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林晚就进了灶房。豆奶馅已经调好，盆边还沾着一点白浆，她拿布盖上，端起就往外走。昨夜的事像块石头压在胸口，可她不能停。摊子得摆出去，粮站的合同要靠销量撑住。
院子里，手推车靠墙放着，是陆峥前两天从供销社废品堆里捡回来的，修了大半夜。轮子有点歪，但能用。林晚把馅料放进木箱，又搬出几摞铁皮罐头盒装的饼干、豆奶粉，一包包码进车斗。东西沉，她弯腰时肩膀发酸，可没停下。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陆峥披着旧军大衣走出来，没说话，接过她手里的箱子直接放上车。他又蹲下检查车轴，拧了拧螺丝，抬头说：“路上慢点。”
林晚点头：“你不去工地上？”
“顺路。”他站起身，拍了下手，“我先去镇口看看人多不多。”
林晚没再问。他知道她在乎这个摊子，也明白她不想让人觉得她靠着男人撑场面。他帮完忙就走了，连早饭都没吃。
车装好了，林晚抓起棉袄往身上裹。冬风刮脸，她拉高领子，双手握住推车把手，深吸一口气，往前推。车轮刚动就卡在门槛石缝里，她咬牙往上抬，肩膀顶着劲儿，总算过了坎。
出了院门就是土路，昨夜下了点雨，路面泥泞。才走出半里地，右轮“噗”地陷进泥坑，车身一歪，差点带倒她。林晚死死撑住把手，脚蹬着硬土块，一点点把车拖出来。手掌蹭在粗糙的木把上，火辣辣地疼，她甩了甩手，继续往前走。
她脑子里乱得很。陆梅跪在台阶上的样子还在眼前晃。那双肿眼，那句“我对不住你”，听着真心，可谁知道是不是又一场算计？要是这摊子砸了，村里人肯定又要说闲话——“看吧，外姓女人逞能，赔光退伍费”。
她甩甩头，逼自己想别的。
她得活出个样子来。
太阳爬高了些，镇口的影子终于出现在前头。路边有挑担的农妇走过，看了她一眼，嘀咕一句：“这是卖啥的？”
林晚没应声，只把车推得更稳。
进了集市，人还不多。她按昨晚想好的位置，把车停在卖菜区边上。这儿不算热闹，但胜在不收摊位费，张婶说过，管事的老李头心善，见老实人摆小摊，一般不管。
她掀开油布，把铁皮罐一个个摆出来，饼干放前面，豆奶粉摞在侧边，中间腾出空当准备放蒸笼。刚铺好摊布，就有两个孩子跑过来扒车沿。
“妈！这里有糖饼！”小孩指着饼干喊。
母亲立马冲上来，一把拽走孩子：“别碰！来路不明的东西你也敢吃？”
她瞪了林晚一眼：“哪村的？有营业证吗？”
林晚站直了：“大姐，我是陆家屯的，东西都干净，您要是不信，可以尝一块。”
“尝？”那女人冷笑，“谁知道你搁了啥？现在骗子多的是。”
两人拉着孩子走了。林晚站在原地，手指掐进掌心。
没人信她。
她低头看着那一排整齐的包装，心里发紧。难道真要干站一天？
不行。
她不能等。
她清了清嗓子，抬起头，大声喊：“新口味豆奶粉！香甜不腻，一块钱三包！买五送一！”
声音在集市上荡开。几个路人扭头看了她一眼，又转回去。没人过来。
她又喊一遍，嗓子有点哑。还是没人理。
寒风吹得脸发麻，她搓了搓手，盯着来往的人。这时候要是有个熟人也好，哪怕只是点头，都能让她喘口气。
远处树底下，王秀莲缩着身子站着。她天不亮就醒了，听林晚出门动静大，起来一看，人已经推车走了。她急得穿鞋就追，可没跟太近。她怕自己露面，反倒让晚子分心。
她看见女儿媳在喊，声音挺亮，可没人搭理。她心疼，可没动。她知道，这一步，晚子得自己走。
林晚盯着人群，忽然看见刚才那个小男孩又回来了，偷偷摸摸绕到车后，眼睛直勾勾盯着饼干。
她立刻弯腰，撕开一小包独立包装的奶油饼干，笑着递过去：“来，尝尝，好吃再买。”
小孩愣住，回头找妈。
那女人皱眉走过来，语气硬：“干嘛？”
“大姐，就一块，不算钱。”林晚把饼干往前送，“孩子想吃，您也尝尝，要是觉得行，以后常来买。”
女人犹豫了一下，终于点头。小孩接过，一口咬下去，眼睛马上亮了：“妈！甜的！还有香味！”
女人也接了一小块放进嘴里，眉头松了点：“嗯……确实不赖。”
“我们家自己做的，没加杂料。”林晚趁机说，“今天开张，送十份尝鲜，明天再来，还能打折。”
女人看了看她，又看看车上的货，终于掏出一块钱：“来三包豆奶粉，再拿两包饼干。”
林晚赶紧装好，双手递过去：“谢谢大姐照顾生意！”
钱接进手里，她心跳快了一拍。
第一单成了。
不是大买卖，可这是她靠自己喊出来的第一笔。
她抬头看向那孩子，还在嚼饼干，嘴角沾着碎屑，笑得咧嘴。她也笑了。
这时，一辆自行车从街角拐进来，陆峥远远看了眼她的摊位，没停，骑着就往供销社方向去了。他昨天问过老李头，中午前后人最多，得让晚子知道。
林晚不知道这些。她只知道，有人买了东西，而且没说她骗人。
她挺直腰，又喊起来：“豆奶粉买五送一！饼干两毛五一包！先尝后买，不好吃不要钱！”
声音比刚才有力。
又有几个人驻足。一个老太太拄着拐杖慢慢走过来，眯眼看包装：“这……真是豆奶粉？”
“是！老人家，我给您冲一杯试试？”
“行。”
林晚赶紧拿搪瓷缸，舀一勺粉，倒热水搅匀，双手递上。老太太喝了一口，点点头：“香，不糊嘴。”
“您要的话，今天八毛一罐，明天就一块了。”
老太太掏出钱：“来两罐。”
第二单。
第三单是个赶集卖鸡蛋的大嫂，买了饼干带回家给孩子。第四单是供销社下班的职工，顺路捎了点豆奶粉。
林晚手脚麻利地收钱、装货，嘴里不停介绍。她额头冒汗，可顾不上擦。
王秀莲在远处看着，悄悄抹了把眼角。她转身往回走，脚步轻快了些。走到村口，碰到张婶。
“你咋在这？”张婶问。
“我……路过。”王秀莲含糊道，“晚子在镇上摆摊呢，挺好。”
“那敢情好！”张婶笑了，“我就说她能行。”
王秀莲没再多说，低头往家走。她得回去熬姜汤，等晚子回来喝。
镇上，林晚的车前围了四五个人。她正给一个顾客找零，抬头时，看见刚才那个吃饼干的小男孩又来了，这次是拽着他爹来的。
男人皱眉：“又是你？”
小孩指着饼干：“爸！真的好吃！你尝！”
林晚立刻拿起一包：“大哥，尝一块，不收钱。”
男人迟疑了一下，接过，咬了一口，眉毛微微一动。
林晚笑着说：“家里有老人孩子都合适，冬天吃着暖和。”
男人掏出两块钱：“来四包。”
林晚把饼干装进粗布袋，递过去。
手伸回来时，指尖还在抖。
不是累的。
是高兴。
她低头看着车里的货，颜色花花绿绿的，在冬日阳光下显得格外亮。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重新站直。
“豆奶粉买五送一！饼干两毛五一包！先尝后买，不好吃不要钱！”
声音响亮，传出去很远。
寒风吹着她的头发，她没躲。
她就站在车后，眼睛盯着下一个走近的人。