我弟媳胆子太大了，”陆梅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传到这边，“进货都不查来路，听说是半夜从县城外头拉来的，谁知道有没有毒？要是真出了事，坐牢都是轻的。”
她说完还叹了口气，拍了拍身边一个抱孩子的女人：“你们当妈的可得留神，孩子肠胃嫩，吃坏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女人连连点头，抱着孩子快步走开。
林晚听得清楚，手指猛地掐进掌心。她认得那语气，装关心，实则往死里踩人。上辈子陆梅就这么在村子里搅风搅雨，把好端端的买卖生生毁掉。
她盯着陆梅的背影，那人却像感觉不到她的目光，慢悠悠往前走，嘴角还往上翘了翘。
张婶气得直跺脚：“这不是存心坏事儿吗！她自己不做生意，还不让人活？”
林晚没说话。她知道这时候吵没用。陆梅不说具体哪块饼干有毒，也不指名道姓，就是散播疑心，让人不敢买。这种招数最阴，也最难防。
她弯腰打开最下面的箱子，翻出一包密封完好的奶油饼干，撕开一角，递到张婶面前：“你尝尝。”
张婶一愣：“现在？”
“对，现在。”林晚声音很稳，“你当着大家的面吃下去。”
张婶明白了她的意思，二话不说接过饼干咬了一大口，嚼了几下，大声说：“香得很！奶味足，酥得掉渣！我要是吃出毛病，当场吐给你看！”
周围人听着，有人动了动，但还是没人上前。
林晚又拿出一罐豆奶粉，舀了一勺倒进搪瓷杯，冲上热水，递给旁边一个拄拐的老头：“您喝一口，要是真有问题，我担着。”
老头迟疑着接过，喝了一口，点点头：“味道没变。”
“那您为啥不买？”林晚问。
老头叹气：“不是我不信你，是怕万一。一家老小指着我吃饭，不敢冒这个险。”
林晚懂了。信任一旦裂了缝，光靠解释补不上。
她转头看陆峥，他一直站在原地，眉头紧锁。她对他摇了摇头，示意别冲动。这事不能靠拳头解决。
王秀莲这时也站了起来，抱着钱匣子走到摊前，声音不大但清楚：“我儿媳妇卖的东西，我全家都吃。我昨儿还吃了两块山楂饼，今早起五更都没拉肚子。你们要是不信我，那就走人，别在这儿白占地方。”
人群静了一瞬。
可没人回应。
风吹得油布哗啦响，摊子上的招牌纸条被吹歪了，林晚伸手去扶，却发现自己的手有点抖。
她深吸一口气，把所有饼干罐重新摆正，豆奶粉一罐罐码齐，连包装纸都抚平了褶皱。然后她站直身子，双手撑在摊板上，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楚：
“我林晚在这儿摆摊，没偷过一分工，没骗过一人钱。东西干不干净，我自己吃得最多。今天谁要是敢说我家点心有毒，站出来，当着大伙的面指出来——哪一包有问题？哪个日期不对？你说得出，我当场砸了摊子走人！”
没人说话。
陆梅站在十步开外，假装在挑萝卜，耳朵却竖着。
林晚盯着她，缓缓开口：“有些人在自家长辈面前哭穷，转头就在外头说我卖毒食。你要是真为乡亲好，咋不在大队部贴告示？咋不去供销社举报？光在背地里嚼舌根，算什么本事？”
陆梅猛地抬头，脸色变了。
林晚没再看她，转而拿起一块饼干，当着所有人的面放进嘴里，慢慢嚼完，咽下，然后举起空手：“我现在站在这儿，半个时辰内要是有半点不舒服，你们把我送派出所都行。”
风忽然停了。
摊前一片安静。
张婶红着眼眶，一把抱住林晚的胳膊：“你这是干啥！万一……”
“没有万一。”林晚打断她，“清者自清。我不怕查，就怕有人不敢站出来。”
她站在那儿，手还沾着饼干碎屑，眼睛盯着街口。阳光照在她脸上，汗湿的额发贴在皮肤上。
远处传来钟声，七下。
她没动。
摊子还在，货还在，人却走得差不多了。
她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饼干包装纸，轻轻折了折角，像是记下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